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夫君隐婚之后——草灯大人【完结】
时间:2023-07-26 14:35:24

  “山桃花快开了,灼灼花色,很好看。”
  “芙蕖清雅,下衙后,一并去后山走走?”
  “红枫似火,古往今来不少诗作,邀你赏景喝酒么?”
  “雪落寒梅,美景之最,错过就可惜了。”
  他总给她盼头,一点点细小的事,耳提面命般,提醒她莫要忘却。
  沈香浑浑噩噩被谢青引着走,仿佛这些话,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再后来,她能嗅到花香了,能听懂鸟啁了,也知喝酒了。虽然酒量很浅,但有谢青作陪。
  日子似乎慢慢好起来,兄长也似乎慢慢成了记忆里最不敢回顾的一段,但好歹,是过去。
  最苦的岁月,仿佛不见踪迹了。
  要感激谢青,谢谢您。
  沈香小心翼翼拉上了衣袖,挡住所有埋葬心中的凄惘心绪。她同谢青欢愉地笑,第一次献殷勤。
  “您也吃。”她也给他剥了一颗荔枝,谄媚地讨好,意图“孝敬”他。
  “多谢小香。”谢青同她一块儿吃宴,心情愉悦。
  心道,今夜真是个好夜。
第13章
  宴吃到一半,婢女在几丈远的廊庑处,垂眸禀告:“尊长,老夫人想请沈家郎君叙话一会儿。”
  她离得这样远,眉眼低垂,根本不敢看谢青。
  沈香隐约有个错觉,难道她在忌惮谢青吗?明明上峰待人那样温柔。
  谢青微微蹙眉:“知道了,退下吧。”
  “是。”婢女行礼,匆忙离去。
  沈香回过神,摸了摸鼻尖子:“是我失礼了,本该一来府上就先拜见老夫人。”
  她只是看天色太晚,唯恐叨扰老人家休息。
  “不是小香的错,若在往常,祖母早就寝了。”谢青望向祖母所在的寝院,半阖上眼,似是在思量什么。
  见谢青难得容色微沉,沈香偷偷笑了下。
  是沈香多虑了吗?谢青怎么看起来像是提防自家祖母呢?
  她狐黠地问:“您像是不放心祖母……”
  “呵。”谢青不知何种缘故,忽然闷笑一声,“是小香太好欺了。”
  “嗯?”沈香睁大一双杏眼,似是在咂摸谢青话里意思。她哪处表现得很蠢笨吗?这样不稳重,所以上峰不信赖她能独当一面吗?
  她会努力成熟稳重起来的,悄悄握拳。
  谢青帮她折下捋上腕骨的窄袖,周身衣着打点整洁后,淡淡道:“你去吧。若祖母说了什么怪话,不必往心上走。”
  “好。”
  沈香知谢青忧心忡忡,连带着她也有几分紧张。
  谢老夫人这样和蔼可亲,她缘何要担忧呢?又不会吃人。
  思虑间,沈香已经迈入山崎院的门槛。这是谢家独立辟的小院,离待客堂屋很远。院内有池苑青竹,奇花异草,风光旖旎。碧潭一侧,还建了个半山亭,可供乐伎班子来府上唱戏弹曲儿,极为闲适。
  沈香小时候常来谢府做客,亭上唱堂会,她就躲在竹林里吃蜜煎匣子,别有意趣。谢老夫人知道她窝在那里,还时不时摸把胡桃仁儿给她,笑眯眯为她打掩护。
  沈香其实是很喜欢谢家祖母的,只她如今成了沈衔香,再不能如女儿家一样在老人家膝前撒娇。
  小娘子怅然叹气,人已入了寝屋。
  谢老夫人还未就寝,不过见客的氅衣已褪,只着了居室的衣裳。屋里关了窗户,一身蓝地梅花如意纹锦绸袄裙,再外披了件芦穗灰长褙子就足够御寒了。
  她是见自家孩子,装扮随性,全没把沈香当成外人。
  “来,坐谢祖母边上,咱们说说话。”谢老夫人待沈香一贯亲昵,时不时自称是“祖母”,把她看成孙辈。
  沈香很听话,随顺地坐到老辈人身侧,还极其周到地为老人家拿了个软枕垫腰。
  “您差人来寻我,是出什么事了吗?”沈香隐隐忧虑。
  谢老夫人面上俱是慈祥的笑,她拍了拍沈香的手,又为人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
  “你长这样大啦……”满是皱纹的眉眼一寸寸逡巡着她,仿佛要把沈香临摹进心里。
  “时日过得很快。”沈香半点不怕她,只是她许久没同谢老夫人这样亲昵了,难免鼻腔发酸,唇齿吃了青梅一样,眉眼揉搓成一团,生涩发苦。
  “祖母有没有同你说过,你们兄妹都是我在旁侧同坐婆一块儿接生的?”谢老夫人笑眯眯问出这句,惊了沈香一下。
  沈香茫然摇摇头,她只知道,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和哥哥后,气血有损,没熬过月子就去世了。父亲爱重母亲,郁郁寡欢许久,也得了急疾,相继离了人世。
  沈家与谢家一贯亲近,自小便常有来往。沈香以为两家乃熟识的世家,又是邻里,才得老人家偏爱几分,却没想到,族中关系比她想的还要亲密无间。
  谢老夫人想起从前的事,怅然地道:“你母亲喜欢小娘子,总说自己福气好,哥儿衔来一个香香软软的姐儿,一下子儿女双全,再没有更欢喜的事。也是这般,她同夫婿定下了你们的名字。”
  沈香才知悉,原来她和兄长的名字来历这样简单。她还当是什么“衔草结环”的报恩说法,看来父母亲也有很孩子心性的时刻,想起一出是一出。
  烛光跃动下,沈香的眉眼也变得温柔。
  她道:“那时劳烦您照顾了。”
  “哪里算得上麻烦,我欢喜还来不及。你们出生时,怀青已四五岁了,明明该是个缠人小郎君的年纪,偏偏他怪,性子那样端稳持重。莫说彩衣娱亲了,就是来陪我听曲儿都少有。”
  沈香眨眨眼,很难想象不苟言笑的小谢青是什么样貌。
  “还是沈家娃娃好。”谢老夫人笑着按了按沈香的手,“你出世时,那样小的一只,我还担忧,会不会养不大。你母亲没家中大人伺候,正如我女儿一样亲厚。她欢喜极了,一直拉着我,请谢家帮衬着好好照顾。我受人所托,总得勉力试试。好在,你也很懂事,喂你吃什么都肯张嘴,还学怀青的喊人,一迭声儿喊我‘祖母’。要不是沈家就这么嫡出的两个娃娃,我真想把你领回家去藏起来。”
  沈香恍惚记起从前的事,她确实很依恋长辈。小时候,沈家没有大人看管,她就往谢老夫人佛堂里钻。她喜欢谢老夫人温暖的怀抱,喜欢谢家祖母哄她午睡。
  再大些,有男女大防了。她知道自己与谢家的婚事,心间满满小女儿的羞怯心思,倒是懂避嫌了。
  往昔岁月被谢老夫人逐一唤醒,她也忆起了这些斑驳旧事,真的很怀念那段岁月静好的时光。
  只是奇怪,明明谢老夫人是说给她的这一具兄长外壳听,可沈香却恍惚迷惘,觉得谢家祖母是在对沈香讲的话。
  谢老夫人颤巍巍伸出手,往一侧观世音菩萨的白玉像后摸出油纸包,“这个,还记得是什么吗?”
  她献宝似的,在沈香面前打开,里边,桂花糕的甜腻气息扑鼻而来。干桂花蒸的糕,还涂抹了崖蜜,一年四季都能吃着。
  “是桂花糕……”沈香惊愕不已。
  “是咯,你还记得啊。”谢老夫人笑容更和蔼可亲,她捻了一块,喂给沈香吃,“小时候,你很爱吃桂花糕,沈家老奴又担心你长龋齿,总拦着。你鬼点子多,偷摸跑到谢家后宅来同祖母我讨糕吃。那时我日日盼你来,一径儿要灶房多蒸些甜糕。”
  她眉眼带笑,接着道:“我怕人瞧出端倪,还拿油布包着,藏在菩萨像后头。如今想起来,都摆上神前的供品又偷回来喂你吃,也不知菩萨会不会怪罪我不诚心。”
  说到这里,沈香的眼眶已经发烫了。
  这是她和谢家祖母的小秘密,她竟记了这样久吗?
  原来,谢老夫人一直知道她是小香啊,谢老夫人不问她缘由,这么多年也替她瞒着……
  “小香太苦了,往后有什么事儿,就和祖母说。便是没有怀青,你也是祖母的娃娃呀。”谢老夫人眼底蓄满了泪光,她倒是想忍着不惊扰沈香,可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又是在她膝前长大的孩子,她怎忍心看着她自苦,看着小娘子顶风冒雪,踽踽独行于人间呢?
  谢老夫人,舍不得自家孩子吃苦头。
  “谢祖母……对不起。”沈香低下头,鼻尖子酸疼,她忍住要落下的眼泪,却被老人家纳入了温暖的怀抱。
  “乖孩子,乖孩子,祖母在。”谢老夫人轻轻拍着沈香的脊背,好似儿时那样,哄她午睡。
  沈香满身都是熟稔的檀香,以往不敢同谢老夫人亲近,今日胆子大了,她也小心环住谢家祖母,乖巧地靠在她长辈怀中。
  所有颠沛流离的日子都不复存在了,她也成了有长辈庇护的孩子,一时之间有了主心骨。
  “我,骗了您。”沈香泪珠子掉得凶,眼前糊了一层水雾,她愧怍,却又安心。
  原本以为要瞒很久,可是说出秘密的感觉并没有那样可怕。
  或许是沈香知道,谢家祖母是她的亲人。
  家人总会保护她的,总会帮她保守秘密的,所以她可以尽情依赖谢家人,无需畏惧人间风雨。
第14章
  沈香许久没有这样安神了,她恋恋地伏于谢老夫人膝上,任老人家为她顺发。
  捱到快要困倦时,她蓦然想起谢青,面上讪讪。她都把上峰给抛诸脑后了,多没礼数呢!
  思及至此,沈香又想起一桩更为可怖的事,腰脊一颤,悸栗栗的,心里发着慌。她汗湿了掌心,迫切地问:“谢祖母,谢尚书知晓我的事吗?”
  这些年她喊上司官衔儿惯了口,一时改不过来。
  要是谢青一直知晓她乃女儿身,这些年,她姑娘家的颜面不是丢尽了吗?!
  呜——她在他面前演戏这般久吗?多丢人呢!
  谢老夫人人精似的长辈,握住了沈香纤细的五指,安抚道:“放心吧,我是照看你和衔香长大的大人,自然知晓你们的脾性。怀青旁事鲜少上心,大抵是不知情的。便是知情……你想想他近年可有待你不妥之处?”
  沈香咬了一下唇:“倒是没有,上峰待我很体贴。”
  “那不就行了?”谢老夫人调侃,“怀青可不是那起子有闲心的郎君,若他厌烦你,决计不会理你了,遑论公差上还对你多有担待。”
  沈香想了想,也是。她办公还算尽职尽责,应当是没有讨上峰的嫌。倘若遭他厌弃,又怎会事事悉心照看。
  不过,她既已抖露真身,总要和谢青说清楚的。
  她负荆请罪,总比谢青从谢老夫人口中得知真相要好,那也太伤人心了。
  她没想瞒着他。
  沈香懊丧地叹了一口气,还没过多久,屋外便传来谢青的声响:“祖母,孙儿可否入内探问?”
  清冷的嗓音听得沈香又是一阵惶惶,她一面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谢青,一面又知他忧心她的处境,说是探望祖母,实则来瞧她安危了。
  心里翻江倒海地纠结,人已被谢老夫人放进来了。
  谢青仍是八风不动的姿容,缓步行至祖母面前。他同长辈请安,眼风却不动声色瞟向沈香——姑娘家眼尾一豆潮红,似桃花瓣儿烙在颊上,我见犹怜。
  哭过吗?
  为何?
  受欺负了?祖母应当不会欺.辱她……
  谢青难得心思千回百转,为旁人考虑得如此周密。
  还没等他开口,沈香已然鼓起勇气,提胸抬头上前,对他道:“谢尚书……我对不住您,我有事瞒着您!”
  与其教谢青往后受伤,还不如她早早说了。
  谢家人待她很好,定会帮她保守秘密的,她不该待他们如此生分,太伤人了。
  谢青心底一沉,一双凤眸还是那样深不可测。他迎上小娘子的目光,温文扬唇,柔声安慰:“不必道歉,无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她要是会闯祸就好了。
  谢青还想看看,畏首畏尾的小姑娘,能闯出何等大的篓子来。
  为她收拾残局,也是一桩有趣的事,只可惜沈香的胆量太小了。
  听得这话,沈香又有泪意。她何德何能,被谢家人这样全无保留地庇护于羽翼之下,她太坏了!
  沈香深吸一口气,终是一股脑儿说出深藏多年的秘密:“我其实、其实是小香。”
  “哦。”谢青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是这样的私事吗?略有些失望。
  沈香瞠目结舌,怎么觉得谢青一点都不惊讶?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沈衔香的妹妹,沈香。”
  “嗯,知道了。”
  他仍淡定自若。
  好吧,沈香白紧张了。她还想着姑娘家负荆请罪会不会太难看,还有希望谢青抽荆条打她的时候,下手能轻点。
  “您不生气吗?”沈香怯怯。
  “为何要气?无论你是沈衔香还是沈香,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妨碍的。”这话是实话,反正都是沈家人,除非她成了他的妻,那是家眷,倒真有些不同。
  谢青看了一眼沈香,忽然觉得今夜时候不错,兴许是要同她掰扯一回旧时两家的婚约了。
  还没等谢青开口,沈香便道:“我、我今日改口,喊谢老夫人为‘谢祖母’……”
  说完,沈香面红耳赤,低下头绞着手指。
  谢青难得耳热一瞬,他眸光幽深,凝望一眼沈香低垂的眉眼。她颈后那颗小痣明显,暖黄烛光下,随着微突的白玉脊骨珠子,上下起伏。
  莫名有些诱人,教人邪念纵生。
  谢青唇角微扬,心道,小娘子挺自觉,也很守诺,这般就喊上夫家亲眷了。
  嗯,不错。
  不愧是他的小香,很可亲可爱。
  他正要夸赞,就听得沈香羞赧地抬眸,紧接着往下说:“既这么……”
  “既这么?”他引.诱她,音色暧昧,低沉的笑,撩动人心。
  姑娘家先开口,也不是不好。往后他替她补偿回颜面便是。
  沈香一鼓作气,道:“您……往后就是我嫡亲哥哥了。”
  她语出惊人。
  “……”谢青微笑,一言不发。
  很好,兄长。
  谁想当她哥哥呢?情哥哥么?
  谢青理着光缎圆领袍的窄袖,不置可否。
  沈香刚压下去的惶恐又弥漫上来:“您是嫌小香吗?确实,沈家如今大不如前,我同您沾亲带故,实在有些占便宜。”
  她又自苦上了,谢青皱眉,头疼欲裂。
  他头一次,在沈香面前支起额:“小香妹妹。”
  “嗳?!”沈香惊喜,“您应下了?”
  “嗯。”
  沈香欢喜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想要哭了。她一日之间,竟有了两位亲人,这是多大的喜讯呢!
  晚间归府,沈香脚下也是轻飘飘的,如踏云端。
  送走了小娘子,谢青收敛了面上温和的笑,回到谢老夫人院内,沉声道:“您帮了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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