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难走的山崖,可算看见了城门透亮的灯笼,点点红色的微光晕染了夜色,这一路上也够远的。
徐梵梨突然凑他耳边悄悄道:“我为一个人死过一次。”
耳尖的暗卫听着只认为她又在胡说八道,没放在心上,奚凌年也没什么反应,徐梵梨本就不觉得他会懂。
挺好的。
她抬头望着圆圆的月亮,咽下满腹的酸涩,这本就不会有人懂。
这一走神就没有听见奚凌年近乎无声的声音:“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回去之后,徐梵梨整个人就晕乎乎的,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在火上炙烤,软热无力。
偏偏,偏偏就这个时候发高烧,徐梵梨都快晕过去了。
春泥瞧她这样很是急切:“小姐你等着,我去叫姑爷来!”
别啊。
徐梵梨不想让奚凌年瞅见她这样子,不然都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看她笑话,身子可太无力,只吐得出气音,完了。
书房内,奚凌年正与一人对坐下棋,走势十风凶险,两人争锋相对互不退让,他落下一子,明显感到对方皱眉。
这老人一袭灰褐色的长袍,已到古稀之年眼中炯炯有神,鬓间白发飘飘,颇有种世外老人的脱俗感,可这挺直的背腰又给人一种铮然之气。
他一看瞬间翻盘的棋局,无奈道:“子虚又进步了。”
奚凌年并没有戴面具,把玩着一颗黑子,漫不经心道:“是师父心思不在棋局上。”
他生得很是俊俏,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不知要搅乱多少闺阁少女的心,眉目隽秀,眼如点漆,并没有所谓的疤痕。
“为师这次是为你而来,当初秦蛾关的事为师也有错,若是早发现春德海野心勃勃,秦蛾关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为师虽退隐,在朝廷还是尚有人脉的。”白发老人说着就是一个痛心疾首。
奚凌年打断:“师父已不干涉朝堂很多年,何必破戒,区区几个老不死的也不足为惧。”
少年眉目很冷,眼神锐利地看向对方,低笑:“就怕还有漏网之鱼。”
老人叹息,话锋一转变了一个话题,试探地问:“子虚,你现在可有心上人?”
奚凌年一愣,皱眉:“老师你这是?”
白发老人瞅准时机,一摸胡须:“你也应该成家立业了,这么多年了有人照顾总是好的,为师之前那位故人去世前把女儿托付过来了,生得美貌,人也机灵,比起那些成天想往你府上塞的心思自是纯净。”
奚凌年冷淡道:“我并没有娶妻的打算。”
白发老人还想争取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不小的动静,屋里两人皆是抬头,隐约听见外面有女子在哭。
“主子,楚姑娘的丫头一直哭着喊着要见您,属下说让她回去,她一直守在这,守了好久了。”侍卫前来禀报。
白发老人讶异:“楚姑娘?谁是楚姑娘?”
他话音刚落,春泥就挣脱了门外侍卫的束缚,推门跪在地上,很是急切道:“侯爷侯爷你快点过去看看小姐,小姐快要不行了!”
她眼眶哭得通红,一直跪在地上磕头,声音颤抖道:“她前些日子落水发了这么重的烧还没养好,这下又发烧,奴婢实在没法子了,小姐,小姐该怎么办啊!”
第12章
白发老人看向奚凌年:“你刚不是说无娶亲的打算?”
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春泥听得人都懵了:“老人家,小侯爷和我家小姐成亲已经一个多月有余,你莫不是想要塞人破坏小姐和侯爷的感情?我家小姐命真苦啊。”
这小丫头也是随了楚湘宁的性子,说话很不客气,奚凌年拧着眉心道:“迫不得已。”
白发老人瞬间喜笑颜开:“你这小子终于开窍了,为师当年的医术也是江湖有名,快让为师看看是哪家的姑娘。”
春泥离开后不久,徐梵梨意识就有些不清醒了,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般抓着床沿忍着。
一群人进来她勉强咬住舌头,喉腔里的血腥味让她清醒了不少,是奚凌年?春泥真的把他叫来了。
“叫人看过没有。”
帐帘轻掀,少年挺拔的身姿出现在红帐外,声音没特别的波动,可低哑的身线却要徐梵梨敏感起来。
“看过了,大夫说旧疾堆积再加上受凉,这一遭可能又是鬼门关,明明……明明之前身子骨好没这么差的,从湖里出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春泥哭哭啼啼,人都快急死了。
鬼门关吗?
徐梵梨望着帐外朦胧的身影,这或许是老天对她重生的惩罚。
“给我看看。”苍老的声音道。
徐梵梨把手伸出去,枯槁的手指一接触到她脉搏明显顿住了。
帘外白发老人与奚凌年对视,眉头紧锁,一脸的欲言又止:“这身子是要好好调理一下,老夫先给姑娘开几副药,都先退出去吧,姑娘需要清静。”
夜色渐浓,离开吵闹耳边瞬间清静很多,可剩下的就是死一般的寂静,徐梵梨从中感到了落寞,这段时间堆积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不是不怕范僇,能把人做成人彘怎么可能不怕。
差点犯下欺君之罪也就算了,还把自己搭进去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有想过一定要嫁的话也至少嫁给一个喜欢自己的,上辈子发烧就算烧死了也没人会守在旁边陪着她。
“哭够了没。”
少年身影似一阵黑色的旋风刮过,帘子晃动,月光就顺着这一点间隙照进来,徐梵梨不适地眯起了眼。
她头脑混沌不太能分清眼前之人是谁,就看着他挑起帘系在床边,挂在帘子上的铃铛被带着发出悦耳的声响。
少年碰着铃铛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看向她。
那少女苍白的小脸被月光照亮,眼角的泪好似沾了珍珠,亮晶晶的。
她委屈地望着他,衣服松散露出领口大片肌肤,额前的鬓发早就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脸颊更是红艳欲滴,好似水中芙蓉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他竟鬼使神差将手凑近她脸上,感受到指尖滚烫的温度。
徐梵梨只觉得很舒服嘤咛了一声,将脸凑近,抓住他手生怕他会跑。
奚凌年何曾与女子这么亲密过,他恼得就要推开,可少女手指从手背后将他紧紧抓着,还一直往自己的方向拉,就是不松开。
奚凌年听见她小声道:“你别丢下我好不好,我很乖的。”
她主动将身子贴近来,脑袋缩在他怀中蹭,眼中很是讨好,徐梵梨现在脑中烧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原始的本能,抱住一个冰冷的身体就不想松开。
鼻尖传来少女淡淡的幽香,奚凌年咬牙切齿:“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你不喜欢吗?”那少女好像有些急了,懵懂地与他对视。
“你爹教你这么作践自己的吗?”奚凌年压抑着怒火,忍住掐断她脖子的想法。
“可我不这么做你会走……”她窝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你们都会走……全都是骗子……”
她已然分不清眼前人是谁,死死抓着就是不松。
“楚湘宁,你是不是脑子烧……”奚凌年指尖是她乱糟糟的头发,像泥鳅一样一根根划过传来痒痒的触感,他眼眸一深,终究止了声。
窗外的风又把窗户推开,少女一个激灵身子直颤很怕冷,她嘴唇贴近他的手贪恋虎口的那一丝冰凉,双唇动了动的同时无意识咬了一口。
虎口处留下一个牙印,红艳的血渍渗出。
奚凌年沉默良久,强制地捏住她下巴把手抽回来,徐梵梨被迫抬起脸与他对视。
可事实上她烧得都快要睁不开眼睛了,红艳的唇还想去贴他大拇指,脸上豆大的汗水滴落,鼻息也是滚烫得吓人。
奚凌年声音哑得可怕:“下次再这样我把你扔湖里去。”
红帐帘动,奚凌年长年习武身形比她高大了很多,他其实很想走,可身下那少女死抓住他手,只能坐在床边把玩她湿漉漉的头发。
“你真好……”少女趴他腿上,只剩下气音。
屋外白发老人来回踱步,走一步关注屋里的动静,看屋内火烛全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啧啧啧,开窍了就难过美人关咯。”
此刻春泥端着煎好的药急忙忙敲门:“小侯爷,药好了。”
过了一会房门被推来,春泥想进去却被奚凌年拦下,她生怕奚凌年趁机怠慢小姐:“这还是奴婢来吧,小侯爷毕竟为男子,小姐性格骄纵就怕会得罪小侯爷。”
白发老人连着走上去拉开春泥,意味深长道:“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赶紧休息去。”
奚凌年皱眉:“师父我并不心悦——”
“子虚不必再说,我都懂。”白发老人扯着春泥走到一旁,房门再次被关上。
春泥两眼通红蹲在地上,一直揪着头发:“完了完了。”
“完什么完?”白发老人瞪了她一眼,“我徒儿能文能武的哪样不行?你小姐和他不吃亏,小丫头你快说说楚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她和子虚是何时相爱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小子也是反了他了,成亲就连师父也不请。”
春泥只当他是在自卖自夸,鼓起勇气道:“小姐并不喜欢他,嫁给他都是被迫的,何来真心相爱。”
白发老人看向房内的眼神一时很是怜惜:“强娶豪夺?倒也是子虚会做的事,不过常临候府也算得上簪缨世家,不参与朝堂,论家世论才貌楚姑娘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呢?等等……姓楚,你可是镇国公府那个楚家?”
他不可置信一时音调都变了,春泥自豪道:“那是,我家小姐呢是镇国公府嫡女论家世门当户对,谈不上高攀,论才气……我家小姐坦率善良,这小侯爷才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不想嫁给他不是很正常?”
楚湘宁在京城名声是出了名的不好,白发老人冷笑:“你胡说!你倒是说说你家小姐除了成天追着裴夏玄那死小子跑还会什么?子虚怎么就看上她?”
春泥好不退让:“老人家不如去打听打听,赏花宴上一曲《西凉乐》动四方,又打赢了南岳书院一众公子的人——是谁?”
白发老人在听见《西凉乐》这一词脸色一变:“怎么可能?她这么可能会这个?”
春泥很是心情好的哼哼几声没有搭理他,一直守在房门边,生怕小姐醒来喊她不在。
屋内奚凌年才离开了一会,徐梵梨就已经软得不像话,发热越来越严重,他刚刚贴在她额头上的湿毛巾已经变干了。
奚凌年又坐回床前,拖着徐梵梨的后脑勺凑碗边上,勾唇:“喝了。”
徐梵梨脸一碰上烫的碗就抗议:“我不喝。”
“不喝?”
奚凌年今天受了一晚上的气,此刻冷笑,手直接捏住她脸,指节掰开她双唇。
徐梵梨张开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着他将一勺药送入口中,滚烫的药滚入喉腔,她背后的衣裳已然湿透,皱眉说苦。
奚凌年循循善诱道:“不苦。”
“你骗人——”她说话含糊不清,奚凌年趁机又送了一勺药,眼中闪过一抹恶劣。
“唔……”徐梵梨苦得都快要哭了,咬住他指节泄愤。
吐息顺着指节一点一点蔓延到手心,她下嘴不轻,虎口处的牙印到现在都还在渗血。
奚凌年看小狐狸受气就挑眉,声音低低哑哑:“原来你还会咬人啊。”
虽然汤药很苦,当刚刚还是好受了不少。离开了药,徐梵梨身上的燥热感又涌上来,她难受地抓住奚凌年的衣领,留下几道很深的衣褶。
奚凌年低头盯着少女满是汗水的脸,她垂着眼睫毛间都能看见水珠。
他定力一向很好,也不由喉结滚了滚,偏偏徐梵梨喜欢贴近一切冰冷的地方,脑袋毫无预料地贴在他胸膛上,抓着衣领的手又是更紧了,指背正好触碰到脖颈处,又是同样的幽香传来。
似栀子,又像雨后的山茶,好闻又清透。
她现在就只留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几乎可见白晳的肌肤,叫人想捏一把。
奚凌年盯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少女,猛然发觉自己在想什么,一把推开,连忙抽出匕首在手臂上划了几刀,刺痛让大脑清醒了不少。
又是那种烦躁的感觉。
察觉到少女的落寞,奚凌年心有一团无名的火烧得噼啪作响:“放开,去给你拿蜜饯。”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第二天清醒想起昨晚上的事:???(呆若木鸡)
第13章
没等多久蜜饯就来了。
腻人的甜味压去口中苦涩,徐梵梨尝了味便乖乖把药服下,身体的燥热压下去不少后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折腾到现在已过了三更,床边透进的月光令少女的脸庞柔和很多,可她好像睡得不安稳,梦里一直在喊爹爹娘亲。
奚凌年只当是她想家了,并没有太在意,可就当他走到门边时,突然听人喊了一声:“凌子虚。”
他疑惑的目光看过去,铃响窗帘飘飘,那少女秀眉紧缩,好像在做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冬日难得见暖阳,徐梵梨醒来的时候听见鸡鸣声,融雪反射出的日光令她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记得昨晚奚凌年好像来过,然后……徐梵梨插簪子的手顿住。
昨晚的记忆一如潮水般涌来,床边少年晦暗的双眸不是奚凌年又是谁?
最关键是她还一直枕他怀中,奚凌年居然没有把她丢出去。
春泥进来发现小姐醒了,对着镜子开始给她敷粉,徐梵梨一抬眼,镜中羸弱的少女口如含朱,气色一下子好了许多。
“今天是什么日子?”
徐梵梨心头乱糟糟的,昨夜一场大病什么都乱了,牢里王过的事还没安排下去,就怕范僇一帮人先按耐不住了。
无论如何王过现在都不能死,她还有更多价值说出更惊世骇俗的事。
她垂下眸,心思九转回肠地抿了口春泥送来的药,春泥擦去她嘴角残留的药,欢喜道:“小姐,今儿是你回门的日子啊,小侯爷已经在外头等了。”
大婚第一天人不在府上在酒楼的荒唐子弟,还会安心随她回娘家?
徐梵梨咬着牙,在春泥的搀扶下出了院门,远远就看见奚凌年站在一颗树下,依旧给人那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奚凌年见她脸上的淡漠收敛了几分,目光落在徐梵梨单薄的身子上,若有所思道:“再去给你家小姐拿件斗篷。”
徐梵梨狐疑地打量他,莫非他是转性了?
奚凌年似觉察出她的想法,冷笑:“毕竟夫人昨晚可是让为夫永生难忘。”
本是一句很正经的话,但经他之口就又多了打趣的意味,他今穿的是件绛色园领袍,很好地修饰出身形,两臂的琵琶袖蟠纹带金,贵气有,玩世不恭也有。
这世上怎还会有这样的男子。
徐梵梨脸一红,也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