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童眼睛瞪得老大,以为听错了,伸手掏了掏耳朵,道:“表小姐是说打个柜子?”
琥珀站在旁边,恨铁不成钢道:“小姐说让你当掌柜,你没听错。”
梁小童抬眼看着面无表情的琥珀,再看看眉眼含笑的申茶,更想不明白了:“可我从来没当过掌柜啊,这肯定做不好的!我只能干得了细碎的活儿,粗活累活我行,但上得了台面的事,我决计做不了。”
申茶摇摇头:“掌柜的没那么难做,你要做的也是一件件小事,当铺都是现成的,规矩也是现成的,你手下的小工也是现成的,根本不用咱们新起灶台。你要做的,就是看住了当铺里的人,别叫他们蒙骗咱们就行。这事不难做吧,就像你当初看着砌墙的匠人一样,别叫他们偷工减料,是一个意思。”
梁小童大概明白了,可从小厮到掌柜,步子跨得实在太大了,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他有些不解:“表小姐,既然有个现成的当铺在手,为什么不在淮城大肆张贴招贤告示呢?凭借孙家的名头,一定能招到城里最好的人。”
申茶也想过这样的法子,但选择梁小童,自然有别的考虑,因此她仍然在打消他的顾虑:“我当然能招到最好的人,可是孙家家大业大,来的人都奔着捞钱的路子,不见得多么用心经营,反而恐怕会招来一些蛀虫。舅母把这件当铺全权交给我负责,叫我不用太管当铺的事,但话是这么说,如果我真为当铺选人不当,让孙家利益有损,对舅舅舅母说不过去,也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一腔期望。因此,我的想法是,宁可不出众,也不能出错。孙家每家当铺都是大体量,这样规模的生意,只要不乱来,是不会轻易垮的,因此当下最紧要的,是选择一个足够可信的人。这个人我选了你,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梁小童下意识接话道:“我肯定可靠。”
申茶将茶几上的水果递给他:“那么就是说,你答应去做掌柜了?”
关于这件事,梁小童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尽管他知道表小姐的意思,也觉得有些道理,可总还是怕自己做不好,拖了她后腿,于是支支吾吾的:“这个……”
琥珀在一旁听着都着急了,劝道:“说实话,小姐选了你,我也没想到。我跟你关系素来不错,也希望你好,但这次位置太高,我原觉得你根本无法胜任,怕耽搁了你。但刚才小姐说的我都听在心里,小姐说得对,你应该去做这个掌柜,我们需要当铺里有个自己人。当铺每日来往银钱太多,又涉及许多尊贵客人,他们当的东西若是弄丢了,弄坏了,虽然算不到小姐头上,但传出去也对孙家不利。将来人心尽失,你又怎么能在孙府待得稳当?大夫人将一间当铺交给小姐,是出于完全的信任,不管是什么目的,拉拢也好,火坑也罢,总之,她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是看到了小姐的能力,坚信她不会将孙家名誉败坏掉。而你也是一样,小姐也完全信任你,相信你能做好,这就是你的福气。你就接过这个掌柜的活计吧,不光是为了孙家为了小姐,也是为了你自己。你难道真想像其他小厮一样,一辈子待在府里做些无关紧要的事吗?你难道不想试试,自己究竟能做成什么样,你那么聪明伶俐,或许真能担起这个担子来呢!”
琥珀的话,让梁小童明白了申茶让自己担任当铺掌柜的分量。
看来自己成了她在府中除琥珀之外最信任的人。
他搓着手指,心头仍然紧张,但已经开始设想自己接管当铺后该怎么做了。
申茶就坐在他对面默默等着,等到梁小童终于点了点头,接过了账簿:“既然表小姐如此信任我,我又怎么能辜负?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看好当铺,不叫他们蒙混小姐。”
说话间,他的称谓已经改了,这是将申茶视作自己主子的意思。
申茶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然,管理当铺不是件小事,还得有人辅助。
好在申茶始终相信,高位不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做,无论什么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只要用心学习,自然就能很快熟悉那个位置上的事,并逐渐达到胜任的程度。
梁小童只要心里有主意,又聪明好学,那就够了。
当铺里那么多伙计,都是熟悉其中情况的,会慢慢教给他。
总之,她把当铺交给梁小童,也不等同于完全不管。
实在不行,他不懂的,也可以来问自己或大舅母。
既然认领了这间当铺,申茶自然要对生意上的事慢慢熟络起来。譬如新岁之后,夫子回了学堂,她也可以去听上一听,学些管理店铺的本事。
几日后,孟氏接申茶去往富鸿当铺三号熟悉店铺。
申茶除了带着琥珀,还随身带了梁小童,孟氏对此深感震惊。
她对梁小童有些印象,但仅停留在他手脚还麻利上。这样低等的下人,是很少能到当家主母跟前的。
因此孟氏心头万分疑惑,等丫鬟扶了申茶上了马车,才掀开帘子问:“外甥女,你带府里一个小厮去做什么?”
申茶刚坐好,见帘外舅母的脸,笑道:“舅母,那是我为当铺选的掌柜,今日随我去看看店铺。”
孟氏怔了一下,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外甥女的心思她猜不到。可如今见她行事如此古怪,孟氏不禁心头多了几分悔意。
当铺不会砸在申茶手里吧,万一当铺经营砸了,牵连其他当铺的声誉怎么办?
她担忧之情全浮现在脸上,申茶见状却道:“舅母放心,他只是手脚麻利,替我坐镇在前。大部分时间,我也是要管的。”
孟氏微微松上一口气,找补道:“不是舅母不信任你,而是不信任旁人,只要你能抽出功夫稍稍看着点,舅母就能放心。”
申茶点点头:“那自然是。”
孟氏离开了,她带的李掌柜乘了另一辆马车前行,在前头带路,领着申茶去了三号当铺。
李掌柜是富鸿当铺的二当家,也是前两家店的掌柜,他对当铺情况最是熟络。
因此下了车,他引着申茶进入当铺,四处介绍一番。
申茶则将梁小童带在身边,叫他全程带了纸墨笔砚记录。
梁小童也没辜负申茶的期望,记录飞快,很多字不知道怎么写,就用画图示意。
申茶本来听着李掌柜的讲解,斜目瞥了一眼,看见梁小童画的关于“田庄地产”的歪歪扭扭几排房子的画面,忍不住“噗嗤”笑了下,随即用帕子掩了嘴,努力收住。
为了更好地记录情况,梁小童听着听着,还踩了后院放着的梯子,爬到高处观察地形和整体当铺情况。
李掌柜见他这么仔细,笑道:“地形不必去看,主要是账目要弄清楚,还有客人当来的首饰、田庄、字画等,这些东西要规整记录清楚,切不可记错了人和价格,否则到时候可是要闹大麻烦的。”
梁小童一听,却并不赞同,他“噔噔噔”从梯子上爬下来,最后嘭一声跳到地上,反驳道:“地形当然重要,当铺里搁了这么多好东西,万一有贼惦记呢!你看你院子东边那堵墙虽然高,可西北方向高度却不够。而且这墙还连着别家店铺的房顶,只要上了房顶,贼人只要肯冒着风险跳下来,就能直接进入院子西北角。还有,当铺后头怎么放了那么多废弃东西,堆得那么高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这地方如果不清理干净,容易走水。你没发现吗,这附近没有水井,要从远处用桶运过来,恐怕当铺里的东西早就烧为灰烬了。所以我建议,当铺旁边或者院子里头要凿一口井,这事只要上报市吏就能解决,不难。”
梁小童说完,李掌柜忽然沉默了。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光顾及怎么挣得更多银子,分得更多利了,没考虑太多风险。
其实他不考虑,也有原因,反正风险不用他担,有什么事都由孙家兜底。
因此李掌柜从没真正在意过。但不在意,不代表风险不存在。
现在梁小童提及,李掌柜才意识到,当铺里的确存在着这些风险。
尽管一段时间有人会将当铺的珍宝东西拉到库房保存,但这里毕竟还有许多值钱东西,确实要封得似铁桶一般。
李掌柜不禁思索起自己管理的那几间店铺,或多或少也存在着这些问题,他心里忽然忐忑不安起来,看来实在是在高位坐得久了,丧失了风险意识。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在梁小童身上扫来扫去。
原看着这男子一副俗人气息,穿着土里土气,容貌也不忍直视,不知道为什么能跟在一位小姐身周,现在他对梁小童却有了几分刮目相看。
这小子有几分本事,在他手底下,不见得能将当铺得利翻一番,但当铺肯定出不了事,能稳稳当当地保证既有利益。
再看向这位初次涉足生意的表小姐时,他也带了几分敬佩,说话间也更恭敬了。
申茶听得累了,找了个凳子坐下,心思已经飞驰出去。
果然如舅母所说,当铺里所有规则都清清楚楚,的确不用怎么管理。伙计们都是用了很多年的,都算尽心尽力,有什么事会向上汇报。
如果是小问题,其实自己判断错了也没什么,如果是大问题,舅母和舅舅作为当铺连锁的总管理人,分店情况肯定也是要管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说,申茶都不用太担心当铺本身经营的情况,正如梁小童所说,把风险规避到最低就行。
她现在更深切地明白了,孟氏送自己一个当铺,实则是为要自己分利的意思。
当初秋氏为了她的院里多领点银子,也曾跟孙元辞要过几家店铺。孙元辞同意了,孟氏却坚决驳回,最重要的是,老夫人也不同意。
因此秋氏到现在为止,名下还连一间店铺都没有,给儿子什么也没留下,斗到最后,落了个凄惨下场。
如今李掌柜提及分利的情况,说是算来算去,拨去各项开支和交给孙府的部分,剩余分给申茶的,竟有两分利之多。
申茶惊得差点维持不住表情,但惊讶一瞬,还是咳了一声,掩饰了兴奋的情绪。
她没想到,这种好事竟然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想到,会不会拿到这个当铺,不仅是舅舅舅母的意思,还有老夫人的想法?
如果老夫人不同意,那么自己不是像秋氏一样,根本什么也分不到吗?
这么一想,所有东西突然就贯通了。
老夫人身子一天天好转,感激申茶救了她的命,因此想要提前为她留些东西,以防再有什么不测,她什么也得不到。
当铺本来得利就高,开支相比旁的生意要少,而申茶又领了其中一间,得利两分。
按照李掌柜所说,粗略算算,即便是当铺最差的时候,月度进项七百两,那么自己就能得一百多两,这也实在太丰厚了。
申茶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或许一手由老夫人促成,只是她不愿自己出面,却希望自己和孟氏因为这件事调和关系?
而一旦申茶介入孙家的产业,孟氏也自然会视她为自己人,实际上真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也不会再那么苛待自己。
申茶领悟了老夫人的良苦用心,同时也知道,她是顺了孟氏的心思,孟氏也有拉拢的想法。总之,这是个三方得利的事。
等熟悉了当铺情况,和李掌柜道别后,梁小童留在了当铺,申茶则带着琥珀回了府。
路上,她忽然想到,签到系统得来的宝物太过贵重,之前放在集市上没有卖掉,而淮城的春日盛会一年只有一次,她已经错过了,总不能等到明年。
这么想着,申茶忽然意识到,这间当铺其实还另有所用。
自己这些宝物如何估价,其实像富鸿当铺这样常年接受高价物件典当的店铺,最是清楚不过了,他们有最优秀的估价师,同时也能帮她找到需要自己手中珍宝的高端客人。
申茶支着脑袋看向窗外,扬起唇角。
从帮老夫人走出困局之后,她棋盘上的棋好像就活了。如此一来,她就能很快买到淮城的宅子了,等置办了宅子,再接母亲过来住,助她脱离现在的水深火热。
而且上次听老夫人说,申母的病已经好一些了。
琥珀不比自己行动不便,在孙府到处奔波,应该听到了不少消息,因此她问:“琥珀,府中有没有人提及母亲的情况?老爷年纪大些,该收心了吧,现在是不是能对母亲好一些?”
申茶说的老爷,是她的父亲。
因为原主常年不受待见,被父亲动辄殴打的缘故,原主并不愿意唤他一声父亲,因此只叫老爷,有时候甚至连老爷都不叫,只叫“那个男人”或是“他”。
琥珀坐在一旁,半天没有应声,马车在路上颠簸。
她随着颠簸左右摇晃身子,直到马车平稳了些,琥珀才为难地说:“小姐,夫人的病并没有好转太多,之前老夫人那么说,是看你身子也成了这样,担心你紧张夫人而病情加重,为了安慰小姐。我听老夫人贴身丫鬟说,夫人还是老样子,仍然连床都起不来。至于老爷,已经几个月没有回过家了,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申茶心下一沉,原本因为得了当铺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尽管申母不是自己亲生母亲,但想到原主处境凄惨,而原主母亲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执意将她送去外祖母处,自己却过着不如人的日子,她就不免伤感起来。
她能想得到,申父不回府,一个病恹恹的夫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怕是那些服侍的下人也鼻子翘到天上去,动不动就冷落着,尽可能少干活。
可这样不是办法,申茶祈祷着,下回能签到出一个新的药方,先把母亲的病治好。
第25章
新岁越来越近, 申茶始终没有签到一张属于母亲的药方.
府中的热闹景象将她的失落暂时遮掩。
一连几日的爆竹声中,各院上下都开始剪窗花贴窗帘.到处是红色的喜庆色彩,火把灯笼彻夜通明, 摆放贡品迎喜神。
老夫人爱看戏, 孙元辞还特意请了大戏连演三天,舞狮舞龙也请了来,在府门外围绕表演, 吸引了街坊邻居无数小孩跟随其后,拍手叫好。
申茶旁观老夫人, 见她病已大好, 因除掉一块心病而心情爽朗,面色红润, 稍稍松了口气。
看完了表演,她自行回了西院。
申茶不喜欢那样吵闹的场景,独自趴在房间桌上写着毛笔字, 写完了就帮琥珀剪几张窗花, 贴在窗子上。
琥珀性情急躁, 连续剪坏了几张纸。都是在转折处, 剪刀稍微一偏,就剪断了一条本该细微连着的线。
这种特别细致的活她做起来总成问题, 因此越来越懊恼,索性放了红纸, 先去拨弄炭火了。
申茶和她不同, 慢速成了她的优势,越是细枝末节, 她越能剪好。
手指因缓慢长期训练出的稳当,是旁人比不了的。
因此她除了剪出几张常规的碧桃抱春图外, 还自行设计了一些难度系数极高的剪纸。
十二生肖刻画得惟妙惟肖,等剪完总共十二个生肖,就过去了两天时间。
好在成果喜人,连琥珀见了都惊呼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