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住在我梦里——斑筠【完结】
时间:2023-07-26 14:46:00

  段凌波没有否认。
  段妈妈笑了声,但是段凌波看得出来,笑意带着几分冷漠。接着,她便听到她妈妈说:“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段凌波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她妈妈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我找人查过,他和他妈妈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他妈妈早一些,大概有十几年了,重度抑郁加焦虑。陆生尘也有好几年了,差不多是在你出国那阵开始的,情况很糟糕,他一直在找心理医生治疗,到现在都没恢复正常。据我所知,精神类的疾病是有遗传风险的。”
  段妈妈常年在生意场上行走,人脉众多,调查这些自然轻而易举。但是段凌波万万没想到,她会把这种手段用在陆生尘身上。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难以置信,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查人家的隐私?”
  一刹那的情绪翻涌而出,不解,难堪,绝望,好似窗外阴沉的天气,吞噬她所有的冷静。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带着无奈和郁闷。
  “我还不是为了你。”段妈妈说,“他当年那样伤害你,我还不能调查清楚了?更何况,万一你们两个出现什么意外,生出的孩子也有问题怎么办?”
  默然半晌,她又补了句:“当年那件事,他不知道吧?”
  一句话直接戳开了她的心脏,将原以为修复好的部位又撕了开来,鲜血淋漓。段凌波沉默了会儿,半晌,唇线紧绷着说:“他不必知道。”
  段妈妈冷哼了声:“合着那是你一个人的事啊?反正我是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你要是不好说,这两天放假,你把他喊过来吧,我当面跟他说,我相信他也是明事理的人。”
  段凌波放下杯子,冷冷地看着她母亲,忽然觉得无话可说。她跟从前一样,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建议,无论别人再怎么解释都没用。
  这些年来,段凌波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她不想反抗,也疲于反抗。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赞成她的所有决定。就比如现在,说什么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他们之间消磨了七年,彼此错过七年,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段凌波并不觉得自己应该答应她这个无礼的要求。
  “我以前喜欢滑滑板,你不让我滑,让我去学乐器、学舞蹈,可我根本就不喜欢。我因为跳舞,受了腰伤,坚持不下去了,那时候你也让我再挺一挺,挺过高考就好,可我没有挺住。好不容易上了大学,住校你也要让我住二人寝,我也接受了,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段凌波看着她,虽然知道没有用,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当时你跟我爸离婚,你很快就找了男朋友,我不喜欢他,但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这么多年下来,我也很平静地接受了。那我自己呢,我就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吗?我就不能做我喜欢的事、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不能。”段妈妈看着她,最后仍是没松口,冷冷地说,“反正我不会同意。”
第84章
  段妈妈又重复了一遍:“反正我不会同意。”
  段凌波当然能够感受到, 那股来自于她妈妈的,巨大的压迫感。
  从小,她几乎就是在这股压迫感下长大的。为了让她满意, 去学各种自己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东西;为了让她开心, 在别人都去午睡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教室里默默刷题。可是好像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她妈妈都不会改变一分,也不会多爱自己一分, 即便她已经拼尽了全力。
  她只是习惯了在生意场上的领导模式, 习惯了操控别人的人生。总觉得这样是为你好,却从来都不问你是否需要。
  如果是各种具象化的矛盾、无理的争吵,段妈妈不同意,段凌波兴许可以理解。但这样毫无缘由地针对,涉及隐私的否定,段凌波实在无法认同。
  她当然不希望她妈妈反对她和陆生尘在一起, 可是这样抗拒的态度, 她又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段凌波平静地看着她妈妈,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她始终觉得这是她和陆生尘之间的事, 与其他人无关。
  她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轻道了声晚安,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这次对话之前, 她一直以为陆生尘没什么事。
  她想起之前在车上看到的那瓶药,想起沈梓溪说他看起来不太好,想起他会常年备着安眠药。直到现在, 她才发现陆生尘过得并不比她想象中的好, 明明她一直在祈求佛祖保佑他,保佑他时运亨通, 平安健康。
  段凌波的心中不免涌出一缕伤感。
  那天她也照常跟陆生尘保持联系,说一些有的没的,不过陆生尘好像觉察出了她情绪里的不对劲,问她:“在家不开心吗?”
  “没有,可能就是有点儿累。”段凌波握着手机,刻意压着声音说。
  “你要是觉得累,就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聊。”陆生尘笑着说。
  段凌波扯了扯嘴角,答应下来,因为她不想让陆生尘听出自己语气当中的低落。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照常保持联络,一般选在晚上八点左右,一直持续到五一假期结束。
  段凌波回到公司之后,开始翻译外贸公司的法律文书资料,连着翻译了许多天。翻到最后一页时,她转头望着窗外。夏天了,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外头的天气晴朗明媚,空气也是干燥清爽的,一点儿沙尘都没有。
  只是工作有些忙,让她无暇思考其他。等到夜里回家,段凌波去楼下遛完狗回来,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等待陆生尘的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了八点半,也没等来陆生尘的消息。她想着陆生尘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没有时间找她,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天、第三天,始终没有他的消息。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让她不自觉想起七年前的那一幕。不好的念头在心中冒起,渐渐开始蔓延。段凌波不敢多想,开始给他打电话,谁知拨了一个又一个,怎么都联系不到他。
  她跑去对门找陈因,门铃按了四五次,也没有回音。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段凌波觉得不对劲,试着给马目打电话,但马目的语气直爽利落,一点儿都没撒谎的意思,似乎毫不知情。
  段凌波又去问江洋,那天他大概在跟于露商量事情,接通电话时,能够明显听到一旁于露的声音。江洋大概也不清楚状况,他这两天忙得要死,各种法律问题统统跑来找他,一刻也停不下来。
  旁边的于露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轻声说:“2号那天还看到他在办公室,之后接了一个电话就跟秘书出去了,这两天不知道上哪出差去了,没见着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的眼睛盯着办公桌上的文书,思想意识有一瞬的塌陷。连公司里的人都不清楚他究竟去哪儿了,可真奇怪。
  于露特别热心肠地问她:“需要我帮你转告他什么吗?”
  “不用,谢谢你。”
  于露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清楚他们过往的纠葛,笑着说:“没事,等我们领导回来,我立马告诉你。”
  段凌波说好。
  她想,他或许是真的太忙。之前也听别人提起过,他经常出差,有时候一周连飞两趟欧洲,根本没时间休息。也许是真的没空联系她。
  她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多想,等他忙完这阵,自会联系她。
  那几天公司的业务忽然变得多了起来,客户不断。孙由给尹玊安排了一个去英国出差的任务,给段凌波安排飞往葡萄牙。
  那天下班,她跟尹玊一块儿在公司加班,加完班一起走出公司。
  段凌波背着包走在前面,尹玊跟在后头,一脸哀怨地吐槽:“好不容易离开了英格兰,又得飞过去。我可讨厌出差了,好烦啊。”
  段凌波点头附和,说实在话,她也不喜欢出差。不过比起之前在里斯本一天连飞三个国家的工作状态来说,在孙由这儿已经轻松了不少。
  每天的工作量没有那么大,压力也没之前大。不用在陌生的国度煎熬,下班了就可以吃上自己想吃的东西,也不用担心甜度是否超标。
  她这么想着,便觉得去葡萄牙出几天差也没啥,反正是熟悉的语言区,很快就可以回来。
  段凌波摁下了1楼按钮,余光扫到尹玊在给她未婚夫发消息,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你最近有见过陆生尘吗?”
  闻言,尹玊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假期最后一天还在他外婆家见过,这两天倒是没见着,怎么啦?”
  段凌波摇摇头,说没事。
  不过在她说出“假期最后一天”这几个字后,段凌波蓦然想起她跟陆生尘失去联系的时间,脑中倏地蹿过什么,眸光一下子黯了下去。
  几乎不用多想,她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她妈妈说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让她把陆生尘叫过去,段凌波没答应。她没想到,她会自己去找他。
  段凌波感到心跳突然加快,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等到出了电梯,她飞快地跟尹玊道别,分开后便给她妈妈打电话:“你是不是联系陆生尘了?”
  “是。”她妈妈很快回复,一点儿也没否认的意思。
  段凌波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还不够清醒,还在做垂死挣扎:“你跟他......说了什么?”
  然而,她妈妈并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像是看到一个落水的人,非但没有救她,反而直接把她摁了下去:“什么都说了,包括当年那个孩子。”
  听她妈妈提到那个孩子,段凌波的面色陡然一沉。久远的回忆如海浪般朝她袭来,让她独自承受打击。思绪如同被淹没在冬天的海水里,被低温冷冻住。
  她不再好声好气,语气也变得格外严肃:“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这个有意义吗?”
  段妈妈听出她的急躁,也跟着生气:“他不需要知道吗?那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被他搞得要死要活的,他倒好,过得安心自在的。”
  “安心自在?”段凌波忍不住笑了声,“你不是调查过了吗?他这几年身体状况很糟糕,每天都在饱受心理疾病的折磨,哪里安心了?你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可以,那是你的事。但你为什么非要往人家身上再捅一刀啊?”
  几乎是一瞬间,段凌波就陷入了巨大的崩溃。
  手指无力地握着手机,身体麻木,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最终只是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像个走丢了的孩子,不住地掉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听筒那端长叹了一声,接着问她:“你非得跟他在一起,是吧?如果让你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段凌波木然地盯着身前的广告牌,扯了扯嘴角,挫败地说:“你觉得这是个选择题吗?你明明在给我出判断题,不选你就是错的。可是让你在我和继父当中选呢,你会选我吗?”
  这些年她一直很听她妈妈的话,不想吵架,不想让她心里不舒坦。宁可自己难过,也不愿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可是此时此刻,真当她问了出来,那端却沉默了。
  “你不会。”段凌波苦笑了声,握手机的手指不断收紧,“那我就非得选你不可吗?我不能过自己的人生吗?”
  她听到她妈妈急促的呼吸声,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段凌波收起手机,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有些父母,习惯儿女绕膝,永远都把子女摆在第一位,可她妈妈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在她妈妈心里,段凌波似乎永远都是退而求其次,有时候甚至连其次都排不上,对她的爱都是需要选择的。
  但是陆生尘不是啊,他对她的爱,是赤诚天真的,也是毫无保留的。可以为她解围,为她救活一颗仙人球。因为她伤心难过,不停地安慰她。即便是分手,也不会说一句戳她心窝的话。听她说喜欢夏天,便想尽办法留住夏天。
  她以为她不去提那件事,她便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那个最终导致他们分手的原因便过去了。
  她刻意不去提及,不去回忆,让自己假装遗忘。她妈妈却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的伤疤撕裂开来,连带着陆生尘身上的,也撕了下来。
  原本挡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山,现在变成了两座。好不容易修复的感情,一下子又退回了原地。也许比七年前更糟,鲜血淋漓。
第85章
  段凌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又是怎么躺在床上的。
  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躺在朔城医院的病床上,周围很静,只能听到盛夏的蝉鸣。
  夏天短暂得如同一场流星雨。
  汗水、炙热、黏腻, 所知所感皆是短暂而匆忙的, 当年留下的那抹阵痛却绵延无期。一切都在她面前消失,还有年少时追逐的那道身影,也像流星划过夜空般消逝。
  等她睁开眼睛醒来,竟然还会生出巨大的怅然若失感。脑袋好似遭受重击, 昏昏沉沉的。
  那些过往的记忆, 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她胸口,在她心上豁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她痛得无法呼吸,只要想到那些过往就无法冷静。段凌波飞快地停止思考,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往公司去。把自己困在办公室里, 不断翻译稿件, 不停敲击键盘,校对、检查, 机械地接受工作指令, 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那天沈梓溪过来找她吃饭,告知她下个月要结婚的消息, 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抽出时间来参加她的婚礼。
  饭点的商场人来人往,人声喧嚷如闹市,世界是欢喜聒噪的, 只有她, 好像陷入了某种思想意识领域的黑洞,与外界隔绝。
  段凌波反应了好久, 才好像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告诉她:“恭喜啊,我过几天要去欧洲出差,不过六月肯定能赶回来。”
  “那就行。”沈梓溪笑着说,“最好是能带着陆生尘一块来,你们......和好了吧?”
  段凌波瞧着锅里的红汤翻滚,各种丸子、蔬菜混杂在番茄汤里,思绪也好像混杂在里头,像是被烫着,短暂地麻痹了一下。时间在沸水里翻滚了一遭,她才恍然地点点头:“嗯。”
  不知过了多久,沈梓溪忽然跟她说:“我前几天又碰到林景了,我给几个关系亲近的大学同学发了邀请函,他不知从哪听说的,在我们公司楼下等我。”
  是很寻常的一天,沈梓溪到公司楼下等严恒来接她,刚走出一楼大厅的感应门,忽然被人拦下。
  他们经常在工作上有往来,但最近由于沈梓溪开始跟进别的项目,不再跟他对接,算起来,他们也有将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林景还是跟从前一样,一身西装革履,面容俊美,只不过五官变得冷漠而坚硬。他笑着问她:“听说你要结婚啦?”
  沈梓溪微微愣了一下,回以微笑,说是的。
  “恭喜啊。”林景看着她说,半晌,又补了句,“对不起。”
  毫无缘由的一声道歉,仿佛迟到了数年。
  沈梓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他:“你说,人们在道歉时,是期望得到原谅,还是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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