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井坐在草棚顶顶上,三月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没有力气,她不觉得惬意,心里头,却是有些惆怅。
阿钰,该是会想她的吧,她也有些想他。
远山上的积雪都融成了雪水,漏出绿色,春天是真的来了。
当日临走时阿钰应得白药的应允,说每隔半年便会来看她,还有两个月就有半年了,他就会来看她了。井井数着日子,计算着,到时候,应该快到夏天了。
阿钰,阿钰,她很是想念他。
在草棚顶顶上晒了一会儿太阳,瞧见远处背着竹蔸的白衣身影,井井起身下了棚顶。回到屋里,收拾了衣裳独自往河边去。
春暖破冰后,河水还有些凉,好在今日天气好,有太阳,故而也不觉冷。
溪水不深,带起上游漂落下来的桃花,春意融融。井井想起之前这里钓鱼的事,便觉好笑。
白药隐的鱼儿比不得外面的机灵。到底都是避世之地,大约都是无甚防人之心的。外面的地方,不说青苔,便是抛出更加珍贵的东西,也是不见得能随时随地钓到鱼的。外面的鱼都圆滑机灵,深谙其中门道,吃过几回亏,都不大上钩了。这大约就是白药隐与外面的区别。
她思绪活络起来,东向西想,天南地北,什么都想,想慕容钰,想念慕容家商铺里面的红豆糖。
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也这般春暖寒消了?
应该还没有,新州的积雪化得慢些,春意也去的晚些。
洗完衣裳,井井顺手在溪水里抓了两条鱼,回来的路上,见路边桃花开的好,便折了一枝。
白药在竹楼上煎药,井井远远就闻到浓烈的药味。他这又是在研究新的药物了,到底自是神医,不负有名。
楼下,井井将衣裳一一凉在门口的海棠树枝上,忙的冒汗,她身子发虚。看来,那场惊吓不仅吓破了胆,还把身子给吓坏了。井井有些懊恼,怎会如此禁不得吓的!
凉完衣裳,端了木盆向屋里去。白药在木楼上,目光留意在她手头的桃花枝上,瞧见她进屋的背影,眼里动了动。她确是有些单薄,如此吓她,确是不该,隐隐有些恻隐之心。
井井再次出来的时候,换了身绿布粗麻衣裳,头上戴了桃花。看见门口剔鱼鳞的白药,愣了一下。他不是在楼上煎药吗,怎会在这。
瞧见她出来,白药转过身来,手里提着剔了一半的鱼。
他这是在做什么?
虽不大愿意承认他医仙的名号,医术却是无法否认的。现下他这模样,怎么看,都违和。大约一身白衣本身就不适合做这种活,井井这样觉着。
白药站在那里,将井井从头看完,半天不说话,井井被他瞧的不自在,想要避开,却见他还在打量,便有些恼了,待正要发作,白药开了口。
“你簪这桃花,极美。”确实极好看。
井井张了口,没有说出话来,待明白过来他是夸她,却也并没有很高兴,倒是有些恼。她自然晓得是好看的。阿钰说过,她簪桃花是最美最好看的。
第51章 卷一 白药井井9
晚饭依旧是井井烧的,白药将鱼剔鳞去骨后就把所有活交给了井井。
本以为大病初愈,才醒来,就是不看在她身子虚弱的份上,他当初吓她半死,他也该会有几分真心愧疚的,会对她和善。看着灶台上没洗的锅碗瓢盆,井井不指望了。
白药对她烧饭的口味不挑剔,没有说不好听的话,该是还可以的意思。井井又觉得,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收了慕容家二十万银票,她还做活的,没有白吃白住,是他赚了。
都是金钱交易,请人办事情的。这样也好,不亏欠人。
她虽对白药世故的样子不喜欢,但也无可非议。
外面世俗人心叵测贪财不难理解,只是他都避世隐到白药隐了,还这般贪财,就不能不让人费解了。井井觉得,那就是他真的贪财。
而贪财的人又穿一身白衣,却更加让人费解了。
相由心生果真不可信,井井悟道。
她没有在这个事情上想太多。只盼着快点养好身子,早点回去新州,阿钰在等着她回去。老夫人身子也不大好,需要有贴心的人在身边照顾,离开慕容家来白药隐这么久,老夫人该会很不习惯,应该很想念她。
晚饭过后,井井惯例喂鸡鸭牛羊。
怕黑还是怕黑,不过,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躲不掉,都是要去的,干脆硬了脖子头皮,一鼓作气做完所有事情。
喂完最后一捆青草,蹬蹬蹬跑回了茅草屋,生怕后面有鬼。进屋便躺下了,再没有出来过。
白药又捣弄药草去了,柴薪燃烧的烟火气和草药蒸煮的味道从木窗处飘进来。井井一个人躺床上,圈成一团,想着许多事情。
不知白药隐外的雪是否化了,新州树抽芽了没有,天还冷不冷……
想着想着思绪有些远,最后是慕容家大宅院的水廊。垂柳抽新打绿,微风拂了拂,摇曳婆娑。后院桃花开繁,幽幽桃花香,风吹,桃花树上粉白色的花瓣飒飒落一地,撒在水榭池塘,阿钰的样子,清晰可见,就在彼岸。
井井睡意渐浓,睡意朦胧中仿佛闻见了幽幽梅花香,迷迷糊糊,好像回到了当初阿钰抱着她雪地徒步走进山谷的时候,梅花清冷幽香,又若桃花…
旁边草房里还有断断续续磨药声……
夜里有雷,下了春雨,屋外有些吹风,井井没大睡好,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还一直在做梦。快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又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正午。
白药竟然没催她?
在床上眠了一小会儿,下了床。瞥见桌上有一碗汤面,一碟青菜。
白药给她煮吃的?世道变了?琢半天没涿出个所以然来。
井井一向有个原则,不与自己为难。学不会的东西,便不学,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去想。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都中午了。
不过,看着汤面里面的鹿肉,井井咽了咽口水。
她不吃鹿肉,真是浪费了一碗上好的汤面。却着实饿的慌,将眼光移到旁边的青菜上,端起碟子,一会儿就见底了,还不够垫底。
推开草棚的门,外面果真又是大好晴天。昨夜下了场春雨,地上还有些潮湿,草棚旁边自留地的桃花被雨打落了一地,想来今年的桃子又会少一半。不过后山上的杏花倒是提前打朵苞了,粉白粉白,煞是精神。
井井四周转了一圈,唤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她,想来白药又深山采药去了。这般,她已是早见惯了。
井井心情舒畅,回到厨房拿来一个木盆,自河边打来溪水。又到自留地,将春雨打落的桃花捡了一兜,用衣裳兜着。最后将桃花泡在木盆里放在树下荫凉的地方,准备用来粮桃花酒。
别的不会,这桃花酒,却是粮的极好的。慕容家经商,曾以粮酒起家,后来经商坐大。老夫人亲传的手艺,说慕容家的媳妇,没有不会粮酒的,尤其这桃花酒,祖传的手艺,世代相传。她和慕容钰虽还未拜堂,整个慕容府确是早当她正儿八经慕容家主母的。老夫人阿钰早早就定好了良辰,只因她病耽搁,是也拖延了期。阿钰说,待她病好,他就来接她,立马成亲。
井井心念阿钰,看到这一地桃花,又想起阿钰说过的要为她种一片梅林。他知她喜爱什么,也都一一满足,并亲力亲为。他待她,是极好的。想及此,井井心生欢喜。
“你们在这好生待着,待我采了叶篙回来便把你们粮成桃花酒,香飘百里,阿钰闻了酒香,便来看我了,我想他得紧。”
她对着木盆里的桃花自言自语。风一吹,桃花在水里打圈圈,倒像回应她,她心境甚是愉悦。
转身回草棚换了身粗布衣裳,背了竹簸便往山上去。
叶蒿是草药的一种,味甘香,冬天里起苞,春雨天展绿,雨水浇灌之后,以绵延之势长在惊蛰天,又名惊蛰草。春雨惊雷,冬生春收,熬药煮膳,可治痛风。粮酒的时候,以其捣烂和稀泥封于坛口,粮出来的桃花酒,开封时,不仅有桃花香甜,还有惊蛰草甘香,慕容家的招牌酒粮。
算算,惊蛰过了有些天了,昨夜又下了春雨,山谷里的惊蛰草应该长成了一片。
井井背着采药的竹簸,欢欢喜喜进了山谷。
第52章 卷一 白药井井10
井井出门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多走两步,竟然发汗了。
春日太阳不烈,山岭里的小东西都出了窝,热闹成一片。山花灿烂开的正繁,有看上的,便摘上一些,往竹簸里放。
山岭里树较高,雾散的慢些,井井在里面摸索着走的慢,有其他收获。东窜西走,捡了不少野菜。
什么都捡,就是没捡到野果子。她其实有些饿,出门那碟青菜,她没吃饱。
正捡着野菜,突觉头晕心悸,心处嘭得厉害,有什么要落出来。
井井连忙蹲在地上,一时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刷刷闪过一些东西,一晃就逝去,来不及抓住。
不知为何会这样。她虽身体不好,从前从不这样的。
井井望着地上的野菜,越想越觉得诡异。
她是在新州长大的,在慕容家在了三年,并未见识过野菜草药。明明第一次来白药隐,可是,不需要人提醒,总能很自然分辨出这山谷里的路径,这些野菜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这太奇怪。
三年之前的记忆她并没有,唯一记得的便是在慕容家这三年。
那些熟悉的感觉,到底从哪里来的?
井井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没想出所以然。
只是,从前的事情,既想不起来,她便也不想了。
如今自己要做的是治好病。病好了,回到新州,她会和阿钰,两个人将慕容家打理的很好,他们也会过的很好,很好。
井井如是想,便盼着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
她起身背起背簸往少坳地势低的地方走,没一会儿找到一涧山泉。走的热,都发了汗,又饿,捧几捧水喝下,顿觉舒畅。待休息得够了,沿着山涧顺势而上,果然寻到了叶蒿,青幽幽一片,长在水边边的泥土上,又绿又肥。
井井眼睛一亮,拨了两旁的树苗,往水流上方去,蹲在地上,认认真真采蒿叶,直到装的盆满钵满。
瞧着竹簸里的山花,野菜,井井觉得心满意足,背着这些东西往回走。竹篼满满的,有些沉,她不觉得累。
按着原路返回,树林子大,背了很沉的东西,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等走出山谷的时候,已经下晚了,行至白药隐,天已经打黑。
回到茅舍,天完全黑尽。白药好像还没有回来。
那么晚了,竟还没回来。
井井有些顾虑,怕出什么事情,随即又觉得多虑了。此处是白药隐,他自己的地盘,不会有任何人都熟悉,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将竹筐里的叶蒿用水泡起来,采来的花放屋里,抱着野菜,向厨房去。
等做好晚饭,白药应该也快回来了,她这样想。
从来到白药隐,病是好了些,厨艺也好了些。井井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往锅里放了水,撒了米,在灶上生了火。她打算煮粥喝,凉拌一个野菜,再炒个熏肉,也就差不多了。
锅底火焰浓烈,柴薪在灶台下烧的噼啪作响,锅里咕嘟咕嘟水开的声音,整个茅草屋里飘满了煮粥的香甜味。
井井往灶里添了柴禾,等了一会儿,粥已经熬得很稠了,白药还没有回来。心头便有些打鼓,不会真出事吧?
思量再三将未燃烬的柴禾退出来,准备去寻人。要真出了事,可不行。
正在熄火,厨房的门从外推开。白药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的人,没有进来。
井井看看熄灭一半的火堆,看看门口的人,笑。
“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准备出去寻你了。”
她说的是实话,手里还握着柴薪,外面黑漆漆,准备照亮用。
白药没有说话。屋子里的幽暗灯火打在他面上,他气色有些不大好,也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因。
“你……我正准备烧饭呢,你饿不饿,等一会儿,就好……”她指着锅里,里面是才煮好的白粥。
“你去哪里了?”
白药踏进门来,此刻厨房里飘着白粥香甜的味道,很是好闻,屋里面也很暖和。灶台旁边是她将才洗好的野菜,菜叶上还有水,旁边一盘风干的野兔肉,切好,还没炒。
“我中午去山谷采摘了叶蒿,将才不久才回来,你……”白药的注视下,她说的结结巴巴,不大顺畅。白药这个样子,有些反常,她想,她是惹他生气了吗?又哪里惹到他不高兴了?
白药看了看她,好一会儿才说话,语气有些疲惫。
“外面深山林谷,现下又开春了,狼群时常会出谷觅食,以后你别老往外面跑,若是出门,天黑之前,务必回来”
“若不然……”他停了停,看了她一眼,眼睛移到灶台的锅上。
“若不然……出去寻你,寻的费劲。”他继续道,说的坦然。
他出去寻她了?井井着实讶异。
白药面色虽缓和了些,说的话确是严厉,语气也不容她质疑。其听得出来是在关心她。
见她没有说话,白药望着她,冷了语气“听见了吗?”
井井有些委屈,还是乖乖点头“听见了”那么凶干嘛。
瞧她点头应承,白药放了心,看了一眼厨房四周,瞧见角落里有个凳子,移步向那边走过去。
行了一步脚步一顿,皱着眉,面色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井井扶住他,他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她有些招架不住。
“没事,我有些饿了”
井井“……”
他这是什么话,若他说出饿晕了,那就是当她是傻子。
井井废九牛二虎之力将白药扶了坐下来。低头便看见他面色灰白,很不大好。
他受伤了?
第53章 卷一 白药井井11
察觉到他肩膀上的抓痕,像是被爪物抓伤的,衣服都抓破了,室内烛火太暗,将才没有看到,这会近距离看到,井井确是惊一跳。
“你……”
“没事”白药截断她的话。
井井不是傻子,哪里又那么好打发的。要去看他的伤势,白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去碰。
“你可知这伤如何来的?”白药盯着她,一瞬不瞬,反问。
感觉到他拉着她的手温,井井有些不自在,挣了挣,白药没有松,她被他盯的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做了亏心事。
见她不自在,白药移了眼神,顾着道:“你说你去采叶蒿,胆子也真是大!现下山谷里孤狼野兽行走频繁,你一个弱女子,竟敢只身前去,若不是运气好,你以为,今日,你还回得来吗?”这确实是实话,他一点都没有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