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茶收了剪刀,将生肖窗花交给琥珀,道:“问问府中几个表哥表弟,还有表姐和婉清妹妹,分别都是什么生肖的,把这些窗花送去。”
琥珀点点头,刚要拿着窗花出门,就见申茶手边还有着几张剪了一半的窗花,于是好奇道:“小姐,这些是送给谁的,花式好繁复漂亮呀!”
申茶将窗花拨弄开,笑道:“你看这张全是花团锦簇的图案,便是百花齐放,若是剪好了,就能看见春日里一二十种繁花了,种类不同,可都在这一张图上。”
她将另一张放在上面,又道:“这张则是不同的锦鲤,寓意年年有余,还有构思好的一张,没来得及动剪刀的,我打算叫\'五谷丰登\',将各种谷物剪上去,大概也会好看。这几张是要送给外祖母、舅舅和两个舅母的。”
琥珀看得羡慕不已:“小姐手实在太巧了,等我送完了窗花回来,也要跟着小姐学学。等学会了这些本事,说不定还能剪了窗花出去卖呢。”
申茶受了启发,虽说剪窗花出去卖挣不了几个银子,和当铺月入的银两无法相比,但两者的乐趣却不尽相同。
因为新岁的缘故,如今集市应该热闹非凡。
上回她去往集市,手里的珍宝一样没卖,可旁边摊位上的春联窗花灯笼却围拢了人,她也想感受下热火朝天的烟火气。
总是憋在府里冷冷清清的,去了当铺伙计们又是毕恭毕敬,想要做点有趣的事,反而显得奢侈。
因此申茶应道:“行,等我多剪一些,咱们就找时间去集市支个摊卖窗花。”
琥珀早听说新岁时候集市上十分热闹,整完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很想出去看看。
现在得了机会,自然兴奋得不得了,忙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去向众人送窗花了。
很快,府中人陆续收到了属于自己的窗花,一瞧窗花的精巧模样,不由大赞申茶手巧。
等琥珀回来后,申茶剩余的窗花也剪好了,于是披了外套,带着她一同亲自去向老夫人舅舅和两个舅母送窗花,以表诚心。
穿越两条灯火通明的连廊,申茶瞧着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大灯笼,只觉得这样的日子,连心头都是暖洋洋的。
她走了一阵,眼看着就要转进老夫人的西南院,忽然看见一个高大人影闪过。
申茶并未在意,继续行走,却听见耳畔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表妹,好久不见。”
说完,高大人影踱步到申茶面前。
他容貌平平但身量极高,居高临下俯视着申茶,手中把玩着一只璞玉,大拇指上带着显眼的翡翠扳指,似笑非笑道:“听闻表妹多了个未卜先知的本领,我想来讨教讨教。”
申茶听他语气,便知道来者不善,抬起头盯着他。
这张面孔对原主并不陌生,但她确实第一次见。在府中听多了各位表哥的传言,她猜测这位多半是孟氏所出的孙家二公子孙文扬。
虽说在准备科考,但孙文扬屡考不中,完全不是这方面的料。
何况他恐怕也没想如了孟氏的愿,反而希望顺利继承家业,将来只做个挥霍度日的贵公子,不必努力便是最好。
因为常年以备考为由在外混迹的缘故,申茶穿进来之后,他并没有回府几次。
即便回来了,也不会专程赶去西院,因此两人相隔很久才见这一次,也难怪孙文扬会说什么好久不见的话。
申茶这会儿瞧着他带着几分嬉笑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对方什么意思,只站在原地,等着他说话。
孙文扬见申茶并未应答,先是怔了一瞬,随即问道:“表妹怎么哑巴了?表哥问你呢,没听见么?你能不能用你那未卜先知的本领帮我算算,我如今手头紧,什么时候能得来五十两银子?”
申茶一听,更觉困惑,眉头微微皱起:“表哥不是在准备科考吗,难道这期间舅母不给表哥银子,还要表哥亲自去挣吗?”
孙文扬噗嗤笑了一声:“表妹有所不知,要请个足够好的先生,十分费钱,更何况还要购买最后的笔墨纸砚,要跟同窗们搞好关系请他们喝酒吃肉……这些说了表妹也不懂,反正就是需要很多钱,但表哥现在钱都花完了,还倒欠了一些。表妹算算,表哥通过什么方式能补齐这五十两银子的亏空?”
琥珀在一旁听着,知道孙文扬这是来要钱了。
她早了解到孙文扬花完了钱不敢跟孟氏要,总是回了府满府的人借,谁知这回,竟然借到了申茶头上来。
申茶同意猜到了孙文扬的用意,因此慢吞吞笑道:“表妹未卜先知能力有限,并不能预测所有事,表哥从哪里得来五十两银子的事,表妹确实不知。”
孙文扬梗着脖子,费劲听完了慢得让人等不及的话,忽然仰天大笑两声,捏着手指上的扳指,道:“看来表妹只是徒有虚名,不然怎么会预测不出来呢,我的五十两银子就是从表妹你这里来啊!”
申茶听得心尖一颤,以为自己听错了,五十两银子,她现在哪有五十两银子啊?
可两秒后,孙文扬的话让她明白了:“表妹手底下可有一间当铺呢,我算过了,每月入账怎么也能过百两银子。怎么,分给表哥五十两就那么难么?别忘了,那间当铺是谁给你的,我孙家的当铺,本就有我的一份资产。表妹以为得了间当铺,就是孙家自己人了么?”
这话真是很尖酸刻薄了,申茶自知不是孙家人。
作为孟氏唯一的儿子,孙文扬当然有资格继承家产,可分出来的那部分,就和他无关了。
于是她不卑不亢,轻笑了一声道:“原来表哥是知道表妹如今有了当铺,来提前支取银子的?不过表妹这里目前还没有,若是下月入了账嘛……”
她刻意顿了一下,瞧见孙文扬眼眸中亮了一瞬,接话道:“表妹这么说,是不是入了账能给表哥五十两?”
申茶直接打消了他的念头:“那也是表妹替舅母保管的,表哥若是想动这笔银子,就找舅母说话。舅母多疼表哥,怎么会不愿意给呢?若是舅母同意了,表妹绝无半句推辞。”
孙文扬被噎了一下,脸憋得通红。
他就是不想让孟氏知道这件事,以孟氏的暴脾气,如果自己私下获取家中财产的事被知道了,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将来孟氏说不定还会继续收缩自己在外的用银。
申茶这一招挺狠,直接把球踢到孟氏那里去了,但是孙文扬也不是吃素的,毫不客气道:“你当表哥真不知道么?那百两银子明明是交给孙家之后余下的,净利表妹和孙家各占一半,每家掌柜都是如此。表妹不至于蠢笨如此,没半点利益的情况下,还要揽个活儿,没事找事做。你这些措辞,也就骗骗旁人,哪里糊弄得了我?”
申茶听笑了,态度却半分没软:“表哥既然知道,何必来问我呢?表妹辛苦经营合该拥有这些银子,但这些银子只有其他用处,恕表妹无能,赚不出更多银子来给表哥。何况表哥的措辞,似乎也夹带私货,什么备考需要费许多银子的话,分明也是在哄骗表妹呢!”
说罢,申茶抬步就走,虽然走得缓慢,但孙文扬也没理由拉扯。
他本来就是偷偷要钱,理亏得很,可原来跟府里其他人编造理由借钱,大家虽心知肚明,或多或少看着孟氏的面子都会借上一些。
谁知表妹怎么几个月没见,竟这么不识抬举?
如今孙文扬只能看着申茶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
气急了一拂袖,想着反正她不行就再找旁人借,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申茶终于进了老夫人的院子,瞧见老夫人院里那株菩提树上挂满了红色的锦囊,十分喜庆好看。
她抿唇一笑,进了房间。
老夫人正坐在炉火前,叫丫鬟烤着橘子花生,看见申茶看了,喜笑颜开,忙把一捧热乎乎的花生交到申茶手里,道:“你尝尝,还有上好的黄酒,不醉人的。”
老夫人将一只蓝色小壶取过来,将壶中黄澄澄的酒倒入申茶面前的白瓷小杯:“这时节喝点小酒,手心脚心热乎起来,人才有精神。”
申茶第一反应是老夫人现在还用着药,怕是不能喝酒,于是规劝道:“外祖母身子要紧,能不能喝酒,喝多少酒,还是要和大夫商议一下。”
申茶这话是在关心自己,老夫人心中清楚,于是笑道:“放心,问过大夫了,一日两小盅无妨的。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喝上一些自家酿的黄酒,能品出馥郁粮食的香气,那滋味,府里的茶水比不了。”
大夫既然已经同意,申茶也不好再扰老夫人兴致,加之她看见老夫人,方才因见到表哥烦恼的心情烟消云散,于是也端起来品了一口。
果然家中亲酿的黄酒味道不同,不辣不烈,反而有种回味无穷的清香。
申茶似乎能理解为什么老夫人爱喝黄酒了,府中事务繁多,人事复杂,能保持微醺的状态,反而不想那么多,心情会更纯粹一些。
申茶喝了几口,放下酒盅,将剪好的窗花从袖中拿出,展平后递给老夫人。
老夫人一看便问:“哪里买的,这样好看?”
申茶道:“是我剪来送外祖母的,当铺的事,还要多谢外祖母。”
老夫人知道申茶冰雪聪明,事情瞒不住,因此这话也在意料之中。
这会儿她只抬手握住了申茶的手,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又一同在炉子上烤着水果花生来。
申茶在老夫人院子里留了不多时,说了会儿话,随后起身去了东院,给孙元辞和孟氏送去了窗花,又专程去了柳氏院里。
柳氏院子里要冷清一些,没布置那么多热闹东西。
她惯常喜欢清静,见申茶来送东西,眸子里露出惊喜的光。
申茶送了东西要走,柳氏一把拽住她,将丫鬟遣走,说道:“婉清的事你费心了,她现在因为老夫人身子刚好,有所顾忌,但我怕将来她仍然会有那样的心思。一天不开解彻底,她就一天无法正常生活。如今我跟她说好生念书,她根本不听。一日日这么堕落下去,就算将来家产分给她一些,她也不懂打理,就有多少家产,也是守不住的。”
申茶一听就明白了,柳氏虽然自己不愿争抢,但还是要为她的两个女儿打算,起码要留些嫁妆。
二女儿如今这样子,怕不是守不住家产,而是根本不想守,说不定年纪大些嫁人脱离了父母之后,无人管束之下,心思越演越烈,直接入了佛门,万事不再管。
申茶也怕这个,自上回和孙婉清交谈而别后,光顾着收拾西院迎接新岁了,还没来得及抽出时间好好和孙婉清谈谈。
她知道柳氏对她很有期望,可自己没做好,心里也有愧,于是说道:“我会尝试着劝劝她。不过舅母也要放宽心,她或许只是一时冲动,等年纪大些就好了。”
离开了南院,申茶回到自己房中,直接上了床。
因为连续跑了几个地方,中途远一点的地方叫人抬了轿子,但对她而言,还是有些累了。
明年就是新岁,一大家子要一起用膳,今晚除夕怕是难以入睡了,府里小辈要守岁,而外头现在已经是鞭炮声连天了。
申茶略有些困倦,眼皮直打架,翻阅着手头看了一半的新话本,想着提提精神。
可是看着看着,困意汹涌袭来,她歪在床上睡了过去。哪怕府外燃起的爆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她仍是睡得无知无觉。
琥珀挑帘进来,端了热水伺候申茶洗脸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申茶此刻睡得香甜,呼吸平静均匀,琥珀不敢打扰,端着热水轻手轻脚又出去了。
申茶就这么睡到半夜,直到听见一阵爆炸般的巨响,终于醒了来。
琥珀倒在一旁桌子上,枕着脑袋正睡觉,被这动静也吵醒了,忍不住小声嘟嘴抱怨了句:“这什么炮仗,怎么这么闹腾。”
她伸了个懒腰,看见申茶也睁开了眼睛,忙起身过来,问道:“小姐昨日没梳洗就睡着了,我端盆热水来吧,可以擦擦脸。”
申茶点点头,琥珀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转又回了来:“现在天还黑着,我为小姐解了头发,小姐再好好睡会儿。等明日一早,我给小姐画个桃花妆,据说这是淮城的风俗呢,迎新辞旧,表示整个人都要焕然一新呢!”
申茶应下了,琥珀出门烧了热水回来。
打水烧水的功夫,申茶慢悠悠起身,坐在窗边看向院落里点燃的各种花灯。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的新岁就是不同,光这些特制的火烛灯笼就耗费了多少银两,更不用说为了迎接新岁,还从旁的地方栽种并搬来的各种绿植,在院子里摆了几道,颇有几分早春景象。
申茶在桌前坐了会儿,想象着将来若是自己有个院子,会设计成什么样子。
脑海里有着几分憧憬的同时,她看见琥珀端了热水进来。
被琥珀伺候着落了簪子,散了头发,热水洗了把脸,申茶整个人感觉清爽许多,这回重新盖回被子,安稳睡下。
入睡之前,她叫琥珀不必在这儿守着,回自己房好好睡上一觉。
琥珀本来还想守上一夜,但实在困得不行了,只好听了申茶的话,挑帘出了门。
第二日不外乎一起用膳,看戏,和舅母表哥们一起喝茶吃果子玩叶子牌聊闲天。申茶顶着个桃花妆,席间不知道听了多少或真心或违心的夸赞。
她实在不想参与这些活动,尤其玩游戏什么的,她动作慢,别人都要等她。
出牌的人还好,等牌的人可没耐心,因此嘴上说着客套话,实际却不想申茶参与进来,拉着几个人就说人已经齐了,一局局先打开了来。
申茶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兀自起身走到一边,和琥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因为无聊得紧,她就一边吃着厨房端来的各种小点心,一边和琥珀玩着七星板,打发着时间。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申茶知会老夫人一声,便带着琥珀离开了孙府。
这回她依旧是在集市上摆了个摊,不过拿出来的东西并不是珍宝,而是一沓剪纸。
申茶自己剪不了这么多,所以大多都是琥珀学习之后独立剪成的,比之前的水平进步了不少。
两人将剪纸摆在桌面上,看着来往穿着各种新夹袄的行人,个个脸上洋溢欢笑,在集市上挤挤攘攘买着需要的东西。
申茶刚把窗花露出来,就围过来了一些人。
因为标价不高,很快窗花就售卖一空。两人遂将桌子凳子收回马车,跟着旁边的游灯队伍行走。
街道上捏泥人卖小吃扮花脸喷火表演的应有尽有,尤其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更显得热火朝天,盛况空前。
申茶挤在队伍里,头一次感到心情如此畅快,仿佛眼前只有这些欢乐的东西,没了一切烦恼。
琥珀却有些担忧,小姐走路不便,被挤来挤去,万一站不稳怎么办,她只能紧紧抓着申茶的胳膊,跟在队伍里。
但人实在太多了,而且随着天色全黑下来,开始变得越来越多。
这些人大概都是为了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