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着几人走过去,恭敬唤了声,“爷爷。”
几人转头,宋望舒才看清老爷子身边的老者,白发稀疏,笑得跟老顽童一般,不就是昨晚在海边见到的那位吗?
只是穿了身唐装,显得正经威严许多。
他身边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咖色头发微卷,穿着休闲装,细皮嫩肉,气质却格外儒雅稳重。
但......
老爷子笑眯了眼,“望舒,来,这是苏老,国画大师,你应该听过,这是苏老的孙子,苏昱,也是继承苏老的衣钵,和你也算一个行业的了。”
“苏爷爷好。”她乖巧问好,说完朝苏昱略一颔首算打招呼了。
苏昱意味不明的笑起来,“好巧。”
第23章 热烈盛开的含笑花
宋山深沉一笑,“有渊源?”
苏昱弯眸,声音清朗,“渊源谈不上,碰巧昨天见过一面,只是不知是宋小姐。”
闻言,苏老扬声大笑,“可不巧吗?我也见着这小初月了。”
“......”
宋望舒对上宋山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莞尔,“苏老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我?”
“你爷爷常跟我念叨,说他孙女有出息,画画特别牛,又长得跟花儿似的,还拿照片给我看,只是不常在身边,总是不放心。”
说着,苏老作掏耳状,“我真是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一见才发现他也没吹牛啊,还是孙女好啊,多乖,看着就高兴。”
苏昱轻摊手,“可您再眼红也没办法了。”
这话逗得宋山也笑,苏老骂骂咧咧的瞪了他一眼,“什么没办法?你给我娶个孙媳妇回来那不也一样?”
“啊是是是,再说。”
“臭小子!”
他们说笑着,宋望舒心中却惦记着苏老的话,若不是场面客套, 那爷爷可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一分一毫啊。
当初母亲接她回家时,两人大吵过一架。
她一直以为爷爷并不喜欢自己,对他最多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
察觉到宋望舒隐晦的目光,宋山只是移开话茬。
她陪同着参观大院,话题中心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她身上。
“昨儿和你逛海边的那小子是谁?我瞧着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宋望舒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同样等着答案的宋山,淡笑回道,“他是程亦。”
“程亦......”苏老琢磨着,猛拍大腿,“哦!程墨山他小儿子!”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宋山道,
“那小子挺牛啊,我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圈外人都听过他的事,从私生子翻身当上程氏掌权人,不容易。”
宋望舒听见私生子的时候垂下眼,眼睫无意识轻颤了一下。
宋山看了眼她,面色不改,“是啊,年轻人,桀骜些,又敢做敢拼,能上位是他的本事。”
寥寥数语,把这个话题揭过。
一路两位长辈侃侃而谈,宋望舒和苏昱在旁充当背景板,不时被带上几句,低眉陪笑。
苏老和昨晚说要裸奔的那个老头子几乎是判若两人。
聊起正经事才能窥见学识渊博的影子。
正想着,目光不经意和苏昱对上,互相礼貌的笑了笑,此时宋山正好回头,瞥见,借口要和苏老喝茶聊天,怕他们嫌无趣,让宋望舒带着苏昱去走走。
望着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苏老背起手一脸深沉和可惜,“咱俩这好事怕是难成咯。”
“哦?”
他转眼又回到老顽童的嘴脸,“麻溜儿的,给我看看小初月的画。”
“都看几遍了。”
“我看不明白,需要反复观赏。”
“拿钱买。”
“去你丫的!开价!”
...
宋望舒和苏昱倒也没去哪,就随意找了个院子里休息的亭子坐下了。
空气中闻得到满园的花香,还有刚浇过水的潮湿泥土气息。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今天来是干嘛的,有些相对无言。
苏昱先启声,脸上挂着温润的笑,“说起来,昨天的举动有些唐突,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宋望舒摇头,声线轻柔,“不会的。”
苏昱看出她没有什么想交流的欲望,直言不讳,“你不用有什么压力,我们就当交个朋友,若不想聊天就看看景安静放空,若想聊,我们也有可交流的话题。”
她对上他的视线,惊讶于他的体贴。
那双眸很清澈,和他的人一样,长得特别干净眼光,可矛盾的点是,他气质很特别,儒雅含蓄,像以前的长衫文人,可却要说温润如玉,又不尽然。
在他身上她还能看到曾在程亦脸上看过的,肆意随性。
结合起来,有点像热烈盛开的含笑花。
“谢谢。”
他点头一笑,宋望舒也没真把人晾着,主动和他交谈。
两人一来一去的难免聊到画上,说起这个,宋望舒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他请教,“都说国画最讲究意境,可以赐教一二吗?”
“初月大师还需要向我请教意境?”他玩笑道,“折煞我了。”
“昨晚苏老说,我的画没有意境。”
“你别往心里去,油画和国画本就不同,爷爷他职业病,总挑什么意境不意境的。”
说完,他低笑了一声,语调轻松,“油画不能用国画的眼光去看,表达方式本就多样,比如我们的水墨画,色彩单一,若再没有点子意境,那有什么看头?”
她扬唇,“所以我觉得国画真的很厉害,通过墨的浓淡就能勾勒出一幅层次丰富的画作。”
“你这让我想起以前被画竹支配的恐惧,爷爷嫌我竹子画的没意境,天天不骂别的徒弟,光逮着我骂。”
宋望舒被他的语气逗笑,心情也放松很多,也和他道,“我小时候线条画歪还会被打屁股呢。”
“宋阿姨这么残暴?可不应该是打手板吗?我爷爷就是这么干的。”
“我妈说,画画的手,不能受伤。”她带着玩笑的意思说出来,心中一片恍然。
“那屁股打疼了还怎么坐在画板前?”
“打疼了就站着画。”
苏昱不由得露出同情的目光,可因为她是带着自侃的语气,他也没往心里去,反倒觉得她比看上去还有意思,话也更多起来。
气氛好转,算得上一个相谈甚欢。
...
午饭过后,宋山也没留宋望舒,让司机送她回去,离开前对她叮嘱,“有空常回来一起吃饭。”
虽然神色很淡,他周身都是久经江湖的威压,但这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宋望舒有些受宠若惊,“好的爷爷,我会的。”
“对了,我朋友带回来些粉钻,你带回去,喜欢什么做成什么,做不完的给你妈。”
“谢谢爷爷。”
她受宠若惊到鞠了一躬,看得宋山又气又心疼,却是什么也没说,应了一声摆手让她回去了。
看着孙女纤细的背影,宋山沉默的叹了口气。
第24章 干枯的玫瑰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丫头,她小小一只,牵着宋澄的手,粉雕玉琢的脸上洋溢着纯真灿烂的笑,声音跟百灵鸟似得喊他,“爷爷你好。”
他沉着脸也没把人吓到,反倒凑过来,眉眼弯弯,小手一伸,“爷爷,我叫望舒,今年五岁。”
她想着,自己以后有家了,爷爷也是她的家人,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浑身透着灵气的丫头,性子活泼开朗,刚来那会儿笑声洋溢可以洋溢整个偌大清冷的宋家,和谁都聊得来,很快和管家阿姨都打成一片。
没谁不喜欢她的。
宋山目光变得惋惜和悲悯。
再见不到了,那个小太阳一般的小姑娘。
是他们宋家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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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天总是变幻莫测,方才还大阳天,转眼乌云密布,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下,砸到车顶上,又从车窗滑落。
宋望舒一直沉默的坐在车里,盯着外面的雨,此刻仿佛世界都是静谧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
外面有行人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蒙着头在雨中奔跑,有的在街边檐下等雨停,有的打着伞行色匆匆,还有挽着手撑一把伞悠闲漫步的情人。
她看到有个小女孩在雨幕中蹦跳着,双手兴奋的在空中挥舞,仰着头,湿了头发和衣裳也浑然不在意。
身后女人撑着伞在旁笑着看,并未阻拦。
宋望舒多看了几眼。
她想,小女孩肯定兴奋的哈哈大笑,“妈妈,好大的雨呀!打在脸上好凉!”
女人大抵会温柔又无奈的回她,“你现在是开心了,若是生病,可得自己受着,吃药的时候别跟我嫌苦。”
车子一直平稳的朝前方行驶,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已经牵着女人的手,仰着头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容灿烂又可爱。
宋望舒也莞尔,将五指搭在窗边,下颚轻轻抵住,目光追随到很久不见二人的身影依然舍不得收回。
半个小时后到家,司机喊了好几遍,她才回神。
下车,司机把爷爷送的东西小心翼翼置于客厅,然后离开。
这个点家里格外冷清,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她刚坐到沙发上,宋澄来电。
“印象怎么样?”母亲开门见山。
宋望舒先是沉默了两秒,答,“挺好的。”
“那苏老那边我给你安排,你俩以后常见见,多相处相处。”
“妈,是挺好的。”宋望舒突然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我不想相处,可以吗?”
“既然不错为什么不试试?”宋澄一如既往的替她做好决定,不容置喙道,“改天你俩单独吃个饭,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宋望舒心中升起比起从前很多次都强烈的躁意,无处遁形。
“那我说印象不好呢?”
“望舒。”宋澄沉沉的喊她,“别赌气,或者你是在质疑我挑人的眼光?我是你妈,我能害你吗?”
“我在公司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还要操心你的事,是为了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遇人不淑,能找到一个配得上你,适合你的婚嫁对象,起码男方的人品要保证婚后不会乌烟瘴气。”
“你能理解我吗?”
宋望舒一阵无力,她好想说点什么。
可从前一幕幕在脑海走马灯般闪过。
摔碎的杯子,满地的碎片,扎破的膝盖,声嘶力竭的争吵,满目猩红。
不过转瞬,她诡异的平静下来,再不反驳。
挂电话前,宋澄又叮嘱了一遍准备新作。
宋望舒绝望到有些麻木,她知道此时的状态不能再去那个画室,可仍旧自虐般推开了画室的门。
那一瞬,墙上的笑脸变得扭曲,满目的色彩变成了一团光怪陆离的画面。
空间都好似扭曲起来。
那个笑脸狰狞的声音响起,“哈哈哈哈哈哈,你又来了,小废物,画啊,今天你能画出什么来?”
她神色平静的走进去,哪怕什么都看不清,至少脚下的地板是真实的,凭着肌肉记忆就可以坐到熟悉的画板前。
白色的纸在她眼里已经成了一幅画,她看到了一枝干枯的粉色玫瑰,猩红的血迹从它的枝干中溢出,再没入一旁的漆黑中。
宋望舒狠狠闭上眼,缓了那阵眼前的眩晕,再睁眼时,画室终于还是那个画室。
她拿起色彩开始准备,思绪恍惚,也不知道自己面色惨白如雪。
一笔一笔,流畅快速且没有一点瑕疵。
宋澄没有夸张,她若真的想画,确实可以信手拈来。
同一个尺寸的画,别人或许需要一个星期,或者两三天,她三五个小时甚至更快就可以画到完美。
是完美吧。
反正别人是这么说的。
太阳落山,落地窗外被染上一片金色,也落到那个画画的少女身上。
外面是一片足以令人惊叹的花海,画室里满墙各样的画作,偌大的画室中央却是空旷的,木质地板干净散发光泽,摆的装饰品皆艺术感十足。
此时何尝不是一副美丽的画?
又过去了片刻,宋望舒缓缓收笔。
纸上赫然惟妙惟肖的画出了那副黑暗中枯萎流血的玫瑰。
风格暗黑却实在美丽。
她目光沉沉的弯起嘴角,将画笔缓缓放下,可余光瞥见落到白色衣裙上的一抹黑色颜料,很小一点,在一片白中格外显眼。
兀的呆滞了片刻。
下一秒,她像是疯了一般,站起身弯腰抓住那抹脏污,用力的撕扯,想把那块黑色痕迹的裙摆扯下来。
明明是纱质的布料,可任她如何撕也没撕坏。
足足一分钟过去,她的神色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疯狂。
女人总算放弃,双手捂住脸,瘫坐在地,从指缝溢出的哭声难掩痛苦。
再看不到半点‘小月亮’的模样,连嗓音都沙哑到人想捂耳朵。
“脏了,弄脏了......”
“妈,对不起,脏了......”
她的声声哽咽,让偌大的画室都被一种莫名的悲侵染。
耳畔是宋澄一声声的质问。
——“你看你,画个画衣服弄得这么脏,跟街头画画的有什么区别?”
——“坐姿歪到天边去,仪态课礼仪课学的的东西你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我们宋家的人,无论什么都要做到顶尖,画画也是一样。”
“望舒,别让我失望。”
第25章 她在我才不会累
那天之后,宋望舒每天关在画室,比从前待的时间还久。
好在画一幅接一幅的出,风格全都偏黑暗,但她什么风格都曾画过,宋澄也没多想,反倒高高兴兴的安排她和苏昱的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宋望舒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优雅的吃着东西,问她,“妈,要联姻首选不是江家吗?”
宋澄瞥她一眼,“你哥不是说,你对那江如风没意思?”
“还好,毕竟认识他更久一点,况且江家能带来的收益不是更大吗?”
“无所谓,你都接触接触,偏向谁再说。”
“好的。”
她不再说此事,想起宋寒商好多天没着家了,便问了一嘴。
宋澄似笑非笑,带了分调侃的意味,“托程亦的福,他忙的很。”
宋望舒神色微动,眼神询问。
“没事,你不用管这些。”
“好的。”
话应得快,宋澄却看出她变得心不在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