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距离太近,林砚的黑眸中藏着的那点银灰色能瞧得真真切切, 眼睫频繁翕动, 内含错愕, 似是十分不理解林凝素这番举动一般。
“凝素, 怎么了?”
又对峙了片刻之后,林凝素也没能从其中看出些什么来。那种前世的影子若隐若现, 却在她逼近时又立刻缩了回去。
她根本没法确定这人到底重生了没….
罢了。
林凝素忿而松手,白了这人一眼后自顾自向房中去。
“是哥哥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哪里?他光是站在那,林凝素都觉得心中烦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了中庭游廊,林凝素也稍微冷静了一些。林砚也未必是重生的,因为自她重生后,许多事情都因为她的改变而随之变化。
朝廷的局势也有可能随之变化,林砚做出不同的决定亦有可能。而这人有时透露出的怪异…
本来就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不想伪装了吧。
林凝素不敢妄下论断,这种情况下。她要做的,便是绝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她必须像自己十六岁时一般,不能展露过多的心思。
她收整了心情,转身看向林砚,笑着嗔怪道:“方才我是想随敬安一起到城内逛逛的,哥哥却强行将我拉了回来,我自然要生气。”
“原来是为着这个。”林砚了然般说道,“不急,今日舟车劳顿,日后…会有很多时间。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林凝素心里乱,不想再与这人多说。
“前方便是饮冰居,哥哥不必送了。”林凝素唤来远远跟在二人身后的云鸾,快步离开了此地。
方才二人的那一幕,云鸾瞧见了一些,她心下奇怪着。
“姑娘,大公子惹您生气了?”
从前就算是大公子要她家姑娘罚抄经书,姑娘也只是撒撒娇,哪同大公子红过脸,如此态度十分奇怪。
但姑娘奇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云鸾,你说,如果一个人报完了仇,还会再恨仇家吗?”
云鸾被这突然的问题弄得一愣,片刻后,她答道:“就算再恨,人总是不能死两次的吧…”
林凝素顿住脚步,内心又沉重了些。
能的,但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一定有两全其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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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上都城有两大喜事,一件是并州的□□被平,西戎败退。一件是阮柱国镇守的北狄屡战屡捷,狄人愿割送城池两座,以平息战事。
并州和西戎的事虽也不小,但让孟国皇帝最头疼的还是北边的狄人。所以阮柱国这次算是立了大功。
狄人能消停一两年,阮柱国亦班师回朝,在上都城面见当今圣上,上表边疆战况。
这事林凝素是从阮清口中得知的。
在并州的两个月,林砚身上的寒毒解药没有一丝进展,父亲也不肯和她多言此事。她也不知道林砚到底有没有重生,所以这毒是越早解开越好。故而她这几日经常邀阮清来家中小坐,或是自己拜访柱国府。
她想帮着这人翻看些医书古籍,快些寻到解药制法。当然,她实际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她听父亲的口风说,最近朝廷暗流涌动,很不太平。
起因正是陈云私放反贼吕宫之事,皇帝已经对孟桓起了不满之心。
许多蛰伏的皇子势力都在蠢蠢欲动,这其中可能也包括林砚。
若是一个不留神,这人比前世早做了平陵王,自己和林家与这人的接触就更少,还怎么解这寒毒?
如果这人早早脱离了林家,只会让双方的龃龉越来越深。
林凝素都不敢细思这种情况。孟桓在朝中根基已深,林家也是靠着太子这棵树的,若是孟桓势力骤衰,还不知道圣上会不会连林氏也一起打压了。
头疼。
“凝素,有烦心事吗?”阮清持笔的动作不停,也未曾抬头,只是听见了林凝素时不时的叹气。
林凝素恹恹地摇头。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发愁乞巧节的灯会,该送沈世子什么物件吧。”
阮柱国回上都,柱国府门客络绎不绝,连带着来拜访阮清的世家姑娘也比从前翻了几倍。与这些姑娘谈话时,她最经常听到的便是这个话题。
“乞巧节….”林凝素都快忘记了,说起来是要为敬安准备点什么,聊表心意,这毕竟是他们的第一个七夕乞巧节。
“不是在什全城购置了两条绦带吗,在灯会的时候送出,不是更好。一来这东西上都城没有,也新鲜。二来寓意好,最适合不过。”阮清建议道。
“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林凝素听着这分析,心道阮清果然细致周到。
阮清抬眸看向她,见林凝素依旧心不在焉,便知不是因乞巧节。
“凝素,林大公子的寒毒,过于罕见,但也不用太过担忧。”阮清说着又自旁侧的描金柜中取出一摞古书,“这些都是我父亲这次带回来给我的,其中的几页残章之中,能窥得一些对寒毒解药的记载。”
“估计研制出来,也不会很久。”
“真的?”听见这个,林凝素瞬间来了精神。
“自然是真的。”
二人就这个话题又谈了好一会,转眼便到了晌午。
柱国府的规矩可比林氏多不少,无论是用膳还是人定,时间都极为精准。
但林凝素瞧着偏西的太阳,显然是早过了午时,怎得还没有婢子来传膳呢。
她腹中也有些空,便将自己的疑问告知了阮清。
“的确…阿嬷,去瞧瞧怎么回事。”阮清看向窗外皱眉,不晓得怎么回事。府中从来没误过什么时辰,更何况是阮柱国留在上都城的特殊日子。
阿嬷大约去了不到两刻钟,便急匆匆地归来,神色慌张。她跪在地上,打量着着阮清身边的林凝素,一副外人面前不好言语的样子。
林凝素见状放下书本便要回避,却被阮清拦住。
“不必,阿嬷直言,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阿嬷犹豫了许久,最后低声说道:“是大将军,今晨去上都郊外踏风,回来之时不小心撞倒了国师的轿撵…”
“国师似是被跌伤了,而大将军也在一个时辰前被陛下叫进了宫里。夫人在前院已是如热锅之蚁…”
婢子这话说得委婉了,能将稳稳当当的轿撵撞倒,必是当街纵马,不肯相让。
“国师?”阮清皱眉。
林凝素思虑着日子,大概还有两三个月便是稻禾收割之季节,一年一度的禅天大会也就在近些时日举办。
“国师大抵是前几日来到上都城的。”林凝素提醒道。
孟国的国师与它国不同,并非每年都守在朝堂上,而是只在禅天会的那个月回来,占一年风雨,也为孟国祈福。剩下的时间,这位性子颇为古怪的国师便又回到巴蜀的缥缈山做快活神仙去了。
“父亲怎能这样不当心呢….”阮清抚着心口,只觉要不好。
当今圣上本是不信什么天时地和,前半生金戈铁马,在外四处征战。可自打多年前灭了荆苗之后,便转了性子。特意请了缥缈山的禅师出来,尊为国师,为孟国指点明路。
可以说,这位国师,是连当今圣上也不敢冒犯的存在。
可阮柱国却当街纵马,撞了国师的轿撵,还是在他刚刚大战得胜的当口,难免会有流言传出大将军功高震主。
“别担心,陛下最信任阮柱国了。”林凝素安慰着。她说的也是实话,上一世陛下殡天前,也未曾有过河拆桥的意思。
柱国府出了事,林凝素也不好久留,午后便回了林府。
回程的马车上,她忽地想起,前世根本没有这一遭事。国师在上都城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月,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阮柱国虽然脾气不大好,却也不该和国师较劲吧…
正思虑间,马夫忽然报说前方有马车,是否相让。
“哪家的马车?”
“东宫的。”
林凝素:….这不让,是要让她担上以下犯上的罪名吗。
不过,她从前不懂事,确实仗着父亲乃是孟桓的老师而没让东宫的马车。故而车夫有此一问。
“让。”
林凝素撩开车帘,见銮驾匆匆,是去往皇城的方向。
孟桓这是有急事,若不然必得下来同她侃一顿大山。
车马相错,林凝素心中忽然有个猜测。
糟了。
“停下停下!”林凝素看着不远处的銮车,吩咐道:“上前去,叫住太子殿下,便说林凝素求见。”
孟桓还是给她面子的,虽然急着去皇宫,但还是亲自邀了她上马车。
几日不见,这人早没了从前的闲淡雅趣,面上多了几丝愁容。圣上是真疑了他,虽然按而未发,却也伤筋动骨了。
“小丫头,什么事这样急?”火烧眉毛,孟桓依旧笑得出来,还颇有耐心。
“殿下要去皇宫面圣吗?”
“是。”
“可是为了阮柱国一事。”林凝素肯定地说道。
孟桓没回答,暗自打量着林凝素。这小丫头明明是个爱玩爱闹的,怎得关心起朝政之事了。不过自并州之后,他倒是也不觉奇怪。
孟桓思忖了片刻,答道:“父皇召我过去,想必正是因为此事。”
林凝素见车窗外人群熙攘,不好久留,便长话短说:“太子殿下切记不得为阮柱国求情。”
孟桓皱眉,正要多问几句。
“殿下听我的便是,你和林氏是一条船上的,我不会害你。”林凝素怕孟桓不信任她这只言片语,又补充道,“我从父亲那听到的,他也正要叮嘱你。”
话毕,林凝素便下了车,环视着周围的人群,随后飞快钻进自己的车驾之中。
据目前来看,上一世没发生过的,都是林砚做的。不论是主动请缨去并州,还是指使陈云私放反贼吕宫。
而林砚做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陛下不再信任孟桓…
阮柱国纵马撞击国师轿撵,极其有可能是林砚在背后做了手脚。
陛下对孟桓已经有了戒备之意,若孟桓再出言袒护阮柱国,便是板上钉钉的拉拢权臣。从前皇帝看重孟桓,故而对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却大大不同了。
林砚可以成为平陵王,但不能那么快,起码要再她确定这人完全对林家没有仇恨之后。
就算日后林氏不能如荣耀如初,保得个平安也是好的。
林凝素看着不远处离去的鎏金车马,不由得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和孟桓合作拆散林砚和阮清,这一世兜兜转转,却还是要和这人合作破坏林砚的计划。
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回府之后,林凝素经过前堂里间的时候,听闻里头嬉笑逗趣儿,好不热闹。
肯定是凝雨和瑞麟这两个淘气的,弟弟和妹妹平日都在受先生的磋磨,今日倒是得闲。
林凝素突然升起了兴趣,打算佯装父亲回来,吓吓这二人。她蹑手蹑脚来到门前,随后命云鸾迅速推开来。
没吓着这两个小鬼,倒是把她自己惊着了。
林砚正坐在圆案前,手中揉弄着两个面团。葱玉般的指节灵活地用滚仗将面团擀成了薄饼。
这鲜香的酱馅…很熟悉。
林凝素进入门内,果然瞧见了母亲身边的云树,她此刻正立在林砚身旁,好似是在指点着林砚包饺耳。
“大姑娘,回来了?正好等下煮了饺耳给您当点心用。”云树笑着迎道。
凝雨和瑞麟这两个也跟着在桌前胡乱地捏着面团,白面粉都变得黑漆漆的…
“长姐!快来坐,看大哥哥包饺耳。”
林凝素寻了离林砚远的位置坐下,问道:“怎么做起这个了?”
下厨这种事情,前世的林砚确实懂得,而且还颇为精通。
那时她刚进宫,发现一切和料想中不同,心中郁郁,时常生病。在家中每次生病,她都习惯吃云树做的饺耳,是自小到大的习惯。
可进了宫哪还能吃到,所以一病便要瘦上许多…
林砚可能是怕她病太重,不好和父亲交代,便不知从哪学来的手艺,竟和云树做出来的饺耳几乎味道一样。
从那以后,林砚便不知道犯了哪根筋,将孟国境内外的糕点菜系学了个遍,精致程度堪比宫中御厨。要不是外边那些朝臣整日叫苦连天,宫人们几乎以为这个皇帝闲得很。
至于食物做出来谁吃?
林凝素冷笑,她简直不想提起。那段时日她虽然心情不佳,但整个人却比在闺阁里圆了一大圈。
那时好不容易回家探望母亲,她哭着说宫中不好,想回林府。
母亲却看着她珠圆玉润的下巴,说不信。
第29章 平陵王
上一世的事归上一世, 之前这人在林府的时候,林凝素也没瞧见这人近过庖厨。
“瑞麟突然嚷着要吃云树的饺耳,我瞧着有趣, 便跟着学做。”林砚手指间动作不断, 皱褶翻飞,几个饺耳被摆放在竹帘之上。
形状不算好看, 跟上一世的林砚包的饺耳比起来的话。
看起来的确生涩…
这生涩会是作伪的吗?
林凝素抬眼打量着林砚平静的眉眼, 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人的心思。
林砚,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长姐,你看哥哥真灵巧,才第一次学便有模有样的。”凝雨如今十一二岁的年纪,整日被母亲催促着学诗书女红, 但这孩子可能是随了林凝素,跳脱的很,不肯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