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李芫麾坏笑道。
阿姩只感觉身下一晃,背后多了片甲胄靠垫,一股气流从耳边吹过,沿着她的脖子钻进衣领,有些毛飕飕的,她本想挠个痒痒,结果一巴掌呼到李芫麾半张脸上,拍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对不起……”阿姩咝声,心想:“完了完了……”
李芫麾委屈道:“我太心软了,竟然让你上了我的坐骑,我现在就像一只待宰的羊羔,被一只母虎扼住了咽喉,以后万万不能再这样了。”
“居然说我是母老虎?”阿姩拉下脸,“以后不这样,那你打算怎样啊?”
话刚说完,阿姩忽然觉得有些耳熟,自己似乎之前在哪里说过,但又无法清晰记起,就像大脑中有处封藏的匣子,匣子上挂着小锁,而开锁的钥匙却被主人永远留在了海底。
李芫麾侧过脸,看着阿姩,“我打算……”
他低下头,轻轻在阿姩唇角落下一枚吻。
【任务一进度完成60%,恭喜玩家“上官姩”超越80%的同场玩家。】
第16章 缘灭
“陛下,尉迟嘉铎坚毅忠勇,单枪匹马杀入敌内,挥刀斩沙波罗和小可汗,歼两豹一虎,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俘虏了邬鄯帐下五名训鹰手,先后缴获猎鹰共计一百五十只,现已用槛车押至宫门外。”兵部尚书荐奏。
皇帝点头赞赏:“尉迟嘉铎曾助朕拿下幽、冀二州,领幽州总管,现又助秦王拿下邬鄯,此前虽有流言传出谴责其怀有异心,但现已将功赎过,朕也无心溯其过往,除授嘉赏之事就让秦王例行决断吧。”
李芫麾拱手道:“谢父皇。”
李晟炎站在一边,瞥了眼李芫麾,随即上奏:“儿臣以为不妥,秦王出兵一次,便带回忠兵强将若干,纳入陇华府,如此下去,恐有势压东宫之嫌,且当时出兵西戎,并未与太子商议,在淮王增援时,又故意引数十只豺狼作为路障,阻挠淮王北上,避免太子抢其功,秦王用心险恶,父皇不能再纵容。”
皇帝听后,追问淮王此事的真假。
李奕闪烁其词:“行军路上,虎豹豺狼出没是常有之事,但儿臣不知是否是秦王所为。”
李晟炎恼怒道:“奕弟,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从介休至右屯卫,路上难道没有身披明光甲的士兵阻拦你?”
李奕来太极宫之前,接受了李芫麾赐予的数十顷良田,同时许诺帮他实现一个愿望,李奕心中还有未了的心愿,一时不想与秦王作对,且平日见惯了李晟炎在宫闱中的风流韵事,李奕并不想与之为伍,至于太子,李奕采取中立态度,父皇一直偏心李玄成,要是变本加厉损害了其他皇子的利益,李奕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于是,面对李晟炎的当朝质问,李奕只是盯着殿前的台阶,避而不答。
李芫麾救场道:“淮王一路忠心耿耿,护卫在太子身边,与凶徒斗争时不慎被刺伤了右手,至今未痊愈,无法执笔。倒是齐王一心享乐,在介休架起数口大锅,让太子烹煮金雕,落了个杀生的恶名。”
李晟炎辩驳:“那金雕是敌军的一部分,抓伤我数百将士,百姓烹而啖之有何不可?倒是秦王在檀洲街分撒财帛,名为抚恤官民,实为贿赂公行,与田英等山匪沆瀣一气……”
李芫麾打断道:“齐王,你想揭发检举我,不可无凭无据呀!檀洲街发放的各类宝货,我早已登记造册并禀明父皇,名册上都是幽州当地的贤才廉吏,齐王如果不信,自可去户部查验,至于田英……”李芫麾笑道,“齐王当时在萆山王宫乐不思蜀,诸位将士可是有目共睹,若论谁与山匪沆瀣一气,齐王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李芫麾说完,武官们在右后方窃窃私语起来,皇帝当即挥手呵止:“罢了,此事到此为止,此次出征西戎带回郡主,秦王有功;肃清山匪,齐王亦有功;平冀州之乱,太子与淮王功之赫赫,若还有什么余愿未结,尽可说与朕。”
李奕心头一热,见无人吱声,跪地叩首道:“儿臣想请父皇赐婚!”
李芫麾握紧拳头,转身看向李奕。
回檩都的路上,李芫麾问李奕有什么私愿,李奕闭口不言,当时不说,现在却在朝堂上请愿,李芫麾没想到这么久都过去了,李奕心里还没放下阿姩,之前李奕请父皇赐婚时已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如今重提此事,简直是故意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皇帝脸色渐变,盯着跪在阶下的李奕,沉默良久。
太子解围道:“阿姩此次在北征战事中被邬鄯挟持,纵身跃入冰澈透骨的北海,在危急关头分散了敌军的注意力,为秦王营救郡主争取了时机,此举以功折罪,弥补了其父的过失,且阿姩有一技法,能通过吹哨唤来飞禽走兽。儿臣以为,当前宫中飞禽渐多,不如成立专门的宫坊,配置博士,将鹰隼调教数日后,可成立一支万夫莫当的鹰军,用作平定北境的军备之一,而阿姩与其余五个被俘的西戎训手,当之无愧是最佳人选。”
皇帝眼前一亮,对太子大加赞赏,一回头,见李奕仍在殿前长跪不起,皇帝脸上又浮起了愠色。
太子话锋一转,对父皇继续说:“秦王妃幼时便在草原长大,对训鹰一事再熟悉不过,不如让秦王主持此事,秦王妃协助辅理,等阿姩日后功高一等,父皇可为其附藉复姓,秦王作为兄长,亦可替淮王向阿姩提亲,事成后,可在义安宫操办婚礼。”
太子此番话,既免去了父皇将罪臣之女赐婚给亲王的尴尬,又许给了阿姩大婚之日最好的体面,可谓一箭双雕。
只可惜,太子对阿姩和秦王的感情并不知情。
皇帝龙颜大悦,又对太子褒奖了一番。
李奕跪在地上愁绪万千,李芫麾也是眉头不展。
皇帝捋着胡子,怡然道:“秦王,淮王,你们觉得可好?”
好与不好,两人都无从下嘴,父皇既然当着群臣的面将太子来回夸了三遍,谁还敢公然提出异议。
“谢父皇。”李奕淡淡地说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李晟炎又开始见缝插针:“哟,齐王嫌弃殿前不干净,是怪尚寝局的司设怠工渎职吗?”
李奕被李晟炎突如其来的盘问打了个措手不及,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李晟炎步步紧逼:“那是嫌圣上的六合靴踩过了地上的砖面?”
李芫麾见李晟炎欺人太甚,嘲讽道:“地面洒过水,是为了除燥散热,齐王若是觉得地上和人脸一样干净,为何不以脸贴地,亲吻黄舆呢?”
“够了。”皇帝厌烦道,“你们几个先退下,吵得朕耳朵疼。”
几人舞拜后,四散回府,互相不予理睬。
荌莨正在义安宫喂养院内的鹦鹉,她盯着地上啄食的鹦鹉,漫不经心地问:“你叫阿姩?”
“嗯。”阿姩站在一旁,中规中矩地答着。
这是阿姩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原宿体的长相,从侧面看,荌莨与李芫麾有几分相向,两人都是高额深目,鼻梁挺立,肤色白皙,轮廓周正,不同之处在于,荌莨的荔枝眼总是睁得大大的,喜怒哀乐都能从晶莹剔透的眸子中窥见一斑,当她望着你时,有种楚楚动人的童真感。
荌莨的身材十分健美,没有像阿姩一样瘦得只剩骨架子;
荌莨的下颌线略显圆润,笑起来微有双层折痕,极具亲和力;
荌莨的头发乌黑透亮,高高地盘在脑后,不用义髻装饰,就显得自然饱满。
阿姩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发质粗糙,发量稀薄,每次洗头时都小心翼翼,生怕把自己薅成秃子。
荌莨抓起一把谷粒,撒到地上,“你是上官陌的女儿?”
阿姩没想到荌莨开局就问这么王炸的问题,宫中人人都避讳提及的名字,荌莨竟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嗯。”阿姩答道。
“我记得上官陌当时诬陷仁穆皇后有谋逆之心。”荌莨停顿片刻,直起身子,缓缓转向荌莨,唇角旋起两个酒窝。
阿姩不太明白荌莨脸上的笑,这般沉重的事不该用笑脸面对,当她看见荌莨微微扬起的嘴角,便知道接下来没什么好话。
“你可知仁穆皇后是秦王的生母?”荌莨盯着阿姩。
“知道。”阿姩从荌莨的目光中觉察出一丝阴狠,那种不动声色的狡黠,就像当时她的爹爹被行刑的狱卒当面判读罪诏一样。
“我看秦王的意思,是想纳你入王宫。”荌莨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似乎在等待阿姩的反应。
“我不会嫁给他的,他有妻子,再者……”阿姩急促地眨着眼,“我也不喜欢他。”
“你是想说,如果嫁人,只做妻,不做妾?”荌莨笑道,“要知道,在戎沧,也会有一个丈夫同时取好几个女人,一个女人也会成为很多可汗的妻子,你觉得做别人妻子是件很体面的事,那你觉得西汉的解忧公主三婚三嫁,做了三次妻子,她是否比天底下其他女子都体面呢?”
“解忧公主用婚姻换来了大汉与乌孙的联盟,她难道不比天底下的其他女子体面吗?”阿姩又问,“若是西汉兵力雄劲,武帝又何须先后下嫁细君和解忧,牺牲公主以缔结联盟,不过是下策而已。”
荌莨听出阿姩此话是在内涵戎沧兵力衰微,所以只能依附于檩朝,荌莨收起微笑,目生怒火,对阿姩威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话音未落,院外响起了紧促的脚步声,阿姩循声望去,第一眼便落在了李芫麾腰间的玉佩上。
李芫麾面色未平,微喘道:“我以为你在掖庭。”
阿姩见李芫麾第一句便提到了自己,心中掠过一丝欣喜。
荌莨眼中的怒色尚未退却,言语中还夹杂着一些仇怨:“你去圣上面前告功领赏,可有提及此行招入你府上的田英、尉迟之耳?”
李芫麾短暂地看了一眼荌莨,随后转向阿姩,“圣上说要在宫内设训鹰坊,让我置办此事,之前尉迟嘉铎俘虏了邬鄯手下的五个训师,算上阿姩正好六个,不如起个名字,叫‘神鹰六杰’。”
阿姩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抿住嘴看向院内的花花草草。
“若是无事,可否随我去看一眼那些鹰隼?”李芫麾笑颜渐展,面朝阿姩,露出渴求的目光。
荌莨走到两人中间,先是看了眼阿姩,见其亭亭玉立、顾盼生姿,一双红唇微启,两只杏眼含情,虽是一副低眉颔首的神态,但一颦一笑无不暗藏玄机,让人琢磨不透。
荌莨回过头,瞪了一眼李芫麾,娇嗔道:“要是不介意我这个碍眼的细君,秦王能否容许我一同前往?”
李芫麾怔了半晌,他第一次见荌莨吃醋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嘤嘤作响的狐狸怪。
李芫麾低声道:“当然。”
说完,他抬眼望向阿姩。
阿姩并不想承接李芫麾的目光,她别过身去,面朝庭院,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几缕白云游弋其中,形状不拘一格,时刻变幻莫测,她宁愿化作一片悠悠的白云,也不想为了一个男人,和一个本无瓜葛的女人结下梁子。
午后,三人同往辰光门外,李芫麾本想驾马过去,以避免同行的尴尬,荌莨却执意步行,理由是她吃得太饱了,想用散步的方法消消食。
于是,三人绕行了一大圈,穿梭于亭阁楼台,缓步向前,一路上,荌莨开启话痨模式,热络地聊着各式各样的话题,从殿宇楼阁的恢弘大气,聊到海上泛舟的妃嫔垂髫,从昔日定情的相知相守,聊到夫妻同床的枕边夜话。
“芫麾,我们该有个孩子。”荌莨看着远处游舟上的王子公主,“你看他们牙牙学语的模样,真惹人爱怜。”
李芫麾听着孩子们童言无忌的谈话,终于卸下冷脸面具,随着风中银铃般的童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看,你还是很喜欢孩子的。”荌莨侧过脸,盯着李芫麾,郑重其事道,“风云多变幻,天机不可测,若是日后能掌大权,膝下应绕子承欢。”
李芫麾环视着桥下的风景,用沉默掩饰内心的暗涌。
阿姩走在二人身后,时而驻足,时而疾走,用哨音唤来几只五色鹦鹉,伸出手臂,指挥着鹦鹉的飞行路线,像放飞了一串纸鸢。
舟里的孩子们纷纷站起来,指着桥上的阿姩拍手称赞,妃嫔们也捧场喝彩,一时间,喧闹声此起彼伏,连宫中步履匆匆的内侍丫鬟也不约而同地刹住脚步,于百忙中抽出片刻闲暇,欣赏空中彩鹦的列队表演。
李芫麾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见阿姩站在桥上,头顶排列一队鹦鹉,似编钟般从左至右依次鸣叫,凑出一曲五音不全的歌谣。
李芫麾移步走向阿姩,嘴里哼唱着:“唯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金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
阿姩回身望去,见李芫麾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遂让鹦鹉飞过去打断李芫麾吟诗。
李芫麾赤拳驱赶着鹦鹉,浑身上下被啄了个遍,就连腰间的红鞓带也差点被撕走,待鹦鹉飞却,他一摸腰间,才发现玉佩也被那群流氓鹦顺走了。
第17章 化戈
辰光门外,十五辆槛车排成一列,每辆装载十只鹰隼,多为褐毛白斑,黄眼黑爪。
内寺手执扫帚,沿街清理车下的粪便。
荌莨沿城廓走着,不顾鹰窝臭气熏天,凑上去,向车内张望,观察着草垫上的粪便。
阿姩也跟着凑了上去。
荌莨以为身后站着李芫麾,便自顾自地说:“你看,这些都是山鹰,有的曾经受过一定的训练,如脚上带铁环的,就是作为一种猎鹰的标记,他们与上一任训手培养了深厚的感情。”
荌莨说完,伸手去拉李芫麾的手,“你靠近看,这些草垫……”
荌莨话说一半,突然感觉手里握着的不像平日李芫麾长满薄茧的手,皮肤光滑如水,没有一丝粗糙,她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牵了半天的人不是李芫麾,而是令她生厌的阿姩。
荌莨当即甩开阿姩的手,眼里漫出羞恼,“怎么是你?”她环顾四周,竟寻不见李芫麾的下落。
“秦王刚去掌饰那里取玉了。”阿姩解释。
“他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走了。”荌莨的火气又蹭高了三丈。
“秦王方才丢了腰间的玉佩,路过相思殿前,叫住了一个掌饰,当时王妃你正聚精会神地站在宫门外赏鹰。”阿姩说完,见荌莨怒色未平,心生一计,“要不王妃现在去尚服局找秦王当面对质,好问个清楚。”
荌莨也有此想法,但又觉得有些冒失,“那样会让他下不来台吧?”
“秦王既然在半路一声不响地走掉,王妃又何必留他脸面?”阿姩撺掇道。
荌莨挑起半边月眉,“你在离间?”
“阿姩不敢,只是之前在掖庭训久了鹦鹉,总觉得人和鹦鹉一个样,若是惯着,坏毛病日积月累,终有一日反噬到自己身上。”阿姩说完,见荌莨忍俊不禁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说进王妃心坎里了。
荌莨眉头紧蹙,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眼神也和之前大不相同,疑惑中透着欣赏:“奇怪,秦王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擅长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