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当日他说他是五阳人氏,二十年前家乡发大水,被大水冲走,与父母失散。虽奇怪他为何跟钰儿长的像,确只道是巧合。从来没有想过她的长子还活在人世。方才听井丫头唤他阿情,联想起种种,才怀疑如今才断言他便是自己分别二十多多的儿子慕容情。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你真的是我的情儿你还活着”老主母去拉他的手,白药避开。
“老主母的抬爱,白某受不住。在下随家师白姓,单名一个药字。与你慕容家并无任何干系。”
“情儿……”她明白,一切都明白了,他是来报仇的,一切她都明白了。“当年的事情,为娘留你不住,也无能为力将你留下。”
“当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老夫人又何必旧事重提。是看慕容家岌岌可危,想要将我利用干净是吗?”他说的混账话,却解气。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钰听的不明白。
白药说的话让老主母伤心,他是该怪他们的。他心头怎么能没有恨呢。他便是再说出更锥心的话,她也受得住的。
“慕容家当年对不起你,只是,钰儿,钰儿着实无辜,你看在他与你同是血亲的份上,望你高抬贵手,不要取他性命,你便是要老身的命,我也给你。”她说的苦口婆心。
呵,想要什么都给,连命也给,他要她的命又做什么,白药觉得心酸。当年的事情,他如何甘心服气。
“你故意说这些话好让我放弃报复你们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你们谁都讨逃不掉的,当年你们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我受过的经历折磨,你们都要受回来,否则,难消我心头恨。”
“情儿”老主母痛心不已。他是恨他们的,他应该恨他们。
“带走”他一句话,官兵将慕容钰押上囚车,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可以,白药,你不可以将他带走”井井要上前阻止,被官兵拦住。白药看也不看后面的人一眼。他是狠了心要将慕容家拆散掉,以还当年的遗弃之仇。
“情儿……”
“老身求求你……”
“老主母”
“母亲”
她向那人跪下,井井和阿钰大声喊到。
白药身子一颤,见她匍匐在地的样子,眼睛红的要滴血。他折身面对老主母跪下,要扶她起来。
“当年的一切都是慕容家的错,是我们慕容家欠你的,今日所现,都是报应,怨不得人,算老身求求你,看在阿钰是你弟弟的份上,绕过他,老身用命谢你,是母亲的错,若母亲当年能早一步去找到你,偷偷把你带回来,也不会让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你要杀要解恨,冲老身来就好了,钰儿他是无辜的。”她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上没一会儿就浸血了。
“母亲你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不要你跪,你快起来。”慕容钰听明白了。原来,替阿井医治急症的白药,便是自己故去多年的大哥,当年慕容家的大公子,慕容情,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难怪他二人生的这么像。
当日送阿井进白药隐医治病时他说那话便是这个意思。
当日他说他要慕容家的全部家资作为谢资,时机一到,便来取,却原来是如此。
白药便是自己的大哥慕容情。
慕容钰又震又惊。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为救自己向他下跪,这是何等痛心疾首的场面。又让他如何接受。
“你要杀的人是我,我就在这里,你要杀要解恨,我无怨言。只是,求你不要再折磨母亲了,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也不好受,大哥。”他一句大哥,喊得白药身子抖得不停,站都站不稳。
“好啊,你们母子同心,我一个外人算什么,又哪里有资格说你们的不是。你们都是好人,皆可怜,那么,这坏人都由我来做,那样也公平。”劝不动老主母起身,他无法,顾自站了起来,腿都是抖的。井井开口欲劝他,他明明不忍心,就是偏偏要折磨自己,折磨别人。
“阿情,仇恨真的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他折磨自己,自伤一万,也要伤人一万。他又是何必,这仇恨,何时才能终结放下。
白药没有活答他。转身,立在那里,像个被遗弃的人。
慕容钰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恨慕容家,要杀了我,还是要折磨我,带走我便是。母亲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你将我带的远远的,要杀要剐,任你。只是不要当着母亲的面,惹她老人家伤心。这些年来,母亲一手将我带大,徒手撑起慕容家,已是不易。我不想死在她面前,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太不孝了。大哥,你可答应我?”慕容钰望着他,等他回答。
第123章 白药井井81 终
许久白药道:“我答应你。”他还算有人性,没有丧心病狂到要用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去折磨一个母亲的地步,何况那也是生他的人。
“多谢。”闻言,慕容钰笑着道谢,连别人要置他于死地也笑得出来。白药看的刺眼。同样是一母生的,就好像他才是最黑心的那个。
他又嫉又恨,没人懂得他。
见他铁了心要带走慕容钰,老主母痛言:“是为娘不争气,没有把你从你父亲手里留下你。他死了这么多年,留下的债,就都由老身一人承担,还他造的孽,情儿,你就……”放过自己的弟弟,这句话没说完,老主母突然匍倒在地,说不不出话来。
“老主母,老主母……”井井大喊。
“母亲”慕容钰挣脱押着自己的官兵,跪在老主母身边,地上半百的老人,说话都是一字一字的,吐不清楚。
“我却给你取药”老主母有中风,瘫倒在地上,慕容钰要起身回屋里取药,井井他两人被紧紧拽着,此刻老主母力气奇大,挣不开。
“……情儿他……会不高兴……你们是手足,不应该…”自相残杀
“老主母,你放手,让井儿给你取药去,你快放手。”犯风的人不能移动,井井不敢大力扯她的手。老主母铁了心,将他二人拽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阿钰额头青筋突突的跳。没有什么比为人子女,生养自己的母亲危在旦夕更烧人心的。他本就是一个柔情孝子,白药他做到了,真的报复了慕容家,报复了最恨的他们。
可是,他的母亲有什么错,这二十多年来,她虽从来不提,又哪一天没牵挂过。当年她无力阻止自己的夫君把自己的孩子扔掉,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母子连心,他不懂为人母亲的心。她其实也可怜。
这个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此人玄衣黑发,一身玄色,金线蟒绣,贵气逼人。
“太子殿下。”他一个手势,众人噤了声。他行至白药身边,低言。白药瞬间白了面。
原来,是这样的吗。
呵呵,讽刺。
他这么多年的仇恨,原来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真是讽刺啊。
云祯稳住他,眸色复杂。也不晓得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对他是好还是错。知道了这个真相,他又该如何自处?
“你……”
“你好自为之。”
云祯不忍心。
他这一生的仇恨,也将结束了吧,可是,却不见得是好事。老天,可真会开玩笑。
云祯叹息。
许久,白药动了动苍白的面,从嘴边轻轻吐出两字:“多谢。”
他默默转过身,看着中风倒地不起的人,他突然跪倒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黄粱一梦,噩梦缠上,到如今他终于醒了却发现倒不如梦着的时候,至少那时候他理直气壮着,如今,他这才是最该天打五雷轰的那个。
云祯默默看着,眼中复杂不不已。
上天终究事愚弄凡人的。
他招了招手,将白药带来的官兵都撤出了院子。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一样。院中荒凉无比。
许久,白药爬过去,取出银针,替地上半百的老人施针,放瘀血……
“情儿……情儿”地上的人断断续续唤着他,他硬了心不去看她。
“阿井,你跟不跟我走?”他将银针一一收起来,满眼沧桑和希冀的望着她。
在他明亮的注视中,井井轻轻摇头,没有说话。意已决,已无需多言。
他眼眸瞬间色暗,坠入了黑夜,再无天日。
当初她说跟他走,他不带他走,坚持要复仇。
白药起身,颤颤巍巍,朝院外走去,一步一颤,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阿情……”
井井站起身子来,泪流满面。她脚欲踏出却,终归是没有。她,也要有自己的守护。
她可怜的阿情。
出走门口,拐角处,他再支撑不住,一大口鲜红喷出来。旁边伸出来一只身着玄衣的手扶住他。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他叹气。
白药摇摇头:“走吧,她,不会跟我回去了。”他眸无生色,苍凉尽显。
当日独岭泊,她说他带她走她就走,如今,她再不会跟他回去了。来时的路,他一个人回去。
回不去了。
这一场复仇,他明明是要报仇的那个人,却将什么都丢的一干二净了。是老天不怜他。是他嗔痴恨的罪有应得,呵呵。
壬午年仲春,三月二十一,风暖燕归,陌上花开。桃红落枝满江红,杏花微雨欲沾衣。
浅草湿露,春雷阵阵。泥泞的小路上,男子和女子并肩行着。春寒未消,男子将女子楼在怀中紧些。
“阿钰,你说,他会去哪儿?”寻遍了此地,都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时下恰逢昂春,白药隐是个避世的好地方,他不是一个十分喜欢热闹的人,不在此处。外面天大地大,若他在外面,在哪里?又何时归来?
“不知道,不过,他一定好好的,他那样好的一个人,老天会善待他。”慕容钰望着井井,眸中清透温柔:“阿井,我们再等等,他总会回来的。
井井点点头。她想到一样东西。
她行到草棚旁边的桃花林中,用铁楸于桃花树根下翻着土。新鲜的泥土味道混合着桃花的味道,春意醉人。
不一会儿,她从地底下翻出几坛酒。揭了封口,酒香醇厚,散着浓浓的桃花香和青蒿味。
她喝了一口,递过去,阿钰接过,喝了一口,浓浓的花香酒香,溢了口齿,腹中清甜。
她言:“慕容家酿酒的技艺,我学的甚好。”
慕容钰笑:“是啊,我教的你,手把手教的,阿井,下回,我教你酿杏花女儿红。”
她笑,眉目温柔:“好。”
风拂桃花簌,挟了红尘清愁,醉人也飒人。
他将她楼在怀中,暖意驱走清寒。
他牵着她素白的手,柔声道:“再来寻他,定能遇上,下回,我们携清儿来看望她的大伯,阿情见了她,一定高兴。”他望着她还未凸起的腹部,浅声温柔道,脸面上的疤痕都温润柔情。
阿井点点头道:“好。”
他牵着她,慢慢行出谷去。
遥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男子挑眉:“喏,你的仇人”他将一口梅子桃花酒饮入口,酒香扑鼻留齿。
这么好的酒,他是没有机会尝到了。
他将坛子倾斜,倒了些在地上,玄衣袖口,金线蟒绣,灼灼耀眼。
回答他的是木碑清冷,相顾无言。
碑上青草藤曼,漫了蛛丝岁月。他将木碑捡起扶正,拂去上面的藤曼青苔,隐隐辨得字迹,白药二字,已雨水侵蚀,腐朽得略微脱落,模糊。
“世人皆言,你贪财怪癖,唯我晓得,你只是记仇和不甘心。义之一字于你,却是低过千金。”他复又想到,他这样的人,又哪里在意过旁人的眼光,于是作罢,笑笑,不再言语。
“慕容家并未弃你,是你的父亲,慕容家先少主,当年强行从慕容老夫人手中将你抢走并扔弃,而慕容家先少主,于二十年前就亡了。”当日自己这话,不知有否成全了他。他去的时候,心中可有放下,可还恨,还苦?
这些,都无从得知了。
人人都道他能跟阎王抢人,他的命,终还是归了阎王。
这尘世往来纷繁,他不在了,安于这一方清净。他倒是还有那许多事情没有了。太子储君的身份,终究是要让自己在这万丈红尘里牵拉撕扯得裂帛翻飞,两眼一闭也怕是算不到是个头。
罢了,罢了。
这人世红尘万丈,谁又不是被拖累的呢。
生或是死,无憾或是有憾,都不过三盏淡酒,两行清泪,一抷黄土。
(白药井井篇完)
第124章 娑婆安1
夜浓星稀,天上一轮残月,要明不明,乌云半遮半掩。
城郊的一片树林,枝头上,一只硕大墩胖的猫头鹰杵在树梢,要将树枝压断,并持续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夜幽幽的眼睛在暗里转来转去,冷漠的看着下面追赶的人,置身事外。
树荫掩盖,实在看不清脚下路。女子脚下踩空,摔在地上。看着后面越追越近的火把,来不及疼痛,慌张起身,不要命往前继续跑。
女子拼命,但渐渐体力不支,加上一连三四跤伤了腿,跑得力不从心。眼瞧着火把渐近,咬咬牙,死命支起绊倒的身子,“咔呲”一声脆响,彻底跌趴在地上,额头脸上尽是汗水。
穷追上来的火把人群一下子将女子包围,任她插翅难逃。
为首领事管家打扮的人站出来,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人,泠笑着挖苦:“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女子咬着牙,忍着痛,没有说话。见她腿摔断了还在往后缩,要逃走,管家厉黑了脸喝道:“小贱人,给我绑回去。看千户大人不扒了你的皮。”他一声令下,下头人上来绑她,女子奋力挣扎,管家不早不耐烦了。因他看管不严差点丢了人,差点没陪葬,她还敢挣扎。
管家上前一个耳光扇在女子脸上,女子咬住他的手便不松,林子头传出吱哇乱叫声,老鸹惊的刮窜飞出林子,翅膀扑腾扑腾的,好不诡异。
“臭娘们,给我扶好了,我让你咬,我让你咬……”挣脱之后,看着血淋淋的手,管家穷凶毕露,让人扶稳女子,他腾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扇在女子面上,扇了左脸扇右脸,扇了右脸扇左脸。这样来回七八下还不见停。女子脸肿得老高老高,却不见她哼软一回,倒是个硬气骨气的。
除了实心巴掌和火把燃烈发出的噼啪声,夜里静悄悄的。
远远望尽树林里头,一簇簇火把亮光犹如鬼火,可怕的紧。
“李管家,再打下去,怕是要被大人看出端倪来,不好交代。”有人提醒他,这才住手。
“大人那边问起来,不过是这个贱人死命逃跑,为将她拿回来本管家迫不得出手伤了她,只是手重些,难道不是?”他阴险冷笑。众人点头附和:“您说的是。”不敢再言。
锱铢必较狭隘阴险如他,感受着火辣辣疼的手,这个大亏怎能吃得!领事管家脸上露出阴鸷,眼里闪过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