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曜盯着某处目光渐渐深沉,忽然命令周公公去请长公主。
空旷寂静的养心殿,元贞长公主立于一地狼藉中。
“怎么不将李番带来?”姬元曜发问。
“他死了。”元贞长公主凄凉一笑:“反正皇兄您只信自己的眼睛,他死不死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姬元曜闭目,长吁:“原本不信,现在朕信了三分。”
元贞长公主眸光一亮:“我宫中有个叫芳官儿的戏子,那回他也在摘星楼,正是他困住了贱人,皇兄您要见见吗?”
姬元曜点头,又道:“去告诉周全德,叫他悄悄去趟冉家。”
元贞长公主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是,皇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太上皇讲完姬婴幼时之事,陷入回忆中,难以自拔。
冉子岁坐在廊下矮阶上,若有所思。
怎么也想不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皇子会成为而今的九千岁,可见人生无常。
太上皇突然咳嗽起来,“长生丹......长生丹!”
立夏忙搀扶太上皇进殿,冉子岁进内殿寻找。
一白胡老道从元始天尊供桌屉子里翻出只精巧的红匣子,“长生丹来了!长生丹来了!”
说着众老道皆前去服侍太上皇服药。
一时间,整个内殿只剩冉子岁一人。
正欲出门,却见拉开的屉子里一道耀眼的金光,冉子岁被吸引着上前。
头顶是彩塑的元始天尊像,铜鼎中青烟袅袅。
冉子岁捧出那道金光,是越武帝遗诏!
“十四子姬婴,天人之姿,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三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冉子岁一时手抖,忙将越武帝遗诏放回屉子,出去,悄无声息地混入老道中,又去倒茶。
服下长生丹,太上皇渐渐恢复过来,飘忽的视线落到梦中仙画像前的冉子岁,“嘉祥。”
冉子岁这才从画中仙含泪的水眸中出来,将茶奉了过来。“父皇......”
太上皇捏着茶盏,问道:“谁寻来的长生丹?”
先前的白胡老道在众人艳羡中行礼,笑道:“回太上皇,往日千岁陛大人皆从元始天尊供桌屉取,小人便一寻,果然寻得一粒。”
“赐自尽。”
闻言,众人眼中的艳羡转为惊恐,白胡老道脸色惨白:“上皇!小人......小人......”
立夏领着侍卫来将白胡老道拉了下去。
太上皇垂眸悠悠道:“那只屉子只有子婴能打开。”
冉子岁心下疑惑,趁着太上皇消化长生丹便行礼告退。
坤宁宫出现好些陌生的宫女太监,也有故人。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宝琪行礼,亲热道:“娘娘等皇后娘娘好些时候了呢,过会子娘娘还要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冉子岁不搭理她,紫烟过来搀扶,并将情况告知她。
陛下封冉子仙为冉妃,赐居坤宁宫。
“陛下突然为之,奴婢怕......”
“怕什么,左右要出去的,她来了,我倒轻松。”
冉子岁抱着金丝虎用晚膳,吃一口,便放下筷子叹气。
紫玉、紫烟亦放下筷子,“娘娘,别担心了,大人没事的。”
“是啊,谁还能伤了大人不成。”
“谁说我担心他了。”冉子岁瞪了她们一眼,“我是生气,生气!”
气他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夜幕降临,坤宁宫偏殿一片辉煌,衬得正殿愈发黯淡。
有小太监传报:“陛下来了!”
冉子岁只好领着宫人前去接驾,盛装的冉子仙亦领着宫人们出来。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姬元曜冰冷沉重的目光落到冉子岁垂下的头上,青丝素挽,没有珠钗,又穿着青裙白裳,纯净得不染尘埃。
久久凝视,周公公不得不低声提醒:“陛下您瞧皇后娘娘和冉妃娘娘都候着呢!”
姬元曜遂扶起冉子仙,冉子仙满眼激动,依偎在姬元曜怀中慢慢往偏殿去。
紫玉、紫烟扶冉子岁回正殿,偏殿响起靡靡乐声。
“瞧,她帮了我。”
第107章 归来
偏殿灯火不灭,乐声响了一夜。
正殿外间静静跪坐着十多位萨满法师,护佑冉子岁一夜安睡,依然在天亮前悄然离开。
姬元曜穿戴整齐后来正殿用早膳,二人各有心事,相对无言。
一太监匆匆忙忙地来呈报,俯在姬元曜耳边絮叨。
姬元曜道:“不用遮掩。”
太监便跪着回话:“是,陛下。”
“薛大人的探子打听清楚了,肃亲王棺椁回北部时,流浪在北部外的百姓悲恸不已,泪洒棺椁,肃亲王活了过来。”
“肃亲王心怀感激,于是就......就......”
“就什么。”姬元曜正色追问。
太监伏地,颤声道:“就就就就就开了关,收了百姓!”
“放肆。”姬元曜拍桌而起。
这么多壮年百姓不去战场为国效力,好手好脚逃到北部算什么?他下旨不许北部收留。
北部开了关,公然抗旨又算什么?!
眼下内忧外患,多少人不思救国,只怕北部撕开了这个口子,便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殿中众人垂头下跪。
冉子岁悠然地享受着一碗喷香的梅粥。
良久,姬元曜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坐下:“肃亲王起死回生,皇后以为呢?”
冉子岁装傻:“肃亲王?肃亲王不是在北部吗?无召不可进盛乐。”
语毕,冉子岁对上一双极力压抑盛怒的冷眼,恐怕李番早去他面前说了,又觉得还有一丝挣扎的余地,便回以疑惑的目光。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试探。
终于,姬元曜一把拂了满桌佳肴,冷哼一声负手而去。
“娘娘!”紫玉、紫烟护在冉子岁面前。
冉子岁看着姬元曜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又低头望着满地残羹,叹道:“麻烦沈嬷嬷再做碗梅粥吧。”
“是,娘娘。”
“九妹妹还有心思喝粥呢。”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
冉子仙红唇高髻,一袭桃红掐丝宫袍,进了殿随手扯下紫狐围脖,扔给贴身宫女宝琪。
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几点艳红。
冉子岁笑道:“天寒地冻的,冉妃仔细风寒。不像本宫,风一吹便病了,这些天不必请安了。紫玉、紫烟送客。”
“是,娘娘。”
冉子仙脸色大变,“九妹妹是要赶我走么?”
冉子岁抱着金丝虎往里间去了,紫玉、紫烟二人将冉子仙一行请了出去。
“娘娘仔细冻着。”宝琪连忙将紫狐围脖给她围上,“九姑娘也太不知好歹了些,仗着皇后的身份猖狂,宫中谁人不知这么久了,陛下还未与她圆房呢。”
“娘娘入宫便是盛宠,九姑娘羡慕不来。”
闻言,冉子仙方平复心情。
至少在陛下这里,她也算胜了冉子岁一回。
宝琪扶冉子仙回到偏殿,将一封信奉x给她:“昨儿还没有呢,想是老夫人今儿派人送来的。”
冉子仙焚香,叫宝琪拆开来看。
宝琪神色忽然一变,拿着拆开的信给冉子仙看,小声道:“三夫人她有喜了......老夫人问娘娘怎么办呢。”
冉子仙手一抖,匣子里的香粉倾倒在香炉中,过于浓烈的香气熏得她直皱眉,“淫妇,还能怎么样?偷偷药死就是了。”
“我冉家不同以往,丢不起这个人。”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亦奉到了冉子岁手中。
“他们还会给我写信呢,长姐进来了,莫不是送错了?”冉子岁笑道。
紫玉回忆送信公公的神情:“徐公公千叮万嘱说一定要送到娘娘手上,徐公公办事办老了的,该不会出这种错儿吧。”
冉子岁看完信,神情凝重,思虑良久,将信递给紫玉,“把这个给洛青,让他尽快把人送到城外的宅子里。”
“叫五姐姐多去瞧瞧吧。”冉子岁叹了口气。
到底可怜被欺骗的邱氏,便帮了一把。
重华宫的小太监来了,“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重华宫来了极好的桂花酒,上皇请娘娘去呢。”
冉子岁只好更衣前往。
她才不想喝什么桂花酒,不过想多听写姬婴幼时的事罢了。
重华宫仍旧青烟袅袅。
“儿臣给父皇请安。”冉子岁垂眼,低身行礼。
太上皇将香插到青铜鼎中,回身笑道:“好,子婴快拿酒来。”
隔间玄帘后传来一个悦耳幽冷的声音:“是。”
冉子岁的心止不住颤抖起来,直到一方华丽的衣裾裹挟着冷香映入眼帘。
姬婴着一袭夜色黑袍,胸口处绣着一团活灵活现的金龙,袖口与下摆密密麻麻缀满暗金云纹。鎏金蟠龙冠上插着只极长的流苏碎宝石簪子,随青丝长长垂落。
肤白胜雪,青丝若墨。秀眉微微上扬,一双诡美妖眸晕在血色胭脂中,叫人不敢直视。高挺玉鼻下,朱唇荡漾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给......给干爹请安......”冉子岁微微颤抖道。
以为自己看惯了那张脸,不料分开几日,再见时仍如初见般惊艳夺魄。
“快起来吧,走,去尝尝你干爹亲酿的桂花酒。”太上皇虚扶了一下。
冉子岁便随太上皇与姬婴往暖亭去。
早有宫人立侍,并在小桌上摆了三四样精致的点心与小炉。
二人分别在太上皇左右坐下,面对着一池寂寥。
玄公公将桂花酒倒到三只琉璃杯中,太上皇迫不及待饮下一口,小道:“巨鹿的桂花再好,没有子婴的手艺也难成。”
“千岁大人去年亲去挑选的桂花,酿得好酒,又在巨鹿桂花树王根下埋了整整一年,想着上皇好这一口,这回千岁大人才亲自将太平邪教余孽赶回巨鹿呢。”
太上皇颇为感动:“子婴果然用心。”
冉子岁亦颇感动状将琉璃杯送到唇边,不妨被抢了去。
那冷白修长的手指极为优雅地捏着琉璃杯,“天寒地冻,冷酒伤五脏,亦妨碍长生丹效力。”
“拿温酒器来。”
“是,大人。”玄公公打发两个宫女取来温酒器,将桂花酒温上。
“还是子婴想得周全。”太上皇笑道。
池边掀来一阵寒风,太上皇咳嗽起来。
“哟,入冬啦,冷着呢,上皇还是回殿里吧。”玄公公担忧道。
姬婴便命玄公公、立夏一行将人搀回去。
太上皇意犹未尽,只好起身,“也罢,谁叫朕身子不好。”
“父皇可是馋桂花酒,嘉祥替您温着,温好了给您送去。”冉子岁笑道。
太上皇甚满意地点点头,领着一大群侍奉宫女太监去了。
姬婴立在小桌前,负手垂眸瞧着冉子岁极专注地温酒。
紫玉、紫烟小声提醒:“娘娘!”
冉子岁只当没听见,浅浅酌了一口酒。满嘴清香,是金秋的味道。
“既喝了本座亲酿的酒,还不谢恩么?”
冉子岁顺从地起身,行礼:“岁岁多谢千岁大人赐的好酒,千岁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108章 眼珠
姬婴带着一袭冷香步步逼近:“本座一回来便阴阳怪气,小狐狸,这些日子你变了很多。”
冉子岁迎着他的目光步步后退,退无可退之时,干脆一脚踢了出去。
意料之中,脚腕被钳住往前一拉,身子便不得不斜斜倒了下去。
他伸手来,托住她的纤腰往怀中一揽。
冉子岁偏不如他愿,用胳膊抵在彼此间。
“疯了不成?”姬婴稍有怒色。
冉子岁冷哼一声,咬住垂在她脸颊边的流苏耳坠,往外拉扯。
姬婴吃痛,冉子岁成功将自己解救出来,笑得张扬:“大人看清楚了,岁岁没疯,只是生气了。”
“大人什么都不说便消失好些天,岁岁还不能气一气么?哼!”说罢,亲自端了温好的桂花酒往殿里去。
那背影神气得理所应当。
姬元曜来了,冉子岁放下酒便行礼告退。
方出廊,便下起纷纷细雪。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
“哎呀,没有伞,也忘了带件斗篷,如何避雪呢?”紫玉、紫烟将沐浴在雪中的冉子岁拉回廊下。
立秋领人送来几把伞与一件雪白的鹤氅。“大人差属下送来的,大人说娘娘今晚记得谢恩就是了。”
紫玉、紫烟感激地接过来,撑伞,又将鹤氅披在冉子岁身上。
“谢恩?哪里就冷死我了呢。”冉子岁气大,又见宽大的鹤氅在地上拖了一截,便知这是他自己用的,这才披着回宫去。
傍晚正用晚膳,姬元曜来了。
冉子岁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迎驾:“臣妾给陛下请安。”
姬元曜神色复杂,冷眸终化为一片深水静澜,上前将冉子岁扶了起来。
冉子岁狐疑他的改变。
周全德命令宫女添碗,冉子岁亲自给他布菜。
夹了翡翠鱼片到他碗中,拿筷子的手上覆来另一只手。“嘉祥。”
“朕去重华宫时,见到你和阎狗......”
冉子岁心下一惊,差点掉了筷子。
“你还是朕认识的嘉祥。”姬元曜笑了,“只一样,日后父皇不在,你的侍女又帮不了你,切勿像今日一般被欺辱。”
“你聪明,有脱困的法子。”姬元曜顿了顿:“但朕瞧了心疼。”
冉子岁有些缓缓垂眸,轻轻回道:“是。”
姬元曜亲自夹了蜜汁鳆鱼放到她碗中,冉子岁轻轻道谢:“多谢陛下。”
可怜的庶女在家中熬了许多年,又被阎狗欺辱,她虽弱小,尚顽强反抗。他作为她的丈夫竟信了旁人的谗言,岂不是将她陷入孤立之地。
夫妇一体,他本就该是最信任她的人。
一顿饭吃得难以下咽。
晚膳后,姬元曜坐在软垫上,金丝虎喵喵叫着来寻冉子岁。
冉子岁便去匣子里取来小鱼干喂。
“这畜牲看着眼熟。”姬元曜眸光冰冷。
“臣妾回门时,陛下送给千岁大人的,自然眼熟。”冉子岁用自己的脸去蹭金丝虎软绒绒的胖脸。
姬元曜的目光愈发深沉:“这畜牲不好,你既喜欢,朕再寻好的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