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放了好了,本公子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王公子权衡了一下其中的利弊,语中带了点冷意,“还请楚小姐收回嫁妆,昨晚的事确实是本公子鲁莽了,若是唐突了还请见谅,只是本公子那日听闻楚小姐那日在朝堂上的风姿一直像认识一下,不知改日可有空赏脸吃点茶。”
这是想试探她。
徐梵梨上辈子就知道王公子与范僇关系不浅,前世王公子来北乐城是找范僇图谋的。
今生她不会再输了,证据的线索断了就从这条线入手。
春泥千谢万谢,徐梵梨不留痕迹地应下。
她不知道的是,他们在这的言行举止都被楼上的人看了去。
奚凌年坐在酒楼的窗户边,把玩着面前酒杯,有些漫不经心。
裴夏玄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只听见了最后那句“赏脸吃茶”,眼睛越瞪越大:“这楚湘宁,这才第二天就开始朝三暮四,这这这,定情信物都来起了,偏偏还是王过,我看上次废他的腿太少了!”
奚凌年打断他:“山庄的事情怎样了。”
裴夏玄拍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早就在范狗的人过来之前安置好了那老嬷嬷,这不是重点啊,奚哥你怎么不着急,若是再不好好管管这个楚湘宁,她说不定明天就要红杏出墙了!
我看她刚刚对王过挺好的,又是送镯子,又要送东西……”
奚凌年:“说够了没?”
他放下酒杯,不耐地看过去,深黑的眼眸划过一抹杀意。
“ 最近盯紧了范僇,看他有没有与什么人见面,不该说的事就闭嘴。”
裴夏玄一个激灵,低头看了眼徐梵梨等人远去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
徐梵梨一回来就看见了奚凌年,不知是不是昨晚夜半就去酒楼待了一晚,身上有种很清淡的酒香,终于鬼混回来了是吧?
她冷笑,命人端了碗醒酒汤过来,这脸上是一个关心,汤当然是醒酒汤,但是就是要烫死这死纨绔。
自己的事自己不会处理好,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徐梵梨也不过问他去哪,只是端好笑容:“夫君。”
也不知道这人为何成天带着个面具,究竟是长得多貌若天仙才怕被她看见,她难道还稀罕他不成?
奚凌年只是瞥了眼热气腾腾的醒酒汤没有碰,眼中闪过些许玩味,似不经意地问道:“听他们说你去找了王过?”
徐梵梨就等他这句话,心里都快乐开了花,前行忍住对那王公子的厌恶,很是善解人意道:“太傅一家在京中也是有几分话语权,夫君那日鲁莽了王公子我怕日后太傅会就这事参一本,便自作主张赔了件礼。”
她说话娇声,一提到王公子脸色就有些红,差点没按耐住胃里的翻腾,硬着头皮道:“我才发现王公子这人还挺好的,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轻浮,那日之事不会有误会?”
当着夫君的面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可对方倒是不生气。
看着奚凌年微微一眯的眼睛。
徐梵梨已经想着他马上就应该冲进书房把和离书甩她脸上,然后她就能带着数万家产“伤心欲绝”地回到小山庄养病。
岂料这少年只是唇角勾笑:“嗯,你开心就好。”
他背着手,转过身去,余光瞥到镜子中那少女差点挂不住的笑容,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儿一样,娇气中又有点可爱。
他很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自然猜得到她什么心思,只要不把事情做过就好。
徐梵梨深吸一口气,咬牙:“王公子还说要与我一同煮茶。”
她扯住奚凌年的衣角慢慢靠近,房内一时暗香涌动,不,这也不是暗香,她特意叫春泥寻了京城最烈的花粉香,寻常人一闻到都可能直接掐着鼻子晕过去了。
“那记得多带几个人去,”
他声线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依旧是平淡的冷淡。
夜间的烛光和缓了空气中的寒冷,这少年抱着双臂细细打量徐梵梨脸上表情,语气却多了几分玩味。
这一副什么都不介意的神色,徐梵梨只好打碎了银牙往肚子里吞,行行行。
她突而仰面呆呆地望着奚凌年,咬着唇,眼角多了些泪,脸色苍白的就像瓷娃娃一般,一碰就会碎。
“夫君,你是不是不在意我,我单独赴约你就没一点想法吗?”
话本上说男子一般都厌恶死缠烂打的之人,于是徐梵梨咬着牙扯紧了他的衣服,手就要贴上他的肩膀,给奚凌年以一个很巧妙的动作躲了过去。
就你清高。
徐梵梨暗骂完,脸上还是换上黯然的神色,满脸幽怨地望着奚凌年,似是想到伤心事了,扶在床边轻轻咳了几声,柔弱无骨。
这副身子掉湖中甚至比前世还差,徐梵梨现在也没精力了,寻思着要不要暂时先去休息一会儿,下次再来战。
可奚凌年不肯放过她:“单独去是不太好,我陪你去?”
他要是在场还怎么套王过的话?王过明摆着就是试探,见了奚凌年还不打起来?
徐梵梨脸上一僵:“这还是不麻烦夫君了。”
奚凌年见她想发火又忍着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几分,难得逗她道:“陪夫人赴约,什么能叫麻烦呢?”
他便是一副随心所欲的语气,在家换上了一件宽松的黑袍,显得脸上面具格外刺目。
徐梵梨等他一走,立即就变脸,巴不得扎几个小人扎死他,忍你好久了。
黑夜笼罩下的侯府静悄悄的,奚凌年出了院落,对阴影中的人道:“再去查一遍楚湘宁的起居习惯,重点在落湖后。”
暗卫很快就回来了,低下头恭敬道:“主子,这楚湘宁跳湖前后除了性格,起居习惯都并无二异。”
院落旁是一个很大的水塘,月光笼罩着水塘上,水面的波纹跟着风一起粼粼发光。
奚凌年闻言停下脚步,低声道:“这狐狸倒还挺狡猾。”
与王过约茶的当天,徐梵梨特意起了个早,以免奚凌年也跟上。
她抱着一些点心在春泥的搀扶下上车,手一挑开帘,熟悉的人就坐在马车上,手捧一卷书看得正专注,朝阳落在少年脸上的面具上,竟有些宁静。
强忍住把他踹下马车的冲动,徐梵梨对他也是刮目相看,纨绔装秀才估计也是想待会秀两句压王过一筹,这少年人的胜负欲也是怪强的。
“夫君早啊,你待会见到王公子的时候……嗯……一定要冷静一些,不要冲动。”
徐梵梨虽对奚凌年为何让王过摔下马没兴趣,但王过若是以这种过于张扬的方式出了事,范僇得罪不起奚凌年就会把这口锅砸她脑袋上。
虽然很希望看那个王过和她这夫君两个打起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没得到奚凌年的答复,徐梵梨解开包着点心的纸,小口品鉴了起来,只是这时马车猛然一晃。
她没有准备地向前倾,额头正好就磕在奚凌年肩膀上,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
第6章
徐梵梨感受到对方身子的炙热,只觉车内狭窄气温一下升得很快。
奚凌年冷不防被这么一撞,眸光一冷,当即想要推开她。
可这少女显然没有缓过来,口中咬着一块桃酥,睫毛敏感地颤了颤,就像蝴蝶扑腾翅膀一般易折。
奚凌年心中焦躁:“无碍。”
徐梵梨也是头一回离男子这么近,盯着奚凌年清晰的下颚线,脑中是一片空白。
她脸色刷地变红,离他远远的生怕这种事再发生一回。
经此一小插曲,气氛尴尬了很多,徐梵梨挑着帘假意看外头的风景,余光实则在观察她这个夫君。
相处几日她对他的印象便是待人冷淡,行事嚣张,别人夫君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会做个关怀的样子吧。
她有点烦,顿觉手中的点心也索然无味了很多。
马车很快就停到了约定的地点,徐梵梨不理解王过为何把地点定在湖心亭中,还要划船。
徐梵梨实在是怕王过见到奚凌年后被怒火中烧,到时候什么都套不出。
她停在河岸旁,笑道:“要不,夫君在这等我便是。”
天气冷的缘故湖边少有人路过,可即便是这么寒冷的天,湖面上莲花依旧是盛开的,花瓣薄如蝉翼接近透明,南疆引进的特殊品种,若是晚上看还能看见蓝色的幽光。
这少女今日穿了件藕色衣裙,外边是一件鹅黄色的袄裙,她面目纯真,好似初生羊犊一般无害。
在她旁边的黑衣少年外边披着件黑大氅,随意道:“那我去附近酒楼吃酒去。”
送她?怕是喝酒顺路吧。
徐梵梨甩了一个看神经病似的眼神,谁家夫人单独与别的男子相会,夫君还能有喝酒的心思,娶酒做老婆算了。
她头也不回离开。
奚凌年瞥了一眼她背影,从一间客栈的暗道进了湖中亭的最底下。
亭底下的暗室裴夏玄已经准备好,果盘摆好,看见奚凌年很是喜悦:“我就说奚哥你肯定有办法,我总觉得现在的楚湘宁一点也不像以前那只母老虎,她朝三暮四的目的当真就那么简单?我今儿倒要看看这楚湘宁和王过在这唧唧我我什么!”
这少年坐下给他扔了个眼刀,暗室微弱的光使得他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轻笑:“不管她是谁,小狐狸这次要露尾巴了。”
徐梵梨再次看见王过,心中划过了无数种杀他的想法,摸上摸上镯子的手又松开。
他迟早不得好死,但不应该是现在。
对面的王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让船上的婢女把亭中两杯茶满上,就退回船上待命。
徐梵梨起初不理解王过为何约了这么一处地方,只能划船才能过来,如今倒是懂了。
这些人谈论一些机密要事估计就是在这。
可王过,或者是范僇要与她谈论什么呢?
见她不碰眼前的茶盏王过也不兜圈子,直接了当道:“楚小姐当日敲登闻鼓可是令在下佩服,只是可惜就算是唆使你的人都惹不起范大人后面之人,楚小姐可是聪明人我这这么说你可懂?”
果然范僇背后有人。
徐梵梨道:“你今日叫我来就是因为这事?那我可告诉王公子我不会收手。”
范僇是刑部尚书,往上就是三省最高长官,比他官高一级的人在朝堂上也是屈指可数,会是他们中的谁呢。
她勾唇:“就算山庄证据被毁,你又焉知我没有留后手呢?”
王过果然脸色难看道:“人是你劫走的?”
她敏锐捕捉到关键信息,什么人?
若是单讲这件事的话只可能是指--她低头掩饰眼中的惊异,有人提前把老嬷嬷救下了。
也就是说证据还没被毁。
徐梵梨心中喜悦,沉静道:“嗯,人是我劫走的,我早料到范大人动作有这么快。”
“不对,既然人在你手里,你为何不去面圣,却是任由此事演变成欺君之罪,还嫁给了奚凌年。”
王公子眯着眼,打量着徐梵梨的神情,徐梵梨用杯盖沾了沾茶杯边缘的茶水,笑道:“我要是交了,真凶不就只有范大人一人。”
“我竟不知楚小姐胃口能有如此之大,”王公子失笑,下一秒冷声,“你到底想要什么?”
徐梵梨道:“我想与范大人身后之人见面,条件我来跟他谈,若条件合适我便把手中人证与之交换,再也不提此事,王公子可能办到?”
王公子哈哈大笑:“你倒是有胆识,不过我又如何知道人真的在你手里亦或者是你在诓骗我。”
他突然站起身,一步步向徐梵梨,徐梵梨冷声道:“王公子可以试试,要不我明日就去面圣?”
王公子脸色一变,阴冷地盯着楚湘宁:“楚小姐若是锋芒太盛可不是件好事,不如交出人大家彼此放过,奚凌年并不心悦你难道还会护你?你知道他那日为何要害我落马……”
他恰到好处戛然而止,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目光看过来,暧昧地笑了两声:“楚小姐你这夫君可是个深情种啊,只是呢,这深情不在你头上王某甚是惋惜。”
在外面还有小狐狸精啊。
徐梵梨一听:“还请王公子仔细说说?”
她走了一会神,茶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叮当的脆响,并没有闷厚的感觉。
只是这湖心亭立在湖面中央,下面都是泥土,这声音哪来的?
两人皆是一惊。
下边有人。
王过脸色不太好看,欲言又止。
看来这个偷听的人和王过不是一伙的,徐梵梨回到岸上再次看见奚凌年时,心情有些复杂。
奚凌年倚在树边,见徐梵梨过来,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倒是挺准时没有死在酒楼里。
徐梵梨都做好把他一个人丢到那独自回府的准备了。
奚凌年也没说什么,他两相视无言正准备登上马车,那边王过也上岸了。
他看见奚凌年整个人都阴沉了很多,咬牙切齿道:“奚凌年!”
奚凌年眉梢一挑,一脸不耐烦地看向他。
这时天色也渐晚,冬日盛开的藕花在一旁幽幽发着光,在黑得很快的天幕下很明显。
这一眼,杀意浮现,徐梵梨就算觉得奚凌年有时候很讨厌自己,但也从未见过他露出过这般的眼神。
她越来越好奇,能让奚凌年不惜得罪太傅也要废了他腿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番的面容。
奚凌年不像是好色之徒。
王过视若无睹,挑衅道:“这不是小侯爷吗?我刚刚与你夫人相谈甚欢。”
奚凌年站在两人中间,正好挡住了徐梵梨的视线。
她微垂眼眸只看见奚凌年宽大的后背,在越浓的夜色下挺拔,脊梁似巨龙一样支起衣服,突出一条很清晰的脊线。
徐梵梨不知不觉抓紧他背后的衣服,猛然回想起了她跳桥那天。
汹涌河水灌入鼻腔掠过体内空气,她心如死灰缓缓闭上眼。
可再次睁开眼,她趴在一名少年的脊背上,因着是浸了河水的缘故,他里衣全湿,勾勒出习武之人完美的轮廓线。
她那时觉得很冷,抓住他就像抓住一个很暖的手炉,可从小长在山庄爹不疼娘不爱哪用过手炉啊。
她当时觉得这感觉很奇异,永远无法忘记他的背影,恍惚间一切又重叠。
真是瞎了眼了,徐梵梨重重地换了口气,她怎么总把奚凌年看成他。
她懊恼不已,面前的少年人身形却是一僵,他瞥眼看徐梵梨秀气的脸,眼角莹莹有泪,在黑夜中很是明显。
奚凌年冷笑:“你就想说这个?”
他突然拉住徐梵梨手,将整个人护在身后,徐梵梨鬓发被风吹动,抬头撞见他越来越重的杀意,这手抽回也不是不抽回也不是,肌肤相碰心里头有些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