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昨日那几个食客说的,这不就是一眼能辨别的事?”
她没有答应,“不如我们翻墙进去,先找个房间歇一下。”
“这不妥吧?万一、万一……”
“怕什么?”
他嗫嚅道,“计恩怕屋中还有其他女子。”
她翘了翘眉:“你瞧见了?”她知道计恩多少也已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没有瞧见。”他连忙摆手,又小声说了一句,“这不是明摆的事吗?”
“什么明摆的事?你都听说了些什么?”她竟然来了兴致,两眼放出慑人的精光。
“大家都说沈大人俊朗飘逸又勇武刚强,哪个女子不喜欢?而且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不这样,人家还说他不举……”
“你都打哪学来的这些东西?”李及双打量了他一眼。
接着整了整衣服,摩拳擦掌:“既如此,我倒要亲自观摩一下了。”
计恩本想劝阻她莫乱闯,谁知反倒促使她非去不可了。
夜越黑,风越大,他担心会下雨,就听了她的话,先自己翻进去察看一番情况。
未多时,他便出来了,打开侧门,让她免受翻墙之累。
又言说宅子里只有白天的老汉,还有一个帮工,都睡着了,宅子里房间也够多,只是怕没有干净的被褥。
宅子里弥漫着一股凋零之气,白花披着银色,像是很久也没有热闹过一般。
中原宅邸的布局都一样,她根本不用计恩指路,只转了半圈,很快就找到了正房。
推门进去,她先去找书案,在高垒的书册中翻出了户口图籍、钱粮账簿,还有她给他写的信。
直到望见自己的字迹,她才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当下便轻车熟路地在案后坐下来,头也不抬地对计恩道:“你自寻个地方歇息。”
接着点了油灯,拿出她写的书信看起来。
展信一看,才知道果然除了信封上的字是她写的之外,里边的内容全不是她所写的。
是李吉叫人模了她的字迹。
信中的内容,开始同她的本意大差不差,但是她详述了风光日月的字句则半个都不见。
从信中,她能看出李吉是如何一点一点地塑造了自己的“负心”。
最后那一封,写到她相中了几个贵公子,甚至还详列出来,询问他的意见。
她看了日期,正是她出逃前两日寄出的,出逃之后便没了来信,难道沈无淹真的以为她变心了?
正想着,忽然有人猛地推开大门,把斜靠在塌脚边的计恩都惊醒了。
门外的风呼呼地刮进来,一下子吹灭了灯火,她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男子,立在青墨色的天幕下。
第80章 人情未必看承别
郭申在半路撞到沈无淹一行时,才刚过卯时,街上的包子铺还没开始支摊。
他急急忙忙跟沈无淹说,家里闯进来两个刺客,他跟郭老叟不敢拿她,他们想进房,她便威胁说要把里头的要件书信全烧了。
而且,她还真的烧了好几封。
杨年在旁听了,忍不住道:“沈大人,这些人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往时在门前徘徊已经不堪其扰了,怎么还闯进家里,今日就派两个兵将守着大门罢?”
沈无淹面上未有显露,只道:“先去看看。”
他还有更心烦的事,早先收到李及双来的信,只说是双方已议过婚,以后不可再给他来信了,但若是定了婚期,倒可发封喜帖而来。
莫名地有些像她的口气,虽然他不太相信,但一时也拿不准。
他策马疾驰,不知那歹人烧的是什么,若烧的是李及双写的书信,他定是不会轻饶的。
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外,杨年和几个兵将跟在他身后翻身下马,一行人怒气冲冲地杀到了正房外。
郭老叟等在门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见了沈无淹,一把老泪先飞了出来:“大人,老朽无能,让歹人鸠占鹊巢了。”
“人在里面吗?”杨年暗声问道,握紧了刀柄。
郭老叟点头如捣蒜。
“真是反了天了!让我杨霸天看看是哪里来的小儿!”他当先一步站到门前,双掌猛然一推,“砰”地一声就撞开了门。
李及双正在侧间的席台边站着,计恩已经问了她数遍:“外头的人好像很生气,咱们不出去吗?”
她充耳不闻,反倒纠正他:“这一步不可这么下。”
等到来人闯进来大喝一声“贼人何在”时,计恩两脚刚刚下地,又被这一声震跌了回去。
他会功夫没错,但此情此景,总有一种理亏心虚的忐忑。
李及双候了片时,放下手中的压尺,缓缓转了回去。
“大人,就是她烧了您的书信!”郭老叟伸出颤颤巍巍的食指,大声指认。
杨年一时没看清,歪了歪脑袋,才瞧清楚她的模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已经惊了。
于是左膝一软,旧病复发一般,顿时单膝跪下,高喊一声:“参见公主殿下。”
计恩惊呆了,一下子从棋台窄边的座上滑下来。
身后正按刀提息的兵士也吓住了,但到底是兵将,反应极快,也立时随杨年一道单膝跪下,齐声参拜:“参见公主殿下。”
郭老叟滑跪下去,脑子却浑浑噩噩的,眨巴着眼,混混沌沌地问:“谁?”
沈无淹一进门就见到了她,从背影便认出了人来,只是不敢相信,那封写着已议过婚的信还在他怀里放着,她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果然那信不是她写的!
她绕过灯架,到得书案前,离众人只有两步之远,道:“都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杨年撑着地站起来,兵士们也全站起来,各个都望着她,有的欢喜有的好奇,不全是她从南方带来的兵。
“殿下,您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呀。”杨年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像迎俘虏一样把我迎进来吗?”她说笑道。
“那不可行,肯定八抬大轿……”
她插了一句:“再加一千骑兵。”
杨年哈哈笑起来,这时才意识到沈无淹一直未说一句话,便道:“殿下,末将等多有冒犯,现下立刻到院头自罚。”
说着一把扯过郭老叟,半推半架地把人抬了出去,连呆站在灯架后的计恩也一并被“请”了出去。
还未等门彻底关上,沈无淹已经一步上来,将她搂进怀里。
她也抱回去,但在他面前,气力总是显得过弱。
她想叫他名字,想问他是不是哭了,还没开口,他已经吻了上来,沿着颈侧,辗转到耳垂,又滑到双唇。
起初他还是温柔的,生怕弄疼她一般,到了唇齿之间,便不依不饶,长驱直入了。
“等等。”她想让他缓一缓,声调却全被他吞了去,变成了呜咽声。
他搂住她,臂弯有力,唇舌亦有力,像是一场飓风正席卷过来,必须躲进他怀中,才能幸免,可是他就是这场飓风,她几乎无处可逃。
只能朝后倒去,但双手还紧紧地抱着他,于是她跌在软塌上,连带着他也一道拉了下来,他的吻追着不放,丝毫不让人喘息。
她一向灵活的脑子此刻全是空白,没有了自我,也没有了沈无淹,寂静的书房内只有津水搅动的声响回荡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消磨掉她的意志。
空白之后就是眩晕,她每次觉得自己就要化开之际,又被他捧起来翻来覆去地勾缠。
最后,他甚至将她拉坐起来,抱在身上,她吓坏了,疲软着将他推开,他这才收了攻势,往前环抱住她。
她剧烈地呼吸着,余光瞥到外头天光亮起,都不知道他吻了多久,丝毫不知时间流逝了。
而正靠着的这个人,气息竟然没有一丝慌乱。
“太过分了吧。”她抓紧了他身后的衣服,感觉到他烫得吓人。
他不答,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每一次吸气都是她,直到她的气息再一次充盈进身体,才说:“还要。”
她贴得更紧了,生怕他拉开她再来一回,又小小地怨道:“这就是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还要。”他固执地重复了一遍,“第二句也是。”
“嗯。”她无奈地应了一声,脑袋落在他肩头。
他这才问:“弄疼你了?”
她摇摇头,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道:“麻了。”
他只说:“再多来几遍,就好了。”
他总是这样说,令这颗心一点也没法静下来,等到周身的红与热都褪了大半,她才红着耳尖,喃喃地问:“就这么喜欢这样吗?”
“嗯。很喜欢。”他老实答,久别重逢的狂喜沉淀下来了,心也落地了,就不再急切了,“只喜欢对你这样。”
这话她记得,同样也是她说过的,忽然有心要闹他,便问:“那我怎么差些就找不到人了?”
他老老实实认错:“我错了,当初便是硬抢,也要把你带在身边。”
其实她没有怪他,没有名分便是如此,就算我行我素如她,在抵达淮陵前也说过了,他们不可再旁若无人地呆在一起。
于是她转过去,用脸庞轻轻地厮磨着他的脖子、下颌与耳朵,还没等她用上双唇,他缓缓降下去的体温又被撩拨起来,一路升高。
这一次倒是她先被按住了,他垂头望下来,喑哑着嗓子道:“你在这儿歇一歇,我出去一趟。”
说罢也不待她应,起身将她抱放在了榻上。
“想烧什么便烧。”扔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出去了好一会儿,房中只剩了她一人,但忽地不再阴冷了。
她耐心等着,一会儿扯扯手套,一会儿抚抚衣袂,忽听得外头嘈杂起来,似乎有人从门外冲进来,扬声叫着急报。
快步走到门边,只见沈无淹快步从廊下朝她走来,身后跟着杨年等人。
“去吧,万事小心。”还没等他开口,她便说。
他握住她的双手,“等我。”
她笑起来,“我会去找你的。”
眼里的神光垂下去,他明目张胆地将手放在她的腰间,以示抱过,转身便走了。
将人送走,她回身整了整被撞乱的案台,叫来了计恩。
计恩还恍惚着,在外面,也没有人同他说话,他是异族,一眼便能看出。
所以也没有人再向他确证,李及双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李及双看着失魂落魄的计恩走进来,从袖中取出一叠油纸,展开后露出里头的卖身契。
她把卖身契递到计恩眼前:“你自由了,我说话算话的。”
他呆呆地收回涣散的目光,望向她:“您真的是公主?”
“一个名号罢了。”她满不在乎地说,要是让计恩来当一天,就知道这公主能有多憋屈。
她抬了抬卖身契,那张纸几乎触到了他的下巴,软软绵绵,轻轻飘飘的,却如同一柄利刃,随时随地可以将他剖开。
他忽地跪下去,眼里盈着水光:“计恩这辈子完了,公子您说的。”
她顿了顿,知道他指的是她不想做他的主人之事,于是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你自由了。”
她干脆从凳子上站起来,俯下身郑重道:“以后不要轻易跪别人了,你的出身不是错,是这个世道错了。”
没有人这么想过,更不会有人这么说,泪珠从脸上滚下来,他睁着双眼哀声问道:“可我能去哪儿?”
她真是被他气着了,“要是当初你露出这副模样,就算当场把我打残了,我也不会选中你的。”
“快起来。”她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想军中很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可以去问下沈无淹。做个勇士吧,不要做奴隶。”
他用力抹掉泪,爬起身来,一时雨过天晴,嘴快道:“谢谢主公。”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起来,“这个称呼甚好。”
第81章 将军夜引弓
沈无淹这一去,就去了数日,只托杨名回来传信,说是城外战况紧急,他没法回来。
不单单杨名一个人来,还带来吕家两姐妹。
吕士芩一见面就咋呼:“殿下怎么瘦了这一大圈?看来可得好好补补了。这几日士芩掌勺!”
李及双习惯了她这种爱替人张罗的性子,慢慢说:“补什么,前方在打仗,本来军粮就紧缺。”
吕士芩眼睛一低,又道:“殿下的手指都开裂了,这个总是要处理的。”
她一边回身从包袱里掏出小瓷罐,一边吓唬李及双:“不涂些手膏,定是要留疤的。”
一旁的吕士凡个头又长了些,连神态都沉稳了许多,问她道:“殿下,您怎么来的?”
李及双任由吕士芩摆弄着右手,颇有一些受不住伺候的不自在:“走来的。”
吕士芩和杨名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走来的?”
吕士芩又望了望她的鞋,她连忙缩回脚尖:“想都别想。”
“我把东西留下,殿下自己动手。”吕士芩笑笑,把她五指揉来揉去,“左手也涂一下吧?”
“这只手,”她抬了抬那只包着手套的掌,“只剩骨头了。”
三个人又吸了口凉气,被她吓了一跳。
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最后正色道:“你们都去练一下射术,以防伥人。”
说起伥人,她先前还不解,为何南郑人不暗中将伥人放进城内,如此前一般。
杨名说了才知道,原来她那日进来的水路正是进出杞阳的必经之路。
伥人不会游泳,他们靠着这个方法拦住了不少伥人。
之后,杨名还说,南疆大片城邦沦丧,燎叶与庚柔都来了。
前几日沈无淹遣他们去余安府找她,结果她忽然出现了,现在应该半路折返,不日便到了。
昨日沈无淹收到的急报,便是南郑军的军督康屈善与其他部众会合,集结了四万大军,突然进抵杞阳城下,我方守军不过数千,兵将惊惧,人心动摇。
沈无淹对守城将士说:“南郑军此前攻城一直无往不利,且均是精锐之师,必有轻我之心。我们可利用这点,出其不意,锉其兵锋。”
他亲率一千人登城防御,接着又调五百人,分成数队,猛然出击,甚至单骑直入南郑军营,人喊马嘶之中,敌军被斩杀数百,被迫后撤数里。
第二日,南郑军出动了上百架巢车,将杞阳城团团围住。
康屈善一声令下,万石俱发,犹如冰雹豪雨,顷刻就将城楼与雉堞砸毁,甚至还有巨石落进城中,轰烂了民居屋檐。
同时,敌军如蝼蚁一般爬上了城墙,沈无淹立刻命人在城墙设置木栅,将准备好的干蒿草推下城墙,又命弓弩手射出带火的箭矢,把攻城的敌军烧得呜哇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