怀中的人稍稍动了一下,男子低头,瞧她眼睛仍然是闭着的,眉却有些舒展。
“阿钰,我好像闻到梅花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
男子一声嗤笑,有些宠溺。
“你怎懒成这样,自己睁眼看看不就晓得了。”
女子皱了皱眉,还是没有睁眼。
“我自是晓得有的。天太冷了,闭着眼睛,暖和些。你看也当是我看,都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
因她这话,男子像吃了蜜,甜到心头去。她这嘴巴,最晓得如何哄他开心,不过他受用。
男子抬眼扫了扫四周,瞧见远处稀稀落落,横枝斜影倒插着几株野冬梅,微微笑了笑,低头对女子道:“瞧见了,不多,也就四五株,不过开得很繁,很好看。”
女子答:“嗯。”没有睁眼。
男子道:“你好好养病,等你把病养好了,我也帮你种好一片梅花了。”
女子答:“嗯。”还是没有睁眼。
男子抱着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有些路,一个人走寂寞,两个人走刚刚好。
许久,男子低首对怀里的人软语道:“井井,我会医好你的,我不会让你死。”
女子没有答话,依然闭着眼睛,好是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几不可闻“嗯”了一声。
男子抱着她继续向前走,脚步坚定,不曾迟疑。
第44章 卷一 白药井井2
不出所料,下晚时分,果然到了松雪岭。绕过松雪岭,前面层山掩映的地方应该就是白药隐了。
白药隐是一处几近与世隔绝的药谷。他要寻的人就在里面。平日里,这个地方树林瘴气掩盖,极难寻到。也多亏是雪天,草木凋枯,瘴泉冰封了,才得以顺利进了来。
到底都是天意,况天无绝人之路!
山路本就难走,裹上积雪,更是打滑得厉害。男子尽量放稳了步子,不敢大意一下。
行过数条弯道,曲曲折折犹如置身迷宫。
怀中的人咳嗽了两声,像是有点冷,朝他的怀里缩了缩。
“井井,你忍耐一些,就快要到了。”
折过蜿蜒小道,山坳中,一汪湖潭现前。远远可见茅舍竹篱,走禽圈棚。纵览整个松雪岭,眼睛所到处,无不白雪皑皑,飞鸟藏尽。唯湖潭四周尚有绿意。
男子心神一振,铁鞋踏破,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
未几时便行到山坳,他抱着手中的人,朝茅舍房屋而去,途中不免要绕过大半个湖潭。行走在潭边小路上,隔着鞋靴,尚能感受到暖热。
其他地方都雪盖尺厚,这里尚能绿意修竹,难怪,难怪。
只是,他要寻的人并不在茅舍里面。
踏了半个白药隐,最后是在湖潭旁边的茅草棚里寻到人的。那人正在喝茶。一个人。
他有些没有想到,只听说白药隐这位医术了得,却不曾听人说年纪也很轻,估摸着,应该和他差不多。
稍稍一打量,便收了思绪,态度很是诚恳。
“敢问阁下可是白药白大夫?”其实他已猜到八,九,这话不过礼貌客套而已。他向来为人亲和诚恳,待人也真诚。如今有事求人,态度上更是恳切得无可挑剔,可见怀中之人于他之重要。
白衣男子盘膝坐在那里,只在来人打量自己时回以同样目光将其粗粗打量,之后便移了眼神,顾自喝着茶,赏着前面的湖潭。
地热暖和,缭缭白雾从潭中升起,倒影着山顶冰天雪地,倒是诗意又隐逸,下着吃茶,确是别有滋味。
他没有讲一句话,挺悠闲,很自在,也淡然,说是高人隐士,受得起。
来人心头有些焦灼。
高人向来是有一些脾气的,或清高,或古怪,甚至变态,不大好说。不过诸多例子证实,有事要求高人,颇为坎坷,一番磨砺考验自是少不了了,说来竟有点俗。
俗就俗吧,能救得好阿井,俗不可耐,也是值得的。
对面的人慢悠悠地吃茶,过了有一会儿,茶吃得差不多了,终于正眼看着来人,将他打量得通透。
他怀中的人裹得严实,不见相貌,不过,从衣着身形不难辨出是个女子。瞧他雪泥沾衣,怕是徒步过来的。从进门就抱着一刻没放下过,真不手酸。
来人坦然接受他从头到尾的打量,无一点不自在。
白药终于开了口。
“你想救她?”
他张了口话还没有说出来,那个人干脆道“报上名来?”
“白谋医术虽高,却不医来路不明之人。不过……”他轻轻一笑,竟有些清风修竹的雅意。
果真是隐入深山贯了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隐逸君子的不争不垢。只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真真不是那个味道,截然相反得很。
“有一种人例外,只要付得起诊金,白谋便是从阎王那里,也会给人要回来。”他望着他,似笑非笑。
抱着手中的人,他愣了一下,自报家门。
“在下新州慕容家,慕容钰,这位是……”话到此,停顿了一下。一时找不到措词如何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对面的人也不急,笑看着他,听他继续。
想了想,斟酌了一下又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此番来叨扰,确是有事相求。白大夫若能救得她一命,在下定是感激不尽的。”
第45章 卷一 白药井井3
白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将他和他怀中人看了个遍,那笑便更深了。
“白某的条件,慕容公子怕是没大听清楚,某就再重复一遍。只要诊金对头,还怕人救不回!”
这话说的猖狂,也说的……贪财!
“这个自然,只要能让她医好,一切都是好说的。”
慕容钰未在意其他,请人办事,支付酬金也是天经地义的。慕容家世代经商,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很。更甚,倘若真医好了井井,支付再多酬劳,也是应该的。
这边白药轻笑,不急不缓提醒他:“慕容公子想清楚了,我白某人要的诊金,也不是一般小数目便能将就打发的。某现在还没接手,你若承担不起,或是反悔了,门在那边,你请便。”
“在下既来了,便没想过无功而返,白大夫未免有些小瞧人。”慕容钰有些生气。
“倘若白某说,要你慕容家的全部家资呢?”白药转而望向慕容钰,三分笑,七分真,竟不像是在玩笑。
见他愣愣不说话,白药一笑,有些轻蔑。
“早知如此,慕容公子就不该说这种大话,平白给人添了笑料,又何苦来哉。恕白某不奉陪了,慕容公子请便就是。”他起身,朝外面而去,已是不愿多说的架势。
“慢着!”
慕容钰叫住他,白药停住脚步,嘴边挂了一抹笑,从容待他如何。
他即不急,他自是更不急。
慕容钰低首看着怀中的那个人,过了一会儿问她。
“阿井,倘若我一无所有了,你会不会跟我?”他望着她,很是期待。
怀中的人动了动,这回睁了眼睛。那双眼睛,着实好看。
她扯扯他的衣袖:“你别听他的,以我看,就一贪财的江湖术士。哪有行医救人者贪财贪成这样的!八成是个骗子!阿钰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蒙骗了!”
旁边驻足的人一声嗤笑,笑的很是意味深长,竟也不恼。
慕容钰有些尴尬。阿井这话说的声音大,估摸着就没愿意讲人不好要压低点说,旁边的人自是听的一清二楚。一时间,僵持着有些不好看。倒是这白药隐的主人先开了口。
“你可想好了?”
“好。”慕容钰点头。
“即想好就把人放下吧。不过我这些药材珍贵得很,若方便,先拿二十万银票,可为难否?”明说着询问人家方便不,为难不,一点为难人的自觉都没有。
慕容钰倒是真不与他计较,一门心思想的都是井井。若能将她医好,便都是好的。
只是,慕容钰没有注意到的问题,他怀中人注意到了。
新州慕容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经商世家。这次出远门,他们刚刚好带了二十万银票,一些散钱。这个人是如何掐的那么准,不偏不倚刚刚好要二十万?一分都不多,也不少。
井井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想要提醒慕容钰,奈何旧疾发作,出不得声。
慕容钰放下井井,将银票自怀中掏出,递过去,很是诚恳。他看着井井,托对面的人照看好她。
“拙荆的病,就劳烦白大夫了。”
井井裹在貂氅里面直接气晕过去。
“不劳烦,慕容公子付了钱,那就是白某的分内事了。”他接过银票,不迟疑。然后开始送客。
“白某喜静,除了病人,白药隐从来不留外人客宿。人即已送到,慕容公子就请回吧。现下天还亮着,马上动身,脚程快些,应该用不了多少时候便到新州了。”
慕容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人了,本想借宿一宿多陪陪井井的计划落空。
即是人家规矩,也不好打破,双手抱拳向前揖了揖,算是感谢。临走时又问道:“拙荆的病何时医得好?白大夫又何时得闲,方便在下探望?”
白药笑。
“慕容公子若实在思念,便时隔半年来探望一次吧”
慕容钰自然是感谢的,道了别便行步离去。他人都走到十几米开外时那人叫住他。
“阁下所说的话,答应的东西,时机到,白某自然会登门来讨。届时,还请慕容公子不要贵人忘事。”此时他站在茅草棚里,慕容钰已经行至湖潭边,地方稍比他矮些。如此形成对峙对望的形容,有些势力不近人情。
慕容钰心头明白他说的是那桩事情,坦承点点头,便朝来路归去。白药眼角吊了一抹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一波碧潭映在其眼睛里,很是清透,其中白雾缭缭,也有些不可探测。
第46章 卷一 白药井井4
井井醒来已是第四天。慕容钰早就离开了,也早都到达新州慕容府了。
初醒来的时候她有些呆呆的,神识清醒得差不多了才想起身处白药隐。再仔细一想,昏过去前的事情便都想起来了。那时候她虽裹的严实,却不是没有意识,是什么都晓得的。是也,井井对这个神医的印象并不大好。
她觉得他太贪财。
贪财的人虽不一定都是坏人,但一定不高尚,至少不视金钱为粪土。有辱高风亮节,清风霁月之气概,而他还穿白衣,养修竹,更是表里不一,马粪外光。
神医,即提到神字,就要好好考量了,哪有神仙爱财爱成这种的,应该叫鬼医才是。转念一想,不不好不好,鬼医岂不更加显得他医术了得,琢磨不定,超乎凡人!算了算了,神不神,鬼不鬼。
总之,在井井的眼里,这个人,不好,很不好,不好极了!
对面的人似并没察觉她醒来。烤药,剪药,磨药,制药,围着药炉来来回回,走走动动,身无旁人。井井想着想着,觉得阿钰把自己留在这不是上策。她很确信,如果自己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真会被饿死。
都没发现她醒来了,这还有当她是病人的自觉么!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医者。
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于是,又躺直,调整了一下姿势,闭着眼睛,轻轻皱了眉,学着个别病人醒来的样子,声音虚弱,假装无意识道:“水,水……”
诚然,虚弱不等于小声,那人听不到,便也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空手里静了一会儿。
井井抓住时机喊了几下。
没得反应。
为了显得逼真,又喊了两三下。
水依然半天送不到。
这要真等他送来救命,还不得渴死!
本来做做戏,先不觉得,喊过几声,倒真真有些口干舌燥。
便是倒水的速度再慢,也该来了。迟迟不见水来,她想,怕是真没水,那人临时现烧去了。
这样一想她便心安理得的躺榻上,等着温水送过来,好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形容。
她一直对那二十万银票耿耿于怀得很。
总之,贪财不是哪样好现象!
这左等右等不来,躺得她背有点酸。刚动了一下身子,听到旁边瓷器的清脆声,立马屏息做出半迷半醒的样子,嘴里断断续续又道:“……水……水……”
空气里又静了一会儿,这回静得出奇,还有一点……嗯……不可言说的气氛。
“姑娘若是口渴了,便自己下来取水,白某现在忙得很。”
四周静悄悄,有点冷。榻上的人屏住呼吸,四肢崩得老紧,一动也不敢动。
井井的第一个想法是,被发现了?不会吧,装的挺像的。第二个想法是,这人太无情太冷酷了,说得她无理取闹似的,太无耻了。
井井一下从榻上直起来,形容诈尸,脸色有些不大好。
自己取就自己取,他不递给她,还能把她渴死咯!
她胡乱套了鞋,摸到桌子边,倒了水,一连喝了三碗。水喝完,便不想再躺回去。躺了四天,谁都会受不住。于是坐在凳子上望着她的救恩恩人。那人该做什么做什么,总之都离不了剪药,烤药磨药,旁若无人。
井井闲的无聊,试探着与之讲话。不过,介于初初见面二十万银票的罪恶形象,实在不乐意称他神医。
“白壮士……”
“……”
“白少侠……”
“……”
“白……先生……白大人……”
“……”
“井姑娘”对面的人忍无可忍了,停下手里的事情,望着她,提醒她:“白某,是大夫。”
井井:“……”
井井一直有点疑惑,之前旧疾发作,至多昏迷两天也就醒来了。这一回确是多睡了两倍的时间,还是在华佗庙里面,这没道理。
半月之后这个问题终于被她参悟透了。
白药这个人不仅贪财,还抠门。她本来可以早点醒来的,多睡两天不过是因为这人想省四顿饭!
这个参悟的过程和方式理所当然不好受。
第47章 卷一 白药井井5
井井从地里拔出一颗萝卜,顺手折了叶子,反手将萝卜扔框里面,然后继续拔。拔了大半框,这才提了竹筐连着叶子一起抱回茅舍去。萝卜叶子扔圈棚里,鸡鸭鹅一群扑过来,你挤我我挤你抢食的不亦乐乎。
“早晚把你们宰来吃了!”井井对着圈棚里头一堆走禽低估埋怨一句,然后转身折回茅屋里提了竹筐准备到溪边去洗萝卜。途径旁边自留地的时候顺便挖了两株姜,拔了几颗葱和蒜连同香菜一起装篮子里面,朝溪边去。
其实门口就有个大湖潭,出门就洗,方便得很。只是,她曾经在里面洗过一回菜,被人罚了一天没吃饭。理由是,那样一尘不染的天然地泉,竟然拿来洗菜洗垢,此举形如焚香宰肉,荷花下酒,如此暴殄天物,罪过罪过。遂强行她禁食一日,忏悔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