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点半发车,一帮人匆匆忙忙取完票、过完安检,墙上的时间显示13:20。
火车站和来时一样忙碌,乌泱泱的一片人群,感觉深陷其中走丢了都找不出来。中途马目本来是想找座位的,东蹿西蹿的,最后被陆生尘揪着领子给制止了。
有人起身去检票口检票,陆生尘指了指一旁空出的座位,对段凌波说:“你坐。”
其实距离车辆发行已经不到10分钟了,站一站就熬过去了,不过段凌波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陆生尘:“你饿吗?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还没等段凌波回答,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明明周遭喧嚷热闹、人声鼎沸,按理这道铃音应该淹没于嘈杂人声里的,但她还是听到了。
陆生尘也听到了,扬了扬眉,表示自己不急,先接电话。
段凌波这才掏出手机,不过在看到手机号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手指放在屏幕上,看着屏幕上的那个称呼不断闪烁在眼前,视线逐渐由清明转为失焦,最后鼓起勇气,慢慢地划开了接听键。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段妈妈的语气颇为不满。
“火车站人太多了,刚刚没听到手机响。”
“你怎么又坐火车了?最近很缺钱花吗?”
段凌波没有及时回复她母亲的问话,她不可能告诉她因为这是社团旅行,只有坐票才能报销。说了,她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并且还会觉得她十分愚蠢。
段凌波盯着眼前的行李箱,手指不住地抠着把柄,解释说:“难得的机会,想再体验一次。”
她听到听筒那端沉默了半分钟,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有什么好体验的呢?人挤人的有什么好的?受苦受累就这么让你开心?”
段凌波静静地听着,无意识地扯了扯嘴唇。
看吧,她就是不懂,还有一万种理由训斥她。
见身前女孩始终没说话,情绪好像一下子就不对劲了,陆生尘忍不住伸出手,盖在了她那只不停找事做的手上。
“行了,我也不说你了。我在这里给你买了一颗蓝宝石,成色还挺不错的,做成吊坠应该很衬你。”她妈妈说了一堆,最后补了一句,“我挑的,是我想买给你。”
“是我”二字仿佛加了重音,段凌波一愣,握着手机的指节稍稍用了点儿力,接着她说:“谢谢。”
又聊了会儿,段妈妈说她要再去逛会儿,让她注意安全,便挂断了电话。
收起手机后,段凌波还来不及从这种突兀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马目就开始提醒大家要检票了,注意检查行李,千万别搞丢了,仔细检查几遍。
段凌波站起身,看了看眼前的行李箱,她就带了这么一个行李箱,应该不会落下什么东西。等她握住行李箱的拉杆,手指随意地拨了拨垂落在颈间的长发,段凌波猛地一顿,呼吸仿佛都被扼住了——她的颈间空空荡荡的,吊坠丢了。
陆生尘偏头看她,几乎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她的不对劲,牵过她的手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生尘。”段凌波埋着脑袋,很想跟他说我不小心把你送的礼物搞丢了,我才戴了一天,它就丢了,我们去把它找回来吧,可她根本不记得丢在哪儿了,于是假装无事地说,“没事。”
距离火车发车还有两分钟,就算她记得丢在哪儿,也没时间去找了。更何况,她根本不记得。
丢了就丢了吧,说明这玩意儿注定跟自己没有缘分。可是好遗憾啊,这是陆生尘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是他给她的承诺,搞丢了,就好像把他也给搞丢了似的。
陆生尘见段凌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手指却还僵僵地放在脖颈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马目已经走到了检票口,见他俩还在这边杵着,扯着嗓子喊他俩:“你俩在那边干啥呢?一会儿火车就要开了。”
陆生尘没有搭理他,安慰性地揉了揉她的掌心:“应该是落在民宿了吧?你睡前是不是摘下来过?我今天早晨好像没看见你戴。”
段凌波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害怕他责怪自己不好好珍惜他送的礼物。
陆生尘却没有说什么,松开她的手指,走到检票口处找马目:“你们先上火车吧,凌波的东西丢了,我们得回去找找。”
“什么东西啊?重要吗?”马目皱了皱眉,“要是不重要就算了吧,错过这班车,就得赶明天的火车了。明早有李莫愁的课,你之前就翘过,这次可不能再翘了啊。”
他的表情极为平静:“很重要的东西,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们找到了,改乘航班回朔城。”
马目看起来还是很不放心,但是没办法,简单交代了两句“那你俩注意安全”,就过去检票了。
段凌波也准备拖着行李箱过去,见陆生尘去而复返,重又牵住她的手,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回去找吊坠。”
第47章
明明是夏天, 在出站口等车的段凌波却感到了一股属于冬天的冷意。像是寒风裹着暴雪劈头盖脸地朝她砸来,满身冰雪。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她之前弄丢了日记本一样。
那本日记里全是关于他的记忆,第一次与他相遇, 她躲在后台看他, 被他的后脑勺所吸引;之后在运动场上,听到他说他喜欢C罗,因此下定决心学葡萄牙语;她曾经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地向他告白, 却发现添加了错误的Q.Q号;她跟在他身后很长很长时间......许多许多, 日记本里这个人的名字出现得光明正大,而她却始终小心翼翼。
然而再小心,她还是弄丢了它,她似乎总是弄丢与他相关的东西。
那是2008年的大雪天,学校让所有人步行回家。
段凌波其实在到家拿出练习册的一瞬间,就知道那本日记本丢了。她记得很清楚, 她把本子和练习册放在一块儿, 每天都塞在书包里的。如果书包里没有,肯定就是丢了。
心突地一跳, 慌忙打开卧室的门往外头跑。她妈妈在身后喊她:“大雪天的, 你上哪儿去啊?”
可是段凌波早已吓得失了魂,没有心思去回答。
她只在小区门口打开过书包, 要丢也只能在她掏手机的那会儿丢。然而当她惊慌失措地跑到小区门口时,却发现天地间一片苍茫,雪地里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更别提她的日记本了。
门口的保安见她急匆匆地跑出来, 又一脸失落地往回走,问她:“小姑娘, 是丢什么东西了吗?”
段凌波怔怔地看着他,想问他有没有看见过那个日记本,封皮是淡蓝色的,很厚的一本。想了想,人家每天业务繁忙,哪有时间在意你的日记本。
最终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重新回到了家中。
大概,那本日记本跟她真的没有缘分,就像那个人一样,她注定要失去它。
她这么劝说自己,一次又一次,只是还是很难过。
沈梓溪曾经因为找不到林景送的首饰吓得满头大汗,虽然那些首饰不过是被她扔在了柜子的角落里,但她还是吓了一大跳。段凌波终于在这一刻体会到了那股子惊慌无措,因为毫无征兆,所以感到十分无力。
她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时光可以倒流,她希望自己那天不会收下这份礼物。这样,她就不会失去它,也就不用承担失去它的风险。
陆生尘不晓得这短暂的几分钟内,段凌波已经在脑中想了这么多。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时不时地跟她说两句话,语气沉稳,明显就是在安慰她。
很快,一辆出租车就停到了他们跟前。
司机师傅似乎看出了两人的表情严肃,原本在收听情感电台的,广播里正在播放一对感情出问题的情侣。正到最激烈的部分,两人互相指责对方的爱不够纯粹,所以这不算真爱。透过后视镜,他注意到后座两人的神色异样,生怕越听越影响他们的感情,索性把电台关了。
车上,陆生尘给她假设了许多种可能性,可能是丢在了皇家博物院,也可能是丢在早餐店或者民宿。他们今天去过的地方不多,应该就这么几个地方。
但是她的吊坠太小,丢在民宿还好,找起来简单,要是落在其他地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按照时间顺序,先跑回民宿试试。
重新回到这个小区已经将近两点,二人乘坐电梯到达对应的楼层,摁响门铃。只是门铃响了无数声,也不见有人过来开门。
陆生尘立马掏出手机,给马目发了条信息,问他要民宿老板的联系方式。
彼时的马目正在火车上吃饭,手机保持静音,压根没看到他发的消息。待他吃完饭、收拾好餐具,重新掏出手机时,火车又进入了隧道,显示屏上信号格那栏直接出现了叉叉的标志。陆生尘收到他发过来的手机号时,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民宿老板因为这群人走了,假期过了也没啥生意,开开心心地出门溜达去了。
这会儿正在一家很难预约的造型室做头发,头正染到一半呢,听到包里的手机铃声一阵一阵地响。忙让Tony老师帮忙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好几个陌生的未接来电,眉头一皱,赶忙接了起来。
听陆生尘说明来意,老板笑了声,让他们别着急,她染完头就过来。接着让他们别在那里干等,先去附近逛逛,吃点东西。
陆生尘挂了电话,问身侧的段凌波:“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段凌波摇摇头,她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
陆生尘扭头看她:“行,那我陪你在这等着。”
昏暗的楼道里,两人肩并肩地倚靠在一起,墙上的影子纠缠在一块儿,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眷侣。
等到民宿老板赶来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外头的天渐渐暗下来,夕阳悄无声息地悬挂于树梢。
他们抱歉地跟她打了声招呼:“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
此刻老板因为刚做了造型,容光焕发的,心情极为愉悦,笑着说:“没事,常有住户在这落东西的,得亏你们提早发现了。”
她掏出钥匙给他们开门,临时被撇到这个屋的柯基听闻门口有动静,唰地一下就冲了过来。因为陆生尘就站在门边,想当然的,第一个就扑到了他身上。
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的段凌波此刻猛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把狗子抱了下来,放回地上,回头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你先进去找吧,我在外边等你。”
“好。”
民宿老板之前见过他俩,知道他们是情侣,也知道他狗毛过敏,赶紧把狗子关进了笼子里,然后回头问他:“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吗?房间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跟你们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应该好找的。”
陆生尘点点头:“一枚雪花吊坠,昨天刚买的,女朋友很喜欢。”
“难怪这么急忙忙地赶回来。”
段凌波回到了连住3天的房间,目光在各个角落搜寻了一圈,最后在床头柜上找到了它。一股
失而复得、如释重负的感觉袭上心头。她飞快地给自己戴上,并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摘下来了。
陆生尘见段凌波走了出来,表情与来时截然不同,跟民宿老板说了声:“打扰你了,那我们先走了。”
“好的,再见。”
*
由于已经错过了回朔城的火车,二人便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前往机场。
正是节假日的最后一天,前往机场的路上一路拥挤,车子开一会儿,停十分钟,开一会儿,又停十分钟。最后磕磕绊绊地赶到出发楼,天已经黑透了。
二人在柜台订票,但是因为是劳动节,加上他们来得太晚,已经没有多余的机票了。飞往朔城最早的航班,也得明早8点。
段凌波感到一阵愧疚,因她的不小心,折腾了这么久,现在连航班也没有了。她努力地攥了攥手心,用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
陆生尘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垂眸看她。
“浪费你时间了。”
他颇为无奈,轻笑了声:“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并不觉得是种浪费。还有,波波啊,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转而牵住她握拳的掌心:“走吧,去附近找个酒店先住一晚吧。至于其他的,明天再说。”
段凌波本以为今天已经够糟糕了,不会再发生更糟糕的事了。谁知刚到酒店前台,就听前台的工作人员说:“抱歉,只有一间房了。”
“标间也没有了吗?”段凌波问。
“没有,只剩一间大床房。”
段凌波无奈地垂下眸子,她想,今天大概是她这辈子最惨的一天,没有比这天更惨的了。
陆生尘注意到她睫毛敛成一束,努力隐藏情绪的样子,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别的酒店看看吧?”
一整天都过得忙忙碌碌的,从火车站跑到中街,又从中街跑到机场,已经十分疲惫了。现在大晚上的,还要因为住宿问题再折腾一番,段凌波实在于心不忍:“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就住大床房吧。”
陆生尘看着她,眉毛往上抬了抬,嘴角也跟着上扬了一个弧度:“我当然不介意。”
转头对工作人员说:“那麻烦给我们一个大床房。”
“好,稍等,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
段凌波掏出身份证时,陆生尘下意识地瞄了眼,看到上面的出生日期:“7月16日,夏天出生的?”
她点点头:“嗯,盛夏。”
“挺好的。”
工作人员问他们是刷卡还是现金支付,陆生尘说刷卡。
他掏出那张惯用的卡结账,段凌波瞧了眼,眸光一黯。
之后段凌波发了会儿呆,工作人员将房卡递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又靠着习惯动作抓住行李箱的拉杆,拖着它往楼上走。
接着各自洗漱,准备休息时,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段凌波穿着黑色睡衣,坐在暗色的玻璃窗前发呆,远远看着,就好像要融进漆黑的夜色里。
陆生尘以为她是舍不得沈阳,才会坐在窗前欣赏这座城市的夜景,并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直到他问段凌波生日想要什么礼物,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时,他不由地蹙了蹙眉,走到她身侧的沙发前坐下。看到玻璃窗上映着她低落的表情,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段凌波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警醒自己不要太敏感多疑、小题大做,她摇了摇头。
陆生尘明显察觉出她的失落,于是半开玩笑地问她:“波波,你这是不打算理我了啊?”
她又摇摇头。
陆生尘嗤地一声,伸手掰过她的脑袋,认真地看着她:“段凌波,我们是情侣吧?”
段凌波抬眸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目光犹疑。
“我认为,情侣之间应该坦诚。你对我有任何不满的,可以如实跟我说,不用憋在心里。你不喜欢我哪点,我也可以改,但你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