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感情可比镜子难修补多了,但她到底没说出后半句话。
陆生尘看着她走远,等了好久,才掉转车头驶回了自家公司。
卢克给他拿来一堆待签的文件,一边跟他汇报工作情况,一边等他签字。
陆生尘坐在办公椅上细看文件,马目突然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没等陆生尘应声,他就直接走了进来。他是少有的不需要预约,不需要知会他的秘书,就可以直接进他办公室的人。
陆生尘显然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马目笑嘻嘻地过来:“去喝酒吗?田大人今天批准我可以痛饮一天。”
“上班时间喝什么酒?”陆生尘把签完字的文件递给卢克,“你不需要工作的吗?”
“这不快五点了嘛,我提前溜了。”
“看样子你们公司最近挺闲的?没出什么事吧?”
“出大事了。”马目开玩笑道,“等着陆总给我解决呢。”
陆生尘早就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懒得理他,让他安安静静地在沙发上等着吧,等他忙完再说。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俩小时。
二人去了距离陆生尘公司最近的一家酒吧,陆生尘懒散地坐在卡座里,看起来兴致不高。他随意地点了几杯烈性酒,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以致好多个围在吧台前想要请他喝酒的美女都不敢靠近。
马目瞥了眼他点的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说最近推出了新品,让陆生尘尝尝:“味道真的不错,你试试。”
陆生尘抬了抬眉,心想,不是新品吗?你又知道了?但他还是依言点了一杯。
“最近怎样啊?”马目问。
“不好不坏。”陆生尘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
“这么说,就是很一般咯。”马目看了他一眼,好奇地询问,“上次跟段凌波回去,没复合啊?”
他真是有话直说,有问题就问,藏不住任何好奇心,跟江洋一个德行,陆生尘没看他:“没有。”
“所以心情不好吗?”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陆生尘端起酒杯,“我承认我一直放不下,也始终坚信她会回到我身边,但最近我不确定了。”
特别是在看到周嘉与时。
马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听田李说,她跟你分开之后,又谈过三个,还都是外国人。”
“嗯。”陆生尘又喝了一口酒,烈性酒入喉的一霎,仿佛火苗顺着喉咙燃烧,灼得他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缓过那阵劲,他敛了敛眉,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碰巧我都见过。”
马目明显一愣:“那你......是怎么想的啊?”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不知道继续了有没有结果,不知道她是否还爱自己。
看着他的表情,马目也不禁感到一阵难过:“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不是很爽快的嘛,怎么现在就放不下了呢?你们都分开七年了,整整七年,不是七天,也不是七个月。而且是她甩的你,你又何必自找苦吃呢?”
“再说了,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回头,她早就走出来了,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
陆生尘当然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他:“就像让你放弃田李,你放得下吗?”
马目立刻反驳:“那哪行?我们认识的时间都远远超过不认识的时间了,在一起也有十多年了,按我们这个年纪来算,也有小半辈子了。”
“是吧?”陆生尘轻声地反问了句,也不知是在跟他说,还是自言自语,“她喜欢我也有小半辈子了。”
马目看着陆生尘落寞的表情,忍不住轻叹了声。
陆生尘去美国的那段时间,他们没有见面,但因为一直保持联络,所以他是什么状况,马目一清二楚。那会儿他忙着创业,课业又紧,每天忙于工作和学习,身体消耗太大。那会儿感情又出了状况,失恋、消沉、睡不着觉,生病、挣扎,反复挣扎。
这两年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了,偏偏段凌波又回来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身为旁观者,马目都觉得难过。
*
段凌波回到公司的时候,正看到孙由从窗边探过身子,接着装作无事发生地给员工介绍新人:“这是尹玊,之后会加入英语区。”
“你们好,我是尹玊,以后请多多关照。”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陪陆生尘去挑选结婚戒指的女人。也是在那一刻,听到她做自我介绍,声音娇滴滴的,段凌波猛然想起当年在大使馆前的画面。
原来从始至终,在他身边的都是这个人。
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吧,早于她之前,陆生尘与尹玊之间就有一段没有她参与的人生。
段凌波的眼神黯了黯,眼睛止不住颤动,下意识地将目光偏向窗外。楼底下的那辆车早就离开了,这一天的天空好像铺着一层霾,看起来是灰蓝色的。
她听到尹玊说:“我是在英国读研的,后来一直生活在美国。今年打算结婚了,所以回国内定居。”
段凌波忍不住握紧手指。
介绍完了,大家都热烈地表示欢迎。孙由笑嘻嘻地走过来,在她面前八卦:“你跟洛神的陆总是什么关系啊?刚看你从他车里下来。”
同事间,打听八卦的情况有很多,不经意间就会成为流言。平时段凌波可以一笑置之,浑不在意,但是知晓陆生尘和尹玊的关系,直觉提醒她,绝对不能让人心里不舒坦。段凌波当即否认:“没有任何关系,就是碰巧遇上了。”
“是吗?”孙由显然不信,不过倒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她们各回各的办公室,各忙各的去了。
因为尹玊的到来,段凌波一整天都心神恍惚。不是打字时漏了一两个字母,就是翻译得词不达意,随意看两眼就能瞧出的粗糙和不专业。
她深吸一口气,将翻译过的文稿全部删除,决定全部重翻。
晚饭孙由准备给尹玊办个迎新会,定了一个包厢,段凌波实在不想面对她,便推拖着自己的稿子遇到了点儿问题,需要赶时间。
孙由就没再劝她,只说:“那你早点回去啊,注意安全。”
段凌波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点头说好。
她忙到了晚上十点,才匆匆忙忙地打车回家。一路都心不在焉的,回到家随手脱下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走到沙发前躺下,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今天忘了遛狗。她赶紧走去狗窝,轻声地喊了句:“洛神。”
其实每天回家,打开门的一瞬间,洛神就会朝她扑过来,但她今天因为情绪低落,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
洛神不在狗窝,段凌波又去自己房间喊它,还是没有。她把屋子里里外外、甚至连阳台都检查了个遍,始终没有洛神的踪影。
段凌波趴在阳台上往下看,但是她的房子楼层太高了,又是大半夜的,从她的角度往下看,除了路灯微黄的光线,什么也看不见。
段凌波忽然感到一阵心慌。
她知道洛神会自己开门,但由于最近生病,加之她平日带它遛弯及时,洛神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开门了。今天是回家太晚,错过了时间,它肯定偷偷跑出去了。
它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六点还是七点?跑出去多久了?跑到哪里去了,还认不认得回家的路?洛神的身体不太好,如果真的走丢了,会有好心人救助它吗?
段凌波越想越紧张,生怕洛神走丢了。
它陪了她这么多年,段凌波实在忍受不了失去它的滋味,特别是在这样一个烦乱的晚上。
她拿过衣架上的外套,手指不住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衣服穿上,段凌波迅速走到门边。结果一拉开大门,就看到陆生尘站在她门前,手里捏着洛神的蓝色牵引绳。
洛神仿佛事不关己,完全就没有害怕的情绪,不住地蹭着陆生尘黑西装的裤腿。
明亮的灯光下,陆生尘的眉毛微微抬起,语调轻快地问她:“在找狗吗?”
第82章
段凌波静默许久, 好像在思考大晚上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找她的吗?可是又猛然想起他妈妈就住在对面,自己未免有些自作多情。
下一秒, 她又好似恍然惊觉一般, 想起陆生尘狗毛过敏,而洛神还在他腿边疯狂地蹭来蹭去。平日里它明明十分机警,对陌生人也总是保持距离,却偏偏对他这般热情。
段凌波飞快地从陆生尘手里拿过狗绳, 将洛神带进屋。陆生尘并未阻拦。
他刚从酒吧出来, 本来打算打车回自己家的,鬼使神差的,竟然报了他妈妈小区的地址。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意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躺在楼底下的灌木丛旁。
金毛貌似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陆生尘下意识地喊了声:“小金毛。”它听到声音, 就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去了。
段凌波解开狗绳放在玄关处的装饰柜上,也是到这一刻, 她才发现, 她竟然疏忽到一整天都没给洛神解开绳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段凌波看着他,看到他眼皮耷拉着, 满脸的疲惫,却还是朝她挑了一下嘴角。
“怎么?不能来吗?”陆生尘笑了声,好看的眉眼倏然敛去倦意, 变得柔和。
“没有。”段凌波说, “不过很晚了,我准备休息了, 我们也不必站在这叙旧了吧。”
“段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怎么说我也是帮你找回狗狗的好心人吧?不请我去家里喝杯茶吗?”陆生尘的语气淡定自然,仿佛自己不是在说什么无赖的话。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喝了你还能睡着吗?”段凌波坚决不同意,堵在家门口一点儿都没邀请他进门的意思。
“可是我喝酒了,给我煮一杯醒酒汤总可以吧?”
也是在这时,段凌波才好似终于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将那股清冽的植物香气悉数掩盖,特别浓重,浓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段凌波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说你去你妈妈家喝吧,反正一会儿你就要回去。可是大晚上的,到底不好打扰人家休息,她低眸思考了片刻,终于点头答应。
她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崭新的拖鞋、递给陆生尘,然后将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
陆生尘却毫无动静。
段凌波侧过身子看他,陆生尘的目光正在专注地盯着某个方向,她下意识地跟着他看过去。
平时段凌波一直刻意隐藏,生怕被陆生尘瞧见的纹身,这会儿因为粗心大意,完全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穿着一件雪纺的白衬衫,偏偏是V领,“生尘”二字完全不加掩饰地落在他眼里。段凌波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遮,陆生尘却想要阻拦,手臂伸过来的一瞬间,她急促地往后躲了一下。结果没站稳,有点要倒下去的趋势,她不自觉将手摁在了玄关处的装饰柜上。
那里的东西凌乱,先是牵引绳、再是那串佛珠,都因为她的动作纷纷坠落下来,掉在她面前。
段凌波感觉呼吸都停了一瞬,她本能地想要捡起那串佛珠,把它藏起来。俯下身子的那一刻,一只手却先她一步将其捡了起来。
段凌波眨了眨眼,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平复心绪,她又将牵引绳拾起,重新放回了柜子上,打算揭过这茬。
但是陆生尘显然没有打算放过她,他凑近她的脸,低声问她:“为什么没有把它扔掉?”
段凌波猛然僵在原地,她知道他说的是这串佛珠,当年明明当着他的面扔了,做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偏偏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还偏偏被他发现了。
她垂眸思考了片刻,故意说:“因为我觉得它太贵重了,万一你哪天问我讨回,我拿不出来,还得赔你一大笔钱,多不划算。”
“是吗?”陆生尘笑了声,嗓音沉冷,好似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般,继续问道,“那纹身呢?为什么没有去洗掉?”
“因为我怕疼。洗纹身比纹纹身疼多了,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而已,我不需要为了它们去遭这个罪。”
“那你的那些男朋友不介意吗?他们心这么宽,能够忍受你身上纹着别的男人的名字?”陆生尘的眼睛如墨,里头却汹涌着各般情绪。
“他们看不懂中文。”段凌波直视着他,“问完了吗,陆先生?时候不早了,我想我们不应该再聊下去了。不管是喝醒酒汤还是什么,都不该再聊下去了。”
她的逐客令下得异常果断,仿佛开启了自己的防御机制,陆生尘不是听不懂,可他却没有任何离开的动作。他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试探着问道:“你一般几点钟下班,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好。”段凌波没看他,拒绝得干脆。
“那......什么时候能一块儿吃个饭?”
“我想五一之前都没有时间,五一我还得回我妈妈家。”
“好。”陆生尘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陆生尘没再逼她,他们都需要时间来修复这段感情。至少现在的状况,比他想象中要好上许多。段凌波并没像他想的一样彻底放下,她原来,也跟他一样。
他轻声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快速洗漱完倒在床上。整个房间暗沉无比,窗帘紧闭着,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他对着黑黝黝的天花板,目光幽深,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在脑海里崩腾。
几乎是本能地,他想到了2011年的那个夏天。
那天的蝉声异常聒噪,好像在宣泄对炎热天气的不满。段凌波跟他提出分手,陆生尘猝不及防。他那时候并未料到她会说出那样的话,那一阵又过得兵荒马乱的,以至于听到她说的话,陆生尘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段凌波的语气十分平静,他也就自以为是地想,她在开玩笑。
可是她的态度实在坚决,也是在那一刻,陆生尘也跟着生气了。他想,如果她真的要分,他陆生尘也不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行啊,分吧。
直到她要把那串佛珠还给自己,那会儿的情绪直接崩到临界值,已经完全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绝望了。他让她不要就扔了吧,段凌波果真就扔了。事情发生得太快,所以他没时间思考她的表情。明明那时候,她的眼眶也曾红得不成样子。
明明当时,她难过至极,可他竟然未曾发现。
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段凌波不怎么喜欢在他面前发泄情绪。她的所有悲伤难过,都是自己吞进肚子里的。他不主动问,她也就不会主动提,所以从那会儿到现在,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很多很多的难过。
*
段凌波在第二天早上去公司的路上,意外地收到了田李的消息。
她好像实在忍受不住了,必须找个人吐槽,所以找到了她:【陆生尘跟马目这两人可真牛,喝酒就喝酒吧,竟然喝成那副德行。马目是整个人都喝晕过去了,陆生尘还好一些,只不过把我当成了出租车司机,直到快到他家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然后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开始向我打听你的事,问你在里斯本时的情况,扯东扯西的,不过我当然没跟醉鬼扯犊子。】
段凌波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就没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