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重装朱丽叶【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6 14:54:30

  她只想着北边是否有伥人,于是说:“你只须护我找到人,若我周全,自会放你自由。别的勿要再问。”
  他默然垂首,心里压根就不信。
  起初,他有些不安,人市上的人都说她是替主买奴,看她那有些阴柔的模样,担心她的主子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几日下来,他才意识到她自己就是买主,而她并不是需要人伺候的身份。
  接着,他又开始忐忑,怕她哪天想不开,又会叫他动手打她,万一他失手把她打死了……想到此处,立刻停止。
  最后,他不再拘谨了,因为李及双既不爱使唤他,也不爱跟他说话,她走路时发出的声响甚至还没两旁风过叶响的声儿大。
  直到他渐渐觉出了怪异。
  “公子……您是女子吧?”他梗着脖子问,料定了她不会承认。
  她缓缓吞下口中的胡饼,答道:“我没说过我是男人。”
  他扁扁嘴:“您就什么也没说。”
  她的目光又浅又利地从他面上刮过,他急忙住了嘴,老实巴交地请示:“那就还是叫您公子?”
  她不置可否,就着扁壶喝了一小口,盖紧:“走了。”
  也不管他还有半块饼没吃完。
  计恩连忙跟上去:“您找的人难找吗?可否告诉计恩相貌?计恩也好帮您留意留意。”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朗星一般的画面,最后还是沉默。
  其实他已经猜到她在避人耳目了,否则不会点名要一个身手好的人,同样的价格买匹马,日夜疾驰,现在恐怕都团聚了。
  这些问题他没问,因为说了也白说,她就像个细颈圆腹的罐子,装满了大石子,往外倒到天荒地老也吐不出一颗有用的东西来。
  除了给他买食物,她好像并不注意他的存在。
  她只埋头赶路,认真得像是这趟路就是一个缜密的棋局,需要用沉思应对。
  他的父亲,也喜欢看人对弈,父亲是不会的,但喜欢观战,而且只有在那样的情境下,才显露出一丝松弛。
  李及双却不然,她似乎很警惕,但真的同她说话时,她好像刚刚从故纸堆似的思绪里浮出来,有些许淡漠的迷茫。
  她其实很好相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毕竟自己连她半点底细都没探出来。
  后来他意识到了原因,因为她并不把他当下等人看。
  这些心思,李及双全然不知,她只是在想李吉会不会猜出她的行踪,伥人是否已经越过淮江,沈无淹究竟怎样了。
  结果,她没有等来李吉,反倒是先等来了一伙意想不到的人。
  对方一拦住人便亮明了身份,是昌隆记的东家——范家——的部曲。
  看来在寻人的功夫上,仇家倒是比自己的亲兄长更有毅力。
  当先的头头报了名号,是人称“棍痴”的孙大石,以及他的四个弟兄——淮陵五绝。
  李及双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点评了一句:“跟菜名似的,还不怎么对味。”
  孙大石大怒,一个翻身下了马:“简直狂妄至极!若今日不将你抓回去见范公,天下人将以为范家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将来范家如何自立天下!”
  “就凭你们?”她口气很大,面上倒也不鄙夷,只是?左一句天下,又一句天下,也不知道是谁狂妄。
  马上左首的男子叫道:“大哥,范公说了不能伤人,但这小子实在欺人太甚,三弟请战!”
  李及双没见过还未交手就亮出底牌的,只将手背在身后,退了一步:“说了两句话便觉得受辱了?你们这承受力太差,是得好好敲打。”
  她痛心疾首地摇摇头,甚是惋惜。
  “好!”孙大石大喝一声,“有劳关三弟!”
  关三弟翻身下马,信步朝她走来。
  她望向计恩,计恩在旁已是叫苦连天。
  若是这五人一个个上,倒可勉力应对,现下要是几个人一齐上,他恐怕无力招架。
  而他这个脑子拎不清的主子,非但无视敌我双方力量之悬殊,反而屡次出言不逊,激怒对方,真是直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打得过吗?”她还问,事不关己一般。
  “试过便知。”他镇定下来,握紧了手中的圆棍。
  “不要试,要全力以赴。”李及双自动退到后方,“你忘了为何习武了?”
  他愣了愣,她什么时候也没跟自己讨论过为何习武:“为何?”
  “自然是为了不屈的反抗。”她说得轻巧,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不知底细的人恐怕还真的能被她唬住,以为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结果她又加了一句:“而且若你输了,我顶多只是被捉,可你这辈子就完蛋了。”
  最后这句搅乱了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绪。
  “什么叫这辈子就完蛋了!我反正死不了!”他嚷过,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上的冲撞,烦心地左右换了换步。
  “怎么不算完,你上哪儿能遇到我这么好的主子?”她潇洒一退,后背撞在树干上,差点没撞趴下。
  关三弟早已不耐,提刀奔来:“少废话,先杀了你,再把你的贼主子绑走!”
  人食其禄,乃服于君。他不得不为李及双拼命,而且她说得很对,他上哪儿也找不到她这么好的主子。
  既不娇气又不挑剔,虽然行事出格难料,但待他不薄,最重要的是,习武之人,绝不轻易降敌。
  他前手轻握棍中,后手掌心抵住棍底,两端一抓,牢握于手。
  前方关三弟举刀冲来,斜挥后朝棍头一劈,却见计恩虎吼一声,正面来迎。
  长棍在计恩手中灵动如蛇,抡圆后状如铁扇,一下子撞开关三弟的大刀,同时戳中对方肩头。
  孙大石眼见不妙,扬手下令:“弟兄们,全给我上!”
  说罢,当先提枪杀来,马上的三人也一并加入。
  几个人混战在一起,尘土飞扬,呼和声不断,关三弟休整一番后,也加入了群殴中。
  李及双远远地站着观战,身子贴着树干,趁着几个人不备,连忙转到背面,双腿一拔,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好!贼主子跑了!”关三弟第一个发现了李及双仓皇逃窜的背影。
  孙大石忙道:“那小子不会功夫,三弟你骑马去捉!”
  关三弟不服:“大哥,凭什么我不能立功?捉那小子用不着我!让史小孙去!”
  孙大石气得怒吼:“捉他才是立功!你这个蠢蛋!”
  史小孙已经回身取马,计恩双拳难敌八手,且战且躲,一面挡住其他人的追势,一面不得不往李及双逃走的方向退去。
  退走了数百步,计恩忽然听到史小孙来报:“大哥,贼小子跳水了!”
  “朝水放箭!”孙大石打得满头大汗。
  “放了,箭矢用尽,水面毫无血迹。”史小孙大声报告。
  计恩回头一望,却见那江面宽阔,江水滚滚,深不可测,恐怕最善水的勇者都不敢贸然跳入。
  他这一望不打紧,身后结结实实地中了一刀,疼痛立刻弥漫开来。
  “计恩,这儿!”李及双忽然从水中冒出小半个身子,朝他挥手。
  计恩本来猜她已死,没想到竟还活着,当下又燃起求生的意志,反手捂住肩上的伤口,跌跌撞撞朝她跑去。
  那一刻他并不知道她在水中如何无敌,他只是想着她不仅没有死,而且没有弃他而去!真的觅到良主了。
  跑近了才看清,她那张一直抹着黄泥灰土的脸盘如皎月一般,顾盼神飞又生动明艳,他都没有看出来她生得这般动人。
  于是想也不想,一头扎进水中,朝她游去。
  孙大石几人追来,在远远就望见了李及双,忽然一愣,互相问道:“这是那贼人?是个女的?”
  孙大石大喝一声:“赶紧追!”
  只不过踟蹰几瞬,计恩已游至李及双身旁,被她一手稳住,双双潜入水中,不知向东,还是向西了。
  凤纹螺在水中,越是激流越是迅猛。
  她右手提着计恩的麻腰带,左手朝前一滑,就顺着江水,稳稳当当冲出去好几里。
第79章 隔重城
  等到确信孙大石等人未追上来时,她才从水面浮出来,上了对岸。
  第一件事就是给计恩包扎。
  计恩早已力竭,但在她面前,半点不敢放肆,强撑着端正而坐。
  “公子,你真的好厉害。”他道,又呼哧叫起来,“好疼!”
  她把金疮药一股脑倒上去,半是教训半是宽慰:“你要庆幸这伤口不是伥人咬的。”
  忽然,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像男人了,此前他怎么会觉得这声音雌雄难辨?明明泠泠如江水,虽不纯净,但坚定有力。
  “多谢……公子。”他埋头答,想过叫她小姐,怕她不喜欢。
  给他处理过伤口,她又到江边挖了些黄泥,往脸上抹去,直把自己弄成个乞儿模样,才对他道:“上路吧。我们越过了江,这一面可都是伥人了。”
  他望着她,满脸的污泥下仍能看出她的美貌,瑕不掩瑜的耀眼,而他原来如此拙钝,半点也没有看出来。
  “好的公子,切莫离计恩太远。”他认认真真地道。
  她一滞,这话实在没来由地耳熟。
  “你自己机灵点,别跟丢了。”她没好气地回,负手朝前走去。
  随后的路途仍旧充满了艰险,路难走是其一,其二是确如李及双所说,他们一路上遇到不少伥人。
  好在二人一路捡了些兵器与藤蔓,遇到伥人便斩,打不过的就缠起来绑在树上,李及双手里有光络脑,倒也不怕那些直扑过来的伥人,反而还能借力杀人。
  但伥人实在太多了,日夜都提心吊胆、精疲力尽。
  曾有攀爬种的怅人爬上树枝,是重量太大,压断了树枝,他们才从梦中惊醒,最后不得不又游回东岸。
  东岸林海汹涌,景色葳蕤,李及双仍旧不爱言语,计恩倒是不停地同她说话,说故乡,说母亲,说自己练武的艰辛。
  李及双什么都听,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就这样餐风饮露地又走了多日,计恩伤势渐好,二人也离杞阳城越来越近了。
  杞阳不属淮陵,但有水陆两途,通衢八达,轮蹄负载,南下直抵余安,北上可屏王室,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路所见的伥人皆着南郑军或我军的戎服,甚少有百姓的衣着,李及双稍稍放下心来,这说明杞阳城中的百姓应是无恙的。
  来路上有幸搜到了一张南郑军身上的杞阳舆图,她猜想南郑军应是驻军在西南东三侧,一来西侧易守难攻,二来南侧可切断杞阳的粮草道,三来东侧是可作为南郑军的补给线。
  于是她与计恩绕了远路,从北侧的山峡口翻下去,走水路进了城。
  杞阳城外沃野连阡,村落棋布,但已无人居住。
  城内倒是安然太平。
  有相连的两丘,官舍民宅自城墙角一路蜿蜒直丘顶,商民沿街设肆,衣肆、帛肆、珠宝行等种种,不一而足。
  与淮陵相比,杞阳城少了温润之气,多了些淋漓的豪爽。
  他们抵达的这一日,刚下过一场雨,雨水沿着青棍瓦汇成一处,流淌下来。
  她在杞阳城里,像个十足的乞丐,比衣冠整整的计恩还像个奴隶。
  好在身上还有些许盈余,她到浴堂里把一身的脏污都洗过,才干干净净地重新上了街。
  这一下跟计恩站在一起,就是两个奴隶了。
  她丝毫不惧粗布荆钗的落魄样,大摇大摆地进了临街的酒肆,叫了两碗粥和一碟小菜,顺便向店小二打听起沈无淹。
  “杞阳守将中,可有一位姓沈的将领?”
  不料店小二一听便知她说的是谁:“客官您问的可是怀化司阶沈大人?”
  邻桌的听到了,也转过来,朝她面上随意地打量了一圈,朝同伴笑道:“长得真真俊俏,可惜又是一个犯痴的小娘子。”
  店小二看这人说话毫不顾忌,担心会起争执,忙打圆场:“人皆有爱美之心,这再正常不过了,何况沈大人出了名的俊朗。”
  又有一个男子听到了,也不转回身,将筷朝桌上使力一按:“田舍汉就是田舍汉,只会看人皮囊,沈大人守土一方,倾尽全力,到了你们嘴里,就只有色相而已!”
  邻桌想要争论,被同伴按住了,抬起的屁股又落下来,撒着气嘟囔道:“谁也没说沈大人没本事,别空口白牙诬赖人!”
  店小二又连忙转到那两桌间,取下肩上的毛巾擦擦台,调和道:“这是自然,当初县令都已经出城迎降南郑军了,多亏沈大人组织吏民有方,关了城门,抵拒了叛徒,又连夜加紧修筑防御工事,这才保住了我们。”
  “嗐,要说英勇,还是得说他一个人就骗得一百个贼军自动当了俘虏的事,不费一兵一卒,简直神勇。”邻桌眉飞色舞地说道,全然没有怒容。
  她默默听着,不再搭话。
  一碗粥喝罢,计恩悄声问:“公子,可是要找这位沈大人?”
  她点点头,正想问旁人可否知道沈无淹的住处,计恩伸手虚按下她的话头。
  “公子,我去打听好了,这些人说话不中听。”
  他说罢,起身便走。她还想了一会儿,他们在夸沈无淹,哪儿也没有不中听。
  末了意识到,他指的是那句“犯痴的小娘子”。
  不过一会儿,计恩便回来了,看神色便是胸中有数,当下结了饭钱,默默同他出了店。
  二人一路东走,攀上丘南侧,穿过茅茨土垣的蓬门茅舍,经过官署衙门口,最后到达一片寂静的僻壤,在一座歇山式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宅子门首未挂牌匾,看不出何人所居,从外看,不是朱门洞室,也不是柴门草户,是介于二者之间的清乐之所。
  计恩问:“公子,可去递门帖?”
  她反问了一句:“你看我身上像揣着名帖么?”
  他搔了搔头:“这倒也是,那您也不能在门外干等吧?”
  她应得干脆:“我正有此意。”
  谁知还未在门外站多久,角门忽然出来一个老者,握着一把大扫帚,开始清扫地面上的落叶。
  可是地上总共也没有几片落叶,想必这一日内早就扫了好几遍了。
  再看他的扫法,也不是为了扫叶,是为了扫人。
  结合先前旁人的话,李及双猜这老者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做了。
  “我们走。”她说道,转身就往另一头离开了。
  走到斜坡拐角处,一大簇红□□的繁花丛后,她道:“在这儿等吧。”
  可是就这样等到夜深,也未见到有人出入。
  计恩自己都人仰马困了,却见她还神采奕奕,便道:“公子,计恩到军营外头去打听一下?”
  “这大半夜的,而且你认得出?”她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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