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梵梨这才发现,她已经昏过去三天了,浑身酸痛想说句话。
屏风后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在雷雨夜格外刺目。
“那为何要这么快?”
“范僇乃是朝廷新贵,说不定下一步平登青云成了六部尚书,不这么快,你想让他来选夫婿吗?”
镇国公一面安慰着哭泣的夫人,拉开屏风与徐梵梨黑白分明的眼对上,沉声:“你都听到了?”
徐梵梨沉默的点点头。
她急忙做起身:“怎么样了,陛下查出什么了没有?我没犯下欺君之罪,我说的都是真的!”
镇国公道:“朝廷的兵马过去后,那山庄的人在当地的流匪下早全部遇害,没有你说的那个人,更没有你说证据,湘宁你真是糊涂啊!你究竟是谁受了谁的指使啊!这是被人当刀使了啊!”
镇国公痛心疾首。
徐梵梨差点晕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明明证据是在的,她特地以命相!这世上知道的只有他。
究竟被谁干的?范僇?难怪他那日那么有恃无恐。
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令镇国公夫人很是心疼,被喂着喝了几口冰糖雪梨,她虽然喉咙舒服了,心里却堵住了。
为何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究竟是哪里没做对啊?
窗外的惊雷划破长夜,屋内宛若白日。
徐梵梨仰起头道:“女儿不是受谁的指使,只是做了女儿应该做的事。”
“荒唐!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出那人是谁?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好在陛下看你年龄小不计较,不然我们全家上下都要掉脑袋的!你这脾气是该改改了,这人必须嫁!”
镇国公气得一下站起,一下坐下,叫人拿了藤条,国公夫人拦着才不至于动手。
前世她想有一日能嫁给小时候救她一命的少年,可还未重逢那少年却已身死。
就算嫁也不会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来作践自己。
徐梵梨望着他,声音闷闷的:“爹爹,一定要嫁吗?女儿不想嫁,我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
她手抓紧被褥倾身,执拗地望向镇国公。
“不嫁也得嫁,我看平时就是太宠你!明天聘礼就送来了。”
镇国公拂袖而去,看来这次是被气得不轻。
门重重带上,门缝溜进的风吹得满地落梅满天飞舞。
徐梵梨手被镇国公夫人握住,抬头看着妇女憔悴的面容,眼边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太阳穴凹下去,能看出昔日的余韵但是不多。
“宁宁,你可知娘当时嫁给你爹也是被迫的,可现在和你爹爹很是恩爱,有时候你要相信命这个东西,娘就相信你命好,嫁过去不会吃亏。”
命好是她上辈子被丢到偏远山庄一生都没见过父母,还是楚湘宁不小心掉进湖中淹死?
徐梵梨冷静下来问:“我要嫁给谁?”
京城纨绔的可多了,到底是哪一个?
既然这边无法改变,那就从男方入手,纨绔做事可荒唐了,他喜欢恬静淡雅,她就珠光宝气,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难道还顺着他不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镇国公夫人闪躲的眼神,徐梵梨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日一早春泥过来梳妆,徐梵梨拿了件莫名多出的羊脂玉,旁敲侧击问:“这是谁送的?”
春泥给她绾了个堕马鬓,插上点翠簪,问言笑:“是姑爷啊!听说好像是常临候府的小侯爷。”
徐梵梨眼前一黑,怎么是他?
了是徐梵梨对这京城权贵不是很了解,却也听说过这位的大名。
没别的,这位京城著名的纨绔子弟,成天不务正业打马斗酒,就是仗着自己是京城的簪缨世家为所欲为。
他前几日跟人赛马还把人从马背上丢下来成了残废。
嚣张至极。
要嫁给这种粗人?
徐梵梨望着镜中的自己,杏眼蛾眉,双颊微红,打上脂粉她气色好了不少,一袭碧绿的襦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可她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春泥为她束上带也为这身子一惊,仿佛娇软的外壳下满是妩媚,不自在别过脸去。
姑爷可是有福了。
“春泥,给我重梳个鬓发。”
徐梵梨若有所思,特地换了件老气横秋的裙子,鬓发脸上腮红重得就像熟透了的桃子,明明一个大美人,现在却跟鬼似的。
“特地”打扮一番来风香楼恶心对方一顿,徐梵梨还没找到人就看见了熟人。
裴夏玄见楚湘宁十有八九拔腿就跑,或是极其痛苦的神情,唯有这次他无视徐梵梨的鬼扮相笑容满面,还特定命人端了几盘糕点上来:“哟好久不见,这不是楚妹妹吗?听说那日你去闹了一番就要订婚了,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哥定要请他喝一杯。”
徐梵梨令春泥把点心送回去,淡淡道:“你我都已订婚,还是不要这么熟络以免遭人口舌,我是来找常临侯府小侯爷的不知世子是否看见了。”
裴夏玄倒不觉尴尬:“楚妹妹生疏了,这京城还有哥不知道的人?你敲登闻鼓一事哥可是——啊?什么?你说和你订亲的是奚凌年?”
他震惊地话都结巴了,指着徐梵梨:“不行!楚湘宁这婚事你必须给我退了!奚哥要是真和你成了我,我把这把扇子吞了,难不成我还喊你嫂嫂?”
是要退。
徐梵梨笑道:“你觉得我就想嫁给他?我好歹也是镇国公府嫡女不想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男人,懂吗?”
裴夏玄瞪了她一眼,原来都是楚湘宁缠着他,如今不缠着了倒有些不习惯。
他想起什么,悄悄凑到徐梵梨耳边道:“楚妹妹,看到你我这么熟的份上给我透个底咯,那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哥保证不告诉别人。”
见徐梵梨不理,他自讨没趣。
这两人正要走,风香楼就闯入了一群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将两人围住,恐怕这些人是来者不善。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男子,头戴乌纱帽,身穿一件肃整的黑袍,周围人很是毕恭毕敬。
此人正是新任刑部尚书,范僇的心腹。
“恐怕楚小姐最近不能随意走动了,昨夜护城河畔发现一具男尸,旁边带血的帕子上正好绣着你的闺名,在下已经派人通知令尊,还请楚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刑部尚书拱手,笑着为徐梵梨开出一条道,徐梵梨面色沉静,这么快迫不及待都要栽赃了。
这背后之人当真是心急。
可会是谁呢?
裴夏玄已经吓傻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就算楚湘宁近日行事古怪他也不信她会杀人,三日前才挨了五十棍没好就去杀人?鬼才信。
他一拍折扇:“楚湘宁你给我等着!我去叫奚哥来帮你!”
第3章
连续几夜的暴雨天,祠堂前花落了一地。
堂中佛像慈悲,烛火宛若星河照耀着无名的牌位,香灰也不知积了多少。
少年安静地伫立在那,身姿高挺,不过穿着锦袍软皮靴,玉冠东珠竖起乌发,自有贵气在里头。可更令人惊艳的还是这张脸,眼若点漆,面如春晓之花,颇有风流倜傥之意,可神情却颇为冷漠的。
他睁眼拂去台上香灰,就听祠堂外闹腾的很。
“凌儿还生气呢?若是这婚不结咱就不结便是了,他这越大越冷淡话少,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我这做娘的不是着急吗?造孽啊,这聘礼都送过去了。”
侯夫人刚要走,祠堂门就推开。
少年靠在门边,意味深长地看向来人。
老侯爷拿着根棍子,吹胡子瞪眼道:“孽子,孽子啊,你还好意思出来!平时不成器也就算了,这都到嫁娶的年纪了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侯府的脸迟早要给你丢光!”
奚凌年把玩着腰间那块墨玉,闻言只是冷淡道:“行,不要让我去亲自退这婚。”
他神情散漫,就像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老侯爷气得就要冲上去,好在旁边的丫头伶俐拦下了,侯夫人拉着自家的夫君叹了口气:“原本这事也是我不好擅做主张,没有与凌儿商量,反正还未到婚期,我找人去国公府上说就是了。”
老侯爷都快要气笑了:“夫人也知道女方是国公府,这婚事还退得成吗?我明天上朝旁边就是国公爷脸还往哪搁啊?那死老头疼她女儿的很,这么一退婚把他宝贝女儿的名声搞坏了,明天就火烧侯府了!”
奚凌年并未在意,转过身就要走。
老侯爷突然喊道:“那日她敲登闻鼓,全朝堂都听见她为永定将军鸣冤!”
奚凌年背影一顿,他回身望向侯夫人,眼中有些讶异:“你早就也知道了是不是?”
这少年比起几年前高了很多,脸几乎继承了父母最好的部分,站在树下影子拉长,若是京城的少女在此也是会脸红心跳,只是他这些年对谁都冷淡了很多,少了少时的肆意。
侯夫人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岁,低下头来:“是,看那姑娘也怪可怜的,娘这才答应,上个月才从湖里捞出来好端端就去得罪范僇,虽不知道她是受谁指使才会提那件事,但那五十棍是切切实实挨得。若是没了我们这门婚事她怕是活不过这个月。”
老侯爷沉声:“看那日朝堂上镇国公的表现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他指使的难说。我原以为是凌儿串通她的,但目前看来……这背后还有人。”
奚凌年沉默。
侯夫人满眼泪光地望向奚凌年,仿佛还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凌儿,即便你对他无意,但看在娘的份上对她好一点。”
奚凌年还是没有说话,离开祠堂,翻看影卫呈上得册子,那里记载近日京城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二公子,怀王府世子裴夏玄求见。”影卫不知从哪冒出来。
奚凌年抬眸,指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楚湘宁落湖后性情大变这一栏,落下一片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裴夏玄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大事不好了,楚湘宁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还说什么他涉及命案,可给本世子笑得,楚湘宁我还不知道吗?成天跟只母老虎似的纠缠本……”
裴夏玄适时地闭了嘴,一拍扇子:“反正她不可能会干那件事,奚哥你这次要是出手救她,说不定她就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回家把这婚给搅黄了!”
奚凌年叫来身边的小厮,裴夏玄惊奇地看着他在纸上写了什么,然后小厮点头哈腰地离开。
“就这样?奚哥你不亲自走一趟?刑部的人向来对人下菜,万一不买账呢?”
奚凌年撑起下巴,有些不耐烦道:“夫子留的功课做了?要不我再命人让怀王妃好好监督你。”
满树的梅花落下,这这少年披上一件鸦黑的大氅,唇红齿白的煞是好看,只是眉眼间的锐气总令人心生胆寒,一如冰封千年的冰雪。
裴夏玄悻悻离去。
地牢内,空气间混杂着血腥味,虽隔绝了外面的严寒,可湿漉的空气总是叫人难受。
徐梵梨被人五花大绑,新上任的刑部尚书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今之计,也只能拖着等镇国公过来。
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顺利,她从来都没想过会把国公府拖下水。
经历过一次死了,她也不怕,就怕背后的人不出来。
徐梵梨叹气。
小吏得了眼色,将鞭子浸了盐水。
徐梵梨脸上却并不见怯色,淡淡道:“严刑逼供就是刑部行事作风?我今日倒是领教到了。”
耳听一阵笑声,从地牢的阴影中走出一名男子,小吏立即就搬了一张太师椅来给他坐下,现刑部尚书叫了声“师父”就默默退了出去,一时地牢里只有徐梵梨和他两个人。
气氛很安静,水滴落在地上声音清晰可闻。
范僇捏住她下巴,冷声:“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装都不装了吗?
徐梵梨下巴很疼,咬着牙反问:“那又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早就该想到的,一个刑部尚书怎能插手兵部的事,他身后之人到底是谁?
她脸没有刚来时的干净,头发凌乱散落在四周,可这双眼睛很亮,令人心底发虚。
“还不说吗?是你父亲?本官那日看他好像并不知情,还是镇国公已经老奸巨猾到这个地步?”范僇冷笑。
他正要挥鞭,徐梵梨却莞尔:“那范大人对我这般,不就怕得罪了我身后之人?我只是干了我应该干的事。”
她抬起脸,唇色苍白,却异常坚定。
范僇冷冷盯着她:“本官差点忘了,落到这个地步也有楚小姐的一份功,事到如今你若是还不说谁指使的,今天就别想出这地方。”
徐梵梨死死盯着他,声音悦耳:“范大人与永安将军无冤无仇,难道是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范僇笑道:“楚小姐都这个时候不好好想想自己,还想套我话?”
他正要动手,从外跑来慌乱的小吏,双腿发软摔在地上,范僇暗骂,可那小吏瘫倒在地上,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了。
“小侯爷他……他说……全都是他干的。”
范僇:???
他眼皮一跳:“你说什么?”
“小侯爷说,那贼人妄图行刺他就被他砍了,只是拿楚小姐送的手绢擦了擦手,要我们放人以免他亲自提人。”
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范僇脸色难看,狠狠地剜了眼徐梵梨,不甘不愿。
徐梵梨都睁圆了眼,还可以这样?
镇国公带着夫人恰好赶来。
马车摇摇晃晃,帘子一落下镇国公就发了好大一通火,以至于一回来徐梵梨就被禁足。
当今证据被毁,只能去躺边关重新找证据,看看芷然山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可人在京城脱不开身,更别提成婚后了。
她想逃偏偏门外守着的都是练家子,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除了春泥来上药才看见外人。
徐梵梨趴在床上,背后青一块紫一块。
春泥即便力道放得很轻,徐梵梨还是嘶嘶喊疼。
春泥心疼道:“小姐,这是姑爷送来的上好金疮药,不会留下疤的。”
徐梵梨连忙做起来,拿衣服披上:“那我不上药了,我不疼,还有——不准叫他姑爷,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图他纨绔脑子不好还是图他夜宿酒楼。”
她说着后背还传来火辣辣的疼感,难受的紧,额前的鬓发已然全湿。
春泥担忧道:“小姐,可他毕竟救了你。”
徐梵梨道:“救我的理由有很多,联姻或者示好,我难道就应该以身相许?若是真对我好,就助我离开这,我不想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她说话很认真,打小都是认定什么就守着怎么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