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唇轻启,极疲惫似的低声道:“别闹。”
冉子岁不明姬婴为什么突然这般模样,之前恨不得杀了他,现在只想抱抱他。
奇怪,真奇怪!
今日疯魔的人不少呢。
雪落了一夜,清早打开房门,几名裹得厚厚的宫女太监正在扫雪。
今日年节,辛奴与古嬷嬷早招呼着太监宫女们将花汀装饰得红彤彤的。春联、门神画、祥瑞香炉香鼎......一个不少。
“太红了!”冉子岁穿着辛奴给她做的红衣红裙,披着火红斗篷站在雪地里评价。
红得喜气洋洋,知道的是过年节,不知道的还以为嫁姑娘呢。
“小郡主年纪小不懂哩!”古嬷嬷很满意地环顾四周:“就是要红!越红以后的日子才红火哩!”
“古嬷嬷说的是!”辛奴与古嬷嬷相视一眼。
小允子从院外匆匆忙忙跑来:“郡主!郡主!德王府的人来了,说......说......”
德王府?
“找千岁大人么?大人去宫里赴宴了。”冉子岁坐上秋千。“桃桃,帮我推一下!”
“哎呀!不是的,郡主!”小允子下跪:“永乐郡主去了......德王妃请您前去吊唁,德王府派的马车就候在宫门。”
永乐郡主!那个娇憨单纯的小郡主!
怎么会?
“郡主!换身衣服啊,县主!”辛奴追出来几步,喊道。
紫玉紫烟从里间拿出素白的衣裙与斗篷跟去了,追上马车。
冉子岁一边换衣服,一边打听永乐郡主死因。
马车外的小斯哭哭啼啼:“昨儿乾清宫除夕家宴,嘉祥郡主您也去了,太平教贼潜入作乱您也是晓得的。郡主您吉人自有天相,可怜我家郡主死在贼人刀下,手里还拿着您送的草蚂蚱呢!呜呜!”
“王爷与王妃难过极了,王爷说看郡主喜欢您,盼望您莫嫌年节添晦气,见我家郡主最后一回呜呜!”
冉子岁清楚为何她与永乐出现在除夕皇室家宴上,只是从身份地位乃至马车失火看来,她才是不被看好的那个,她才是该死的那个,没想到她活了下来,永乐却死了。
唉!
德王府大门挂着白灯笼,纸钱堆了一地,来来往往的嬷嬷婢女小斯们皆素服,一个个眼圈都是红红的。进入府中,走几步便见高高的丧幡,随冷风飘啊飘啊。
永乐郡主已经入殓,冉子岁便去灵堂祭拜。
法师念经超度着,两旁的亲友捂面哭泣。
冉子岁从系统工具箱中取出所有的草昆虫放在蒲团上。紫玉搀扶她起身,悄声耳语:“郡主,紫烟她......”
离开灵堂,在紫玉的引领下穿过弯弯曲曲的偏僻小道,来到一湖边的矮阁,紫烟正贴墙听呢。
冉子岁连忙过去便听得阁内似乎正在争吵。
“她陈婷儿子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是她非宣永乐赴宫宴,若永乐如往年一般在府中怎会落得这般下场!她还不满十四......”德王妃哭着质问。
“唉......皇后也是想让咱们永乐成为太子妃,待将来太子登基,永乐便是一国之后,举国最尊贵的女人......”
“呸!皇宫最是龌龊!你这个宫里出来的怎么舍得将我们女儿送去那虎狼窝?”
“夫人......本王自然不舍得,可她是皇后,怎能违抗?”
“你不是她的亲哥哥么?哪有姑姑把侄女往火堆里推的!”德王妃越发激动。
“太平教贼潜入皇宫作乱,她也没有想到啊。”
“得了吧,此刻她正庆幸吧!庆幸有贼人作乱,才能掩饰她的毒辣手段!”德王妃泪湿的眼涌着滔天的怨恨:“永乐伤不至死,但太医束手无策。我买通了太医才知永乐中毒已深,无药可解!”
“家宴上我看得很清楚,永乐吃了嘉祥那丫头席面上的糕点!”
“陈婷为她儿子谋划打算我不管,可她害死了我的永乐!掐着皇后的派头,大张旗鼓来灵堂,假惺惺擦眼,连一滴泪都不肯流,将自己的错摘得干干净净!”
“凭什么我的儿女死了,还要替杀人凶手掩饰!凭什么!”德王妃悲愤交加,浑身似燃烧着一股气焰。
德王沉默良久,终于捂面哽咽:“因为我们还有绎儿......”
德王妃突然像泄了气一般,瘫软在地。
德王长长叹了口气:“过会子见到嘉祥,夫人别说话,本王来......为了我们的绎儿......”
第43章 花汀闹事
冉子岁垂下眼睫,原来昨日她的席面真有毒,下毒之人是陈皇后,可怜永乐郡主无辜而亡。
“郡主......”紫玉、紫烟想问冉子岁接下来如何打算。
从今以后德王府算是站在陈皇后那边了,可看在枉死的永乐郡主的份上,冉子岁对年老失女的德王、德王妃仍有同情。
“回去吧。”
趁坏事未发生前回去,辛奴和桃桃还等着她过年节呢。
几步跃墙出府,没有轿子,主仆三人步行回行宫。今日年节,街上来来往往的皆为灰衣平民,少见高门显贵步行,便往多瞧了冉子岁几眼,大胆的正寻机会“拿”些什么换成银钱,回去与家人过个好年。
下雪了,紫玉、紫烟替冉子岁戴上斗篷的帽子后,分别护在冉子岁左右。
“嘿!听说了吗?叛贼冉子靖烧了海国在鹘河的粮草,与左将军里应外合,不仅夺回浮屠关,还将海贼逼退到鹘河以外!”一个穿得圆鼓鼓的大汉靠着墙根,得意洋洋地传播着新鲜谈资,越来越多的百姓凑近。
冉子岁停下脚步。
“你说泄露作战图叛贼冉世苍的儿子么?”
“有意思,老子拱手送出去的浮屠关,儿子再夺回来!”
“是啊,哪有这样的事儿,可别是你胡说八道!”
大汉不乐意了,拍着胸脯道:“呵!老子是谁?是宫里庞大公公干儿子院儿里喂狗小斯的过命兄弟!老子瞎说八道?呵!”
众人一听,觉出几分可信来。
冉子岁轻笑,继续走自己的路,才到行宫门口,一位候在门边缩手跺脚的陌生老公公立即过来行礼,一笑,脸上松垮的皮皱起来,似一朵菊花。其后两名冻得直发抖的小太监亦跟着行礼。
“哎哟!嘉祥郡主您可算回来了!奴才等得都快冻死了!”老公公撒娇似地埋怨:“千岁行宫的兄弟请奴才们进去喝盏热茶,奴才不敢呐!满心想着呀郡主早些知道好消息,年节多添些喜气儿才好哩x!”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庞公公本不必如此谄媚一位郡主,可陛下已经老了,未来做主的是太子殿下。他曾与太子殿下有点小过节,太子为人深沉,难保将来不报复,早做些准备也是好的。因此即使已经去东厂后院向冉家人宣读圣旨,仍不嫌麻烦地绕来千岁行宫,亲自将这好消息带给冉子岁。
太子中意冉子岁人尽皆知,且陈皇后看重的永乐郡主已经没了。未来,他的命恐怕掌握在这个女子手里哩!
见冉子岁惊诧的神色,腰弯得愈发恭顺:“奴才是侍奉陛下的近身大太监兼内务府总管庞小春儿!您的兄长带着大功劳回来了,还将浮屠关作战图泄露一事说清楚啦!”
“陛下大悦,赦冉家人无罪,还封您兄长为靖国将军,赐靖国将军府!”
冉子岁眸光微动。
“将军正陪陛下、九千岁大人说话呢,怕是晚些时候才能来见郡主和家人们呢!”
冉子岁作喜极而泣状,“真的吗?二哥哥他......”
“哟哎郡主呐,圣旨都下来了,您可别不信!”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道谢后,冉子岁匆匆回到花汀。不想,她的花汀格外热闹。
绛色梨花香木门大大敞开着,穿着破烂的何夫人一脸高傲地坐在龙涎木雕花扶手椅上,翘着因生冻疮而红肿的手指慢慢品茶。
张姨娘捧着热茶好奇而惊讶地四处张望,双胞胎女儿冉子萋、冉子豫看了一圈后,低头,垂下眼睫,遮掩眼中的羡慕。
沈姨娘与冉子翔因冉子妩被乱棍打死,憎恶冉子岁以及与冉子岁有关的一切。
冉子姒被抽走魂儿似的靠着大门,久久望着漫天白雪,偶尔抬手抹去一把心酸泪。
花汀的宫女太监们漠然地各做各的事,根本不搭理这群不速之客。辛奴与桃桃被使唤得满头大汗,又是奉茶,又是添炭。
见冉子岁回来,冉子仙扶着冉子铭走了出来,虽着粗布旧衣,腰杆挺直,高抬下颏,已经恢复从前天之娇女的气派:“今日年节,九妹妹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她的腰间别着金黄的圣旨。
年节,东厂后院的掌事公公给她们放了天假,全家蹲在冰冷的屋子啃窝窝头时,庞公公前来宣读圣旨:冉家无罪!冉子靖封二品靖国将军!
苦日子总算到头了!他们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冉子靖晚些时候才来看他们,送走庞公公,并抱头痛哭后,当下决定去教训教训叛府求荣的小贱人。
还好,冉子仙千岁近身侍女的尊贵身份未变,又有圣旨傍身,还算顺利地用从前舒窈告知的小道来到千岁行宫,又一路惊险地到达花汀。
花汀的宫女太监嬷嬷们是属狗的,只认一个主子。他们使唤不动,还好看到了从前的两个贱婢,便立即享受起来。
“给嘉祥郡主请安!”宫女嬷嬷太监们整齐行礼请安。
何夫人从扶手椅上起身,走了几步,挑眉瞪眼,笑道:“郡主又如何?我是你嫡母,有教养你之权,你亦有孝顺我之责。在冉家,你永远只是个下贱之人生下的小贱人,收起你郡主的款儿。”
冉子仙接过话头来,温婉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傲然,用最温柔的声音缓缓道:“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年节了,你该给母亲、姨娘、哥哥姐姐们一一行礼问安。”
冉子岁面带淡笑,进入屋中,慢条斯理地接下斗篷递给紫玉,又将跪在地上煮茶、添炭的辛奴、桃桃一把拎了起来,拉扯到身后。
“郡主......”辛奴与桃桃不禁忧心,只怕冉子岁又被他们欺负。
“长姐说得是,尊卑有别。”冉子岁抬起一双水样大眼,眸光一寒,笑得刻意:“岁岁便与母亲、姨娘、哥哥姐姐们好好说说尊卑。”
“陛下仁德,赦我冉家无罪不假,可并未恢复母亲的诰命,母亲是二哥哥的生母不错,可陛下并未封赏,您只是二哥哥的生母。”
“你!”何夫人气焰涌上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姨娘们愣了一愣,辛奴与桃桃眼中有惊异:姑娘果真变了,能保护自己了!
冉子岁好心停顿了几秒,让她稍微缓一缓,继续道:“我是陛下亲封的嘉祥郡主,正正经经的从一品,二哥哥封靖国将军,乃二品。二哥哥给我行礼请安,我也受得起,何况你们呢?”
冉子岁微微抬起下巴,轻蔑地瞧了一眼冉家众人,慢悠悠道:“尊卑有别,年节了,你们一个个的该给我行礼问安。”
第44章 候将军归
闻言,何夫人如被雷劈,瞪圆了一双仇恨的眼。两位姨娘也起身,担忧地拽紧自己的儿女。
九姑娘愈发厉害了,竟以郡主的身份逼迫何夫人向她行礼问安!
本以为冉家沉冤昭雪,可重回之前荣耀,她们也能重新过上之前体面的生活,没想到立刻便被给了个下马威。
冉家是好了,但九姑娘更好。
只盼着九姑娘念着从前没太欺负她,放过她们。
“哪有长辈向小辈行礼问安的规矩!冉子岁,你莫欺人太甚!”冉子铭看不下去了,沉声斥责后,剧烈咳嗽。
自从受了宫刑,身子算是废了。
何夫人听见冉子铭的咳嗽声,心疼地过去扶着他拍背。“我苦命的铭儿啊,都是这小贱人害了你。你放心,母亲一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冉子仙也来温柔帮腔:“诚然九妹妹已是尊主之身,但你的身体发肤皆来自冉家......”
“吵死了!”冉子岁不想再听冉子仙冠冕堂皇的话术,直接打断话头,不耐烦道:“大好年节,你们来得齐整,还以为给我行礼问安的呢。若不是,麻利地滚出花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紫玉、紫烟各自向前一步,冷冷扫过冉家众人,忙碌的太监丫鬟嬷嬷们也将冷漠的视线往这边传来。之前念着这群粗俗的人好歹是郡主的家人,没办法硬赶出去,眼下郡主发话了,他们再无顾忌。
感受到密密麻麻的眼刀,何夫人一惊,崩溃大叫:“反了反了!我就不信你能杀了靖国将军的母亲!”
冉子岁对着她幽幽一笑:“母亲说得对,我自然不敢杀,也不能杀。死多简单呐,求死不能才好玩呢!”
说着,笑着看了眼冉子仙左颧贴的花钿与冉子铭的下身。
冉子仙捂住花钿,眼神一下子软了下去。冉子铭眉心紧皱,感到一股寒意,踉跄了几步。
门边的冉子姒不知何时走来,“走吧母亲。”
“啪!”何夫人甩了她一巴掌:“你还是我的女儿么?你忍心叫这小贱人欺负你母亲!欺负你的哥哥姐姐么?”
“行了!”冉子岁垂下眼睫:“这是我的花汀,吵吵嚷嚷做什么。紫烟、紫玉送客,不必客气。”
转了转眼珠,笑道:“他们身份不同了,想必不愿再回东厂后院,那便在院中等着二哥哥来吧。”
“是!郡主!”紫烟、紫玉强硬地将何夫人一行赶至院中。
张姨娘带着双胞胎女子最先出去,沈姨娘将隐忍的冉子翔拉扯出去。冉子铭因冷着一张苦脸不动,被紫玉毫不客气地踢了出去。
何夫人与冉子仙忙去搀扶冉子铭。
“你要做什么!铭儿已经被你害得够苦了,你还要怎样!”何夫人一想到自己风华正茂的小儿子而今和没根的太监一般,又怨恨又心疼的泪水涌上眼眶。
冉子岁没理她,吩咐人将雕花大圆桌搬来,又在桌下点绕温暖的炭盆,待宫女们将一道道热腾腾的精致菜肴端来。叫来后院的古嬷嬷,与辛奴、桃桃、紫玉、紫烟一同享用。
从前过苦日子时便常一起吃饭,因此辛奴与桃桃没推脱,紫玉、紫烟举着筷子一时无所适从。她们是千岁大人指给郡主的近身侍女,怎能与主子一起吃饭呢。
冉子岁很自然地替她们夹菜,尤其照顾到紫玉紫烟。
“郡主又如何?与下人同桌而食,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
冉子岁在何夫人的骂骂咧咧中悠哉地饱餐一顿,何夫人渐渐骂不出来。又是下雪,又是饥饿,她以及家人们极其渴望那热腾腾的美食。
暖烘烘的香气传来......啊是一年未曾尝过的酥黄独、是脂香肥美的炙牛髓、是软糯生香的水晶肘,还有甜香四溢的蜜浮酥奈花......
在东厂后院的日子连个荤腥也不见,而今这餐热烘烘的荤香让每个人悄悄咽了咽口水。
冉子岁擦了擦嘴,端着骨碟起身,水样大眼笑意盈盈:“母亲、姨娘、哥哥姐姐们都饿了吧?啧!啧!快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