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瓷怔愣:“生什么气?”
“我搞坏了你游玩的计划。”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有没有在生气了。鸡毛蒜皮的事问,这种明显她不对的事也问,那他自己呢?
昭瓷蓦地直起身,拍了拍他的面颊,垂首道:“我才不会生气的,是你应该生气,刚才那话明明是我问才对。”
“我生什么气?”薛忱比她还愣。
“我没管你的喜好啊。你看,这你都不生气,我当然不会生气的。”昭瓷轻轻道,揽住他小声问询,“不过,之前也好,现在也好,你怎么从来不生气?”
薛忱闻言笑了下,并不立刻作答,将她扯回身侧:“你挡着我光了。”
等她坐下来,他才捏着她的指节,懒散道:“我会生气啊,但又不想和你吵架,那就只能不生气了呗。”
就算是他也晓得吵架是这世界上最消磨情感的事。
推开了就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拉回来,他才不要这样子。
昭瓷揪紧他的衣摆,望着满地青草,半晌没说话,突然被弹了下脑门,抬眸时听见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之前说想了解我。”
昭瓷用力点头:“嗯。”
“现在呢,”他微微俯身,将她的手摁在草坪上,对视着一字一顿道,“只想了解我一个人吗?”
薛忱那双眼睛,看几次都是不一样的好看,像有钩子似地不停扯住她往里沉沦。
昭瓷晃神,就要出声回应时,“嗡嗡嗡”接连的震动将这股奇怪的氛围搅得粉碎。
她骤然回神,取下玉牌,解释道:“是贺川长老。”
薛忱静静看着她和长老通讯,不时点头,或者“嗯嗯”几声。
等长老说完后,昭瓷将玉牌别回腰侧,垂眸道:“贺川长老说阿紫醒了,让我现在过去。因为阿紫消耗巨大,随时可能再次昏迷过去。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你都回去我留这干什么?”薛忱平静反问,“回去吧。”
好端端的……就毁了。
还有,她是不是忘记之前他还有问个问题?
“那我们现在走?”她问。
果然就是忘了。
薛忱抿唇,极轻地点点头。
“薛忱。”昭瓷又骤然唤他的名字,才开口,冷不丁地被捂住唇,话语统统变成含糊不清的声“唔”。
“不要说话。”薛忱捂住她的嘴,闷闷道,“这十秒我都不想理你。”
末了又别扭补充:“但我没生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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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有半人高的栅栏里,粉皮的、绿皮的猪迈着四条短腿,哼哼而过。不少都聚在料槽前,争里边那堆泛点亮光、青油油的嫩草。
这是村子里唯一的猪圈,正正好在村口。
带斗笠的大叔将猪赶走,从料槽里拿了捧相对干净的草料,递给身侧的少年,犹豫着道:“您确定要……”
“嗯,谢谢您。”薛忱面不改色接过,丢个洁净术,付好灵石后便往外走。青衣少女正立在树下,脚在地上打转。
薛忱走过去,将扎紧的草料递给她:“你要的。”
他实在没忍住,出声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谢谢。”昭瓷将草料收入芥子囊,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试探问道,“十秒钟真得过了吗?”
薛忱揉了把她毛茸茸的脑袋,笑道:“早过了。”
他唤出长剑,自己翻身跃上,再冲她伸手,用力一拽,将她扯上长剑,眼都不眨地把那只柔软纤细的手搭在自己腰侧。
昭瓷当然晓得十秒钟过了,之前他瞧出她想要那草料时,就主动和她说话,要帮她去要那草料。
但她其实到现在都没搞懂薛忱怎么突然弄那一出,就想问问,看看他那点别扭劲什么时候过去。
没过去的话……可能得哄哄?
昭瓷不确定地想着,将另只手也环过去,靠着他的背脊,回应前个问题:“就我最近不是在调整些药剂的配方吗?但其中有味草药,怎么都找不到。姚渠长老说是因为它用处过小,已经无人种植了,没想到会在这看见。”
……所以才会被拿来喂猪。
隔行如隔山,薛忱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加油。”
昭瓷想笑,又硬生生忍住:“我以前的老师……就夫子啦,也是这么说话的。”
薛忱哑然,轻哼声不搭理她。
白云飘扬,底下绿树、屋瓦、黑点样的人影连成一片市井的画卷。昭瓷微阖眼,打着哈欠感慨道:“你这次御剑挺慢的诶。”
“因为有的人会嫌弃,我哪敢再御快点啊?”他刻意将“有的人”三字咬重。
那个人她好像认识。
昭瓷视线飘忽,稍一沉默,真心实意夸赞道:“你真是个好人。”
薛忱:“……我谢谢你。”
御剑再慢,那也比来时双足走要快得多。未过多久,青云宗坐落的山头便已经隐约可见。转瞬间,便是宗门大门。
薛忱照例从剑身跃下,伸了手,将发着呆的少女抱在怀中。
左右这个时间点人不多,又是休沐,道路空荡荡的,他干脆抱着不撒手,只一个眼神,长剑便自觉地收入鞘内。
“要去找贺川长老的。”昭瓷轻轻捶了他下,他才松开,但仍要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无论多少次,胸腔里都会有股奇怪的、好像不归她管辖的飞速跳动。
现在时机好像挺好的。
昭瓷握紧他的手,低声唤道:“薛忱。”
薛忱:“我在。”
贺川长老的房屋近在咫尺,昭瓷脚步不停,抿抿唇,小声又飞速地说道:“跟你讲个事。”
与他交握的手无意识收紧,薛忱蹙眉,没懂什么事会叫她这般紧张:“你说。”
有意让她稍放松些,他半开玩笑道:“天塌下来都没事,我给你托着呢。”
昭瓷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道:“就,我把你送的发簪弄丢了,找好久都没有找到。”
“对不起。”她低垂脑袋,没敢同他对视。
之前稻草娃娃被别人搞坏她都不舒服,将心比心,她本人弄丢了他送的发簪,那肯定更叫人不舒服。
尤其这好像还算……定情信物?
话刚说完,紧攥着她的那只手也俶尔松开。
昭瓷抿抿唇,头垂得愈发低,将手悄悄背到身后,只盼着多走几步赶紧见到贺川长老,躲去这点焦灼。
生气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沮丧想着。
熟料下一瞬,方离开不久的冰凉感就整个移到面颊两侧,不由分说地捧起她的脸。
昭瓷迟疑眨眼,看着那张昳丽的面容逐渐逼近,停在眼前一寸之地。
“真的吗?”少年乌睫低垂,眼底泪痣透着隐约的靡丽红意,“不是讨厌,或者其他别的什么?”
在她开口前,他又捂住她的嘴,闷声补充:“不可以骗我。”
第092章
“当然是真的啊。”昭瓷被他捏着脸, 含糊不清道,“比真金白银都要真呢。”
从他的语气里,她敏锐察觉到点什么, 警惕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薛忱同她对视半晌,抿抿唇,还是如实交代:“我见过花芷带那个发簪,她说是别人送的,所以……”
“所以你以为是我送的?这事你明明就能来问我的。”昭瓷打断他,难以置信瞪眼,捧着他的脑袋,用力一撞, 凶巴巴道,“薛忱, 你是没长嘴吗?”
瓮城论坛时, 花芷经常坐在她附近。印象里, 她穿红衣就只有一次,而那天刚刚好……
“之前有一天, 你说不想抱我的那天, 是不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薛忱垂睫, 没立刻做声。
这基本就是默认了。
昭瓷脑袋后仰, 更用力地砸了一下。
好气, 好气好气。
他宁愿自己在那别扭憋屈, 也不和她讲。
但这事,归根到底确实是她的问题。昭瓷同他额抵额,还是想先哄一哄。
“那你现在起不要因为这事生气好不好?”她低声保证, “下次你送东西,我一定全天待命, 好好收着好好保管。”
不过如果真是在花芷那,事情就好解决了。
昭瓷想着,又顺他毛往下捋:“而且你也不要生闷气,过来问我嘛。只要你问我,不管是这事,还是什么别的,我当然都会好好解释的。”
说这话时,她格外认真,乌黑的瞳仁里泛着琥珀色的亮泽。
薛忱在那双眸中找着自己的模样,瞧过半晌,轻轻“嗯”了声。觉着有些敷衍,才在后边补充:“我知道了。”
她仰起脸望向他时显得过分乖巧,连发顶都是毛茸茸的。薛忱指尖泛痒,抬手揉了一把,忍着将兔耳帽带回她脑袋上的冲动。
昭瓷由他动作,嘴里嘟嘟囔囔,也要去揪他的脸:“你说你长这嘴做什么嘛。光用来亲人吗?”
“那你亲人确实比说话好得多。”她又在后头嘀咕。
薛忱侧着脸躲开,乌睫轻颤,耳尖悄悄红了一片:“你好烦。”
“像这时候长嘴就是毫无必要的。”昭瓷严肃教育。
“和好了吗?”她伸出只小指,试探地问。
薛忱不晓得这动作什么意思,猜着勾上去,笑道:“什么时候闹掰过?”
贺川长老的房间再有几步路便到了。
昭瓷的尾指和他的还勾在一处,倒没再说话。等走到门前,她抬手叩击几次,才转过脸,冲他眨眼扭肩道:“你在这等我,好嘛好嘛?”
“好好说话。”薛忱蹙眉,摁住她乱动的肩膀。
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看来不行。
昭瓷瞧他淡然的面色,垮脸叹气,准备回去也买点书来进修下。
果然学习还是很重要的,薛忱就是个实例。
敲门没多久,里头传来贺川长老的声音:“进来。”
“那你要在这等我。”昭瓷边推门,边回头叮嘱。
“我知道的。”他低声回应。
屋里云雾缭绕,四角点着明晃的灯火,木桌临窗,上摆鎏金雕花铜炉,吐着净心好闻的香气。
贺川正坐在把太师椅上,翘着腿,毫无半点长老的架子。回头一见是她,摆摆手,满不在意道:“不用行礼,坐那。”
他指的椅子是把梨花木圈椅。
昭瓷规规整整坐下,挺直背脊,像是回归小学时代——可能比小学生坐的还端正。
她正对面,就坐着阿紫。阿紫眯眼打量着她,不时还摆弄自己浅色的蔻丹,气质上,明显与之前迥异。
贺川长老之前和她说,想问什么直接问。早点问完,就早点结束这场酷刑。
两边的目光都难以忽视,昭瓷坐得愈发直,斟酌着开口:“那个,我想问……”
想象里,她应该和业界精英一样自信发言,真的说话时,气势却陡然弱了一截,甚至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一个个来还好,但为什么要同时面对两个啊?
昭瓷欲哭无泪,在他们投来的困惑视线里阖眼,视死如归般飞速道:“你之前说和我熟识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张无字小笺,又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不失忆了吗?还有,对魔化后的事有印象吗?”
字词句跟钢镚似的蜂拥往外冒,贺川和阿紫都听得一愣一愣。
半晌,阿紫消化完她的问话,笑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么大堆问题?那我一个个回答好了。”
说话腔调倒还是之前那副,连气息也没变。
“和你熟识,其实是百年前、我还没化形时的事了,那会儿我曾做过你的灵植,所以到现在才会认出你神魂的气息。和百年前一模一样。”
阿紫口中的她,是她又好像不完全是她。
据说,她们是在一座山上相遇的。那会儿适逢连年干旱,草木凋敝,阿紫差点就成了其中一员。
弥留之际,刚巧遇见自外地匆匆赶来的昭瓷——百年前的那个。她大展神通,降雨又赈灾,救下过无数像阿紫这样的草木精或者人。
甚至还封枯山,设阵法,让所有无力回天的草木精能在美梦中赴死。
阿紫想成为她的灵植,她也欣然答应。
她们的确有一起度过段还称得上快乐的时光。
“不过你要说现在,那我确实和你不认识。”阿紫平平静静道,“可神魂一样,那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你。”
贺川在旁锁眉,抚着下巴刚生出的花白胡茬,一言不发。
阿紫这番描述,昭瓷倒突然想起瓮城附近的那座山。其他事真假先不论,她抿抿唇,问道:“这些事,是在瓮城发生的吗?”
“不记得了。”阿紫摇摇头,温声解释,“这刚好回答你后个问题。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到现在都只能记起和你有关的部分。”
“其他的,像百年前发生什么,我怎么失忆的,怎么突然就成了妖魄转世,这些我完全不记得。”
阿紫顿了顿,又接着道:“无字小笺的事,得你自己弄明白。那是你消失前留给我的,说让我在重逢的时候,交还给你。”
“还有魔化,”她说着,神情稍许恍惚,才摇摇头道,“其实发生时我没印象。但要真有这事,说起原因,大概是我的报应了。”
什么报应阿紫没说,同入定般,安静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