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用了一两次之后,她身子便有些虚弱,需要单独吃些清淡食物,只能跟小辈们隔开了,在自己房中用膳。
但看上去近日只要出现,状态都还不错。
孙元辞懊恼于没有多来老夫人院里看看,只顾着前头的生意,天天外出喝大酒谈事情,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她。
孟氏坐在一旁,此刻心情复杂。
老夫人是挡在她前头的一块绊脚石,她当然想老夫人早点入土,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秋氏的事还没个了断,到时若有老爷相护,再大的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而如果没有老夫人坐镇,恐怕这事儿对秋氏也起不到撼动作用,将来在府中自己仍要和她始终斗下去。
这是孟氏不愿意看到的,因此迫切地希望老夫人醒过来。
她还需要老夫人做靠山,为她撑腰,为自己在家中的价值正名。
孟氏对孙元辞来讲固然重要,现在她也能拿家产拿捏他。
但如果孙元辞真为了秋氏翻脸不认人起来,那么自己和他斗的胜算就微乎其微。
何况这种事儿本来就没有板上钉钉,老爷无法认定谋害自己亲娘的就是秋氏,反倒这会儿自己嫌疑最重,容易受到老爷怀疑。
万一到时生了嫌隙,说不定孙元辞还会以正当名义将府中事务从她手中悉数夺去。
孟氏心思轱辘转,忙打发丫鬟,去叫淮城最好的大夫都来。
当初她关照申茶风寒的时候,哪有现在这么费心。她心中默默祈祷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老夫人救醒。
因为掷了重金,离得近的名医都陆续赶到。
几个大夫会了诊之后,都感到有些情况不妙。
虽然没有直说,但见一个比一个沉重的面容,孙元辞就已经猜到一二。
“你们定要医好老夫人,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其中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叹了句:“老爷,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们会开出方子试试,但也仅限于一试,老夫人不一定能安全渡过难关。她本来身子极虚弱,又忽然痰湿凝浊,热火上攻,如今身子是寒热交杂,症结复杂。就是找京城的名医来也无从下手,除非找到华佗再世,否则只能延续今日性命,难以起死回生。”
老爷听完如坠冰窟:“怎么会这样?母亲之前还好好的,明明是你们医术不精,她怎么会短短几天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孙元辞完全不敢相信,脸色此刻因为着急而变得通红,一把捉住了正在抓药的王大夫的衣领:“让你医治这么多天,就治成了这样?”
第24章
说话间, 外间传出脚步声,众人下意识朝外看去,看了半天却不见踪影。
脚步声十分缓慢, 半天时间, 申茶才走到他们面前,手中持着一张方子,说道:“这方子可以救命, 给外祖母试试。”
孙元辞将信将疑,问道:“你今日不是外出了吗?怎么知道外祖母的事儿?连我都是刚刚知晓, 大夫才开了方子, 可你这方子又是哪里来的?”
申茶解释说:“大舅母曾经说过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现在亦是如此, 我已经算到外祖母今日会有一劫,于是外出路上突然折回,并求高人得了个这样的方子。如果几个大夫无能为力, 请将这个方子熬药让外祖母服下, 不管如何都要试一试。”
闻听此言, 其中头发花白的大夫对此有些兴趣。
这种未卜先知得来的方子他闻所未闻, 好奇究竟有几分用处?
他上前几步,将方子拿在手中, 细细查看一番,目光中竟露出一抹亮色:“这是个好方子, 配伍精准, 调和得当,和老夫人也对症。只是这方子其中要用到一味特殊药物天然牛黄, 而这药物十分名贵,要从京城购得才行。”
申茶伸出手, 将药材牛黄搁在手心,说道:“这便是天然的,请大夫拿去用。”
众人面面相觑,伸手拿了牛黄在手里掂量着。
花白头发的大夫曾在京城见过一次天然牛黄,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他忙对孙元辞道:“若是有了这张方子,再加这块天然牛黄,老夫人好转的概率便可超过一半,请孙元辞吩咐我们依方熬药。”
孙元辞看看申茶,再瞧着几个神情急切的大夫,点点头:“快去,越快越好。”
申茶上前,坐在老夫人床畔,看着她紧闭双目,脸色潮红的模样,心情焦急不已。
她没有离开房间,等着丫鬟花了一个时辰把药煎好,才站到一旁。
丫鬟用了一个时辰熬好药,给老夫人灌进去,但因为老夫人已失去知觉,嘴口不能张,因此只能拿着撬棍撬了喂进去。
老夫人喝了药,需要安静休息,大夫们悉数退下,孙元辞和孟氏也拉着申茶离开。
丫鬟在门外守着,老夫人醒了,她会过去端茶倒水,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申茶。
申茶仍然放不下心,但也不能留在原地,因此只好回了西院。
三日后,老夫人终于睁开眼睛,能跟丫鬟要上一口水喝了。
眼见身子慢慢的好起来,通报的官府那边也有了消息,径直进了孙家院子,将秋氏抓走问讯,他们找到了将毒物填充进屏风夹层中的证人。
因此这次是捉贼拿赃,证据确凿,即便秋氏如何抵赖,也只能认罪服判。
老夫人被带走后,老夫人的心病慢慢除了在药物的作用下身子恢复,一天一天好起来。
申茶日日都去她房里陪着,想要离府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只有等老夫人完全能接受这一切,再表明心意。
秋氏被抓走的事闹得府里沸沸扬扬,孙元辞先是不信。随即看到官府拿出了证据,听见那人的证词,也不得不认了。
孟氏心中则是暗喜,终于除掉了一颗眼中钉,心情大好。连续几日暗暗给自己加了餐,还买了一件红狐毛的衣裳。
丫鬟们有关秋氏的闲话确实越来越多,二夫人一大早推门出去,就听见几个丫鬟在院子里窃窃私语,于是忙出声斥责。
几个丫鬟这才噤了声,默默地扫起地上的碎屑。
二夫人向来不喜自己院中人掺和,吩咐丫鬟小厮们,有关于秋氏的事,大字也不许说一个。
柳氏向来置身事外,下人们早就明白,因此住了嘴。
偌大的孙府也就这里是唯一一处清净地了,还有个房间都清净的过了头。
孙婉清在房间里托着腮望向窗外,她太渴望府外的生活了,每次出去都像飞出囚笼的鸟,沉甸甸的心思都能放空不少。
她不像孟氏、秋氏和他们的几个子女,对府中金银珠宝颇感兴趣。
她想要的十分简单,小门小户、寻常人家都能给她那样的生活,可孙府不可以。明面儿上的事情多得说不清,暗地里更是互相纠结陷害。
何况,她没想到三姨娘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想动祖母,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要不是申茶,老夫人现在恐怕难救回来了,就那扇屏风,如此隐蔽,不知不觉中释放剧毒,也难以想象后果如何。
孙婉清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想起这事就不由泪流满面。
她向来不以这样的情绪示人,总埋在心里,因此憋出许多心事来。
现下她手旁放着的正是一部抄了一半的经书。
孙婉清抚摸着经书上的干涸的字,想着老夫人上次用膳时劝慰自己说的话,不愿让她失望,因此还是将内心最深切的渴望压了下去。
西院里,申茶正坐在床畔看话本,孟氏忽然风尘仆仆进了房,脱掉外衣,让丫鬟抱着立在门外,目光瞥了一眼申茶收到一侧的话本,随即一笑:“外甥女还有这样的闲心?那自然是好,我来找你,是要有事托付。”
申茶一听,不免心生困惑,什么事能让孟氏托付给自己?
孟氏说着,将一本厚厚的账簿交到申茶手中,说:“你虽然是位表小姐,但在咱们孙家的子女中,我对你的器重向来如一。这次你外祖母的事,若不是你帮着操心,后果难以想象,我也要感谢外甥女。本来我和老爷还想着应当如何谢你,但思来想去,送什么似乎都失了份量,不如把这个给你,这也是我和你舅舅的意思,城东离咱们这儿不远的地方有家当铺,当铺掌柜有事辞了掌柜回了乡,如今无人管理,我和你舅舅都想着这事儿,要不让你试试管理一间当铺?”
申茶颇感意外,张了张嘴,说:“可我做事如此不便,怎么能管理得好?舅母实在是错爱了,我恐怕无法帮家里管理好当铺。”
孟氏笑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特意给你选了间好管的当铺。这当铺早已有往常的规矩,人员管理、账簿记录、估价鉴品,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让你接手,是要让你逐渐参与府中事务。你这么聪明伶俐,即便做事不那么方便,也比做事方便,能头脑不灵活的人强上百倍。想想如今秋氏出了事,你二舅母又不愿掺和府中事务,她底下的女儿一个有了相好,多半快要嫁出去,另一个则一心向佛,跟她娘一样,是个无心管这些东西的人。我下头你两个表哥都在准备科考,将来是要走上官途。何况我也观察过多次,他们心思不够细腻,花钱大手大脚,从手里不知漏了多少银子。不像你,一件小事便能打理的如此周正,真要交给他们,我还一万个不放心,真怕家里财产在他们手上落了个亏空。”
孟氏特意没说,那件事后,秋氏所出的两个儿子,孙元辞和她也都不信任了。
万一两个儿替母抱不平,将来将孙家财产据为己有,他们晚年便多有凄惨。
如此分析,似乎孙府真没几个自己人。
可孟氏对自己向来生疏,即便上次给了东珠,对她稍好一些,也算不温不火。
这回因自己救了老夫人的事,帮她扳倒了秋氏,阴差阳错得了孟氏的信任。
申茶心里暗暗想着,收下了账簿,说道:“我可以试试。不过外甥女若是管得不好,便会随时将它还给舅母。”
孟氏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只要你愿意接受,我跟你舅舅就放心了。”
申茶和孟氏对此心照不宣,这其实是给了申茶能够不断进账的金钱,申茶为了购下宅子,自然愿意收下。
这可比售卖那些珍宝珠要容易得多,价格太过昂贵的东西,普罗小民无法购置。
可要在淮城寻找愿意为它们出价的人,或许也是寥寥无几,大概将来应该到京城去卖。
申茶同意明白,大夫人也并非是要把将来的家产托付给她。
这事儿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相比孙家庞大的家业而言,这不过是一间痛不痒的店铺,尤其是失了掌柜的,还要花钱现招人的店。交给申茶,还少了一份雇佣工钱,算是卖自己个人情,叫她跟孙府连接得更紧密点。
孟氏也是如此看待,府里有个头脑清楚的人,必须为自己所用。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说来也不争气,天天流连花柳巷,喝得烂醉如泥,叫她十分失望,而这次事件中,她也看得出申茶对府中事物并无偏倚。
如果是中立的,那么现在就让她多几分倾向。
孟氏性格率直,心思爽利,但她并不能想到申茶竟筹谋着离开,只是拿这个当铺做个铺垫。
她只想着,申茶虽然有了得到宝物的本领,但是谁不爱钱?给了钱之后可就可以将她约束。
若是不站在自己这头,申茶就会失去这间当铺,失去稳定的现金流,她一定不会情愿,因此将来便会事事帮衬着自己。
孟氏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握了申茶的手,拍了一拍,说道:“这几天得了空,我叫人领你去当铺看看。”
申茶点点头,孟氏叫人把送来的新被褥和衣裳交给琥珀,随后便离开了。
申茶将话本压在枕头下,思索着当铺经营的事,等琥珀忙活完着收拾完了东西,叫她过来,问道:“之前来咱们院里帮着砌墙的小厮叫什么?手脚很是麻利的那个。”
琥珀想了想:“叫梁小童。”
申茶微微颔首,道:“叫他过来。”
琥珀有些困惑,但没问原因,还是出了西院,找了那小厮来。
梁小童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在孙府伺候已经有三四年了,他一走路,眼睛就滴溜溜地转。
乍一眼瞧着,形象不大正派,叫人容易生了提防,但申茶在西院最落魄的时候,除了跟随自己的琥珀,合院也就只有这个小厮,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没有变过。
即便是在原主记忆里,也有这个小厮的身影。
当初他见申茶用着劣质炭火,患了风寒呛得一直咳嗽,就以给孟氏取炭火的名目,给原主送过炭火。
之所以用孟氏的名义,是因为府里所有人用东西都要记录在册,做不得假,也无法通融。只有孟氏,用度奢侈,丫鬟小厮一天多少次往府库里跑,偶有弄错也很正常。
且就算弄错了,只要是涉及孟氏的开销,负责的人自己也会想法子抹平了,省得叫老爷知道了,孟氏大发雷霆。
原主当时就隐隐见识过梁小童的聪明,后来申茶穿过来,几次叫人砌墙,孟氏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而这小厮负责过一段时间给申茶送早膳,每每经过,都看不过申茶墙体破破烂烂,谁想到这么久厚才来人修,见那些匠人磨磨唧唧拖延时间,他忍不住上手自己帮忙,还全程盯着,不叫那些匠人们偷工减料。
申茶那时就对他留了心。
这人是有良心的,他来送膳,尽管申茶手头有些紧张,但只要有,都会给些打赏,多数时候梁小童都不要。
他如此对待自己,或许是因为能够和申茶共情的缘故。
早些时候,梁小童因为身形矮小长相丑陋,被府中人多次打趣,他每每强忍,但为了一口饭吃,仍然选择留在府里。
直到遇上申茶,看着主子居然和自己是一样的情境,不禁感慨起命运不公,于是生了想要帮忙的心。
申茶这会儿需要寻一个替自己分担的人,因此第一个想到了他。
梁小童最近已经不来西院送膳了,换成了其他小厮,但他还是偶有时间过来看看,和琥珀说说话,既是打发时间,也是寻觅一个自己的容身之处。
偌大的孙府,他只有在申茶所在的西院待着,才能感觉到行事自如,没那么多规矩,不会被品评样貌,嚼舌头针对。
梁小童这会儿经由琥珀知道了申茶的召唤,忙放下了手里的笤帚,跑得一阵风样。
等到了西院,仍旧是那样一副贼眉鼠眼的形象,但却微微舒展了身形,拍了拍皱巴的衣襟衣袖,有些忐忑地进了房间。
申茶坐在桌旁椅子上,看梁小童略显拘束的样子,笑道:“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
梁小童低头道:“表小姐主动叫我帮忙,还是头一次,我担心自己能力有限,所以紧张。”
申茶随手翻阅着手中的账簿,说道:“你如果真的能力有限,帮不上我,就不会过来了。”
她把账簿合上,放在桌上,用手指悠然点了下,说道:“你对当掌柜感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