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韵笑了。
好,有种。
明明一次都没遵循过自己意愿,却出口一句“不敢不听”。
这和尚是在变着法骂她以权压人呢。
可是怎么办呢?
她就是喜欢啊。
她就是喜欢恃强凌弱。
喜欢强人所难。
“天僧若是这么说……”
谢清韵眼睛直直看着面前和尚。
“那朕心甚悦。”
她想也不想,回头喊天盛:“盛公公。”
天盛连忙哎了声。
“监查院那些人不是总催朕找个皇夫?你看高僧怎么样?”
“.……”天盛两个眼皮一起跳。
“甚好。”他终归是昧着良心夸了一句。
谢清韵满意转过头,再看天僧:“高僧可愿为朕还俗?”
“.……”
天僧半阖着眼,看不清眼底情绪:“陛下,贫僧此身一心向佛,早已将世俗情爱抛诸脑后。”
谢清韵哦了声:“可是适才高僧不是还说,朕的话,不敢不从?”
天僧不言,微微皱眉。
谢清韵更开心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秃驴脸上看到名为“表情”的东西。
“陛下……”
天僧刚要开口,便被谢清韵打断了:“别喊陛下,你就说从还是不从。”
天僧闭上眼。
谢清韵皱皱眉。
慧诚也是这样。
他们这些和尚,怎么在无能为力的时候,都喜欢闭眼。
不愿意就反抗啊。
闭眼干什么呢?
闭眼又不能解决问题。
更别指望她会发善心就这么过去。
因为她不喜欢这种人。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讨厌。
谢清韵越是烦躁,便越是想折磨他。
她凑近了天僧,轻声细语:“高僧今日若是不侍寝,朕就杀了白马寺的和尚们哦。”
天僧睁开眼,谢清韵如愿以偿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恼怒。
“陛下只会威胁人么?”
还是同样的威胁,拿出来反复说。
谢清韵承认:“对啊。”
她大大方方,甚至还有些骄傲:“朕不光会威胁人,还会找人软肋威胁呢。”
好用的法子只用一次怎么够?
天僧摇头:“此举非明君所为。”
谢清韵哦一声,脸上挂着玩味:“高僧难不成听过关于朕是明君的传闻?”
那可真是要怪她了。
怪她不够努力。
暴君之名居然还没有传得人尽皆知。
她可是一向引以为傲呢。
做暴君多好啊,不用顾及旁人目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清韵看着面前再度闭眼装鸵鸟的和尚,心情大好。
她伸手摸了一把天僧光头,暧昧道:“晚上辰时到长乐宫来。”
“你迟一刻,朕便杀一个宫人。你若不来,朕第二日便活埋整个白马寺。”
他不是喜欢跟自己对着干么?
他不是“不敢不听”么?
那她今日就让他“不得不听”。
若他不来,她就将他,连带那些和他有关的猫猫狗狗一起送上西天。
让他们真的成佛去。
谢清韵甩甩袖子,趾高气扬走了。
天盛左右为难,看看面沉如水的天僧,叹了口气,到底什么也没说。
待谢清韵彻底离开,地上的和尚才缓缓睁眼起身。
虎口挂着佛珠,眼底闪过迷茫。
润六说这世界上只有他能救皇帝。
可是他要如何去救呢?
没有一部经文曾告诉他如何面对眼前情况。
侍寝。
还俗。
天僧望向窗口,几只麻雀正在绿荫里穿梭,叫得欢快。
师父。
若是您,又该如何做呢?
第二十八章 宫人心
天僧于辰时到达了长乐宫。
这还是他进宫以来第一次踏出静心殿。
没想到居然是为了“侍寝”。
长乐宫不同于静心殿,这里很大,也很空。
进门后不远有一个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物品。
引路的宫人解释说这些是战利品。
一开始陛下每杀一个人就会拿那人一样东西,摆在这个架子上。
而后不过短短一年,这足有百格的架子就满了。
后来陛下就专门开了一个房间,用来存放这些东西。
这个架子上,则摆放着她最喜欢的那部分。
天僧看着其中一个格子上放着的官帽。
那是属于丞相的,他识得。
大抵是被谢清韵杀掉那四个丞相其中一个人的。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带血的匕首,玉石的印章,碎裂的勾玉……
天僧目光停在最上层,左手边第一个位置。
那里空着。
宫人也看到了,轻声道:“那里要摆的东西,陛下还没有拿到。”
她本想继续解释那东西是什么,可想了想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天僧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眸光,看不出情绪。
宫人望着他,眼底有怜悯和不忍。
天僧曾经的讲经之恩,几乎惠及整个皇宫的下人。
如果可以,他们情愿皇帝永远找不到这位高僧。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高僧,陛下在等您,请随我来吧。”
宫人下意识看了一眼外面,似乎有所期待。
天僧道了一句“有劳”,便随她向里走去。
房间里,谢清韵正坐在一个高高的椅子上,晃着脚读书。
见天僧来,她忙将书一丢,光着脚就跳了下来,跑向他。
谢清韵笑:“果然来了啊。”
而且还很准时。
领天僧过来的宫人还没走,只是识趣地低下头。
天僧仍旧垂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谢清韵左右看了看:“你们还在这里干嘛?看朕同高僧一夜春宵么?”
她说话大胆又直白,吓得宫人们跪了一地。
“?”
谢清韵无语,不知道这群人什么毛病。
“朕是叫你们滚。”她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看着宫人们慌张退走的样子,谢清韵瘪瘪嘴。
今天她高兴,不然非杀两个跑得慢的解气。
谢清韵转眼打量起面前天僧,刚要上手摸,就见一个宫人托了一盘折子适时送了过来。
“陛、陛下……”
那宫人似乎是见了跑出去的人后有些发怵,说话磕磕巴巴:“礼部和吏部的人送来折子,说很急……”
他快哭了。
其实那二部的大臣们并没有催急。
可现在全皇宫的人都想救天僧。
送折子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谢清韵虽然暴躁,却很负责。
有折子,她一定会看。
只是到底在皇帝眼皮底下撒谎,送折子的宫人又惊又惧,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谢清韵这会儿心思都在天僧那里,见了折子,满脸都是不耐烦:“放下滚。”
宫人应诺,将折子放下后便跑,头也没敢回。
想救,和能救,到底是两件事。
他们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谢清韵看看天僧,又看看那几本折子。
认命般叹了口气。
“和尚,你先等等朕。”
谢清韵坐下,打开了面前折子。
是礼部送来的,询问册封皇夫的仪式和规格。
要说这礼部,一向是六部里最懂她心思的。
这次也不例外。
当别的大臣都在说她娶个和尚于礼不合的时候,礼部已经在琢磨册封事宜了。
紧跟皇帝心思。
皇帝不宠他们宠谁?
谢清韵满意的同时,不忘从折子里抬起头瞄一眼安安静静坐着的天僧。
一抬头眼睛便直了。
生得真好看,哪怕一动不动也这么赏心悦目。
谢清韵收回目光,勾勾嘴角。
很快在折子上批阅几笔,拿起下一本。
下一本是吏部送上来的。
六部里官员最少的部门。
谢清韵不信他们都死剩这么点人了还敢胡来。
然而吏部不愧是吏部。
总能找到让皇帝生气的新办法。
因为这一次,他们将矛头对准了科举。
前些日子,谢清韵颁布了女子亦可参加科举的新法令。
吏部将其驳回了。
虽然用词委婉,但通篇其实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办不到。
看着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只需相夫教子”,“女子参加科举是对祖训背叛”等言论,谢清韵笑了。
看她明天把这些人都杀了。
她可不管吏部还剩多少人。
这样的一群人,不要也罢。
谢清韵将那本折子随手一丢。
打开下一本。
是丞相的。
谢清韵挑眉。
张叔岳都被派去收治难民了,居然还有心思给她写奏折。
谢清韵将折子打开读。
一开始眉头还是舒展的,但是越读,便皱得越深。
她的表情渐渐冷下来。
看到最后,谢清韵直接将折子往桌上一拍。
“岂有此理!”
她很生气。
非常生气。
“来人!”谢清韵唤道。
“丞相呢?将他给朕找来!”
第二十九章 诉缘由
夜已经深了,丞相又在处理流民之事,要去哪里找呢?
但皇帝发话,宫人们不敢不听。
他们忙四散去找张叔岳。
谢清韵坐回椅子上,闭起眼,不愿再继续看折子了。
天僧原本闭着的眼这会儿却睁开来,他起身走过去,捡起被谢清韵扔在地上的奏折。
只消一眼,便看得出令谢清韵大发雷霆的原因。
因为丞相在折子里指出,女子自古以来只需相夫教子,并没有能力参与科考。
在这一条的下面,丞相又写:陛下也应尽快纳夫,传位皇子,保证皇室血统传承。
天僧抬眼向奏折里批判的当事人看过去。
此刻虽夜色深重,长乐宫里却是灯火通明。
甚至可以清晰看见谢清韵眼下的一圈淡青。
这几日政事繁重,她怕是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天僧想了想,将折子收好放回桌上。
响动细微,但谢清韵还是睁开眼来。
她眼底怒气未消,这会儿盯着天僧,眉眼染上几分凶,天僧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佛经里曾记载,有位名净光的天女,下凡为帝,教化众生。”天僧缓缓开口。
“与她随行其他天女,亦分散各地为官,等待机缘,以修成正果。”
谢清韵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但是听见这句话,态度和缓了几分。
她知道这和尚是在给自己借口。
她信不信不重要,丞相信不信也不重要。
天下百姓信了,女子便能正名。
只不过这个方法她并不需要。
与其说不需要,也可以说是早就用过。
当年她登基为帝,群臣反对,百姓亦曾把那些年的全部天灾一股脑算在她头上。
说是女子登基,惹了天怒。
她那时候当然是尽全力散播消息,制造天象,努力证明自己有资格做皇帝。
不过到后来她就发现,还是杀人更好用。
能动手就动手,不用那么多废话。
人都懂趋利避害。
他们一时被吓退后,等时间一久,就会发现生活还是那样,没有因为谁登基而发生变化。
生活的顺遂,比什么天象传闻都管用。
所以谢清韵没有回答天僧提出的建议。
只是道:“高僧今日还是先回静心殿去吧。”
天僧沉默片刻,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开口:“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
谢清韵眼都没抬:“什么?”
“为何要准许女子参加科举?”
听见这个问题,谢清韵有些迟疑。
思索了一下,才道:“这是朕母后的愿望。”
她从小便总听母后提及此事,后来自己做了皇帝,更是进一步感受到了这世界对女子恶意。
所以她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定要改变这个男尊女卑的现状。
她想过该如何用铁腕的手段制服那些不听她话的大臣。
但她没想过丞相会亲自出面反对。
谢清韵眼睛眯起来,透出一丝杀意。
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不行不行,那个是不能杀的。
看见左右为难的谢清韵,天僧露出一抹笑意。
不过那笑意如昙花一现,很快消失了。
他温声提醒:“丞相的目的,并不是与殿下为敌。”
“而是维持朝堂和国家的安稳。”
更改科举,毕竟涉及到读书人。
而读书人,恰恰是最会鼓动人心的一群人。
本来这群人就因为女帝残暴,而不愿入京为官。
如今科举改革,更是将原本只属于男人的利益分了一半给女人。
纵使谢清韵手腕严酷,也难保民间不会怨声载道。
所以丞相的反对,虽然惹人生气,却有一定道理。
恢复几分理智后的谢清韵减少了戾气,陷入沉思。
天僧亦不再搭话,却也没有离开,只安静立在一旁。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张叔岳终于姗姗来迟。
他已经做好了会死的决心,所以临走前同家人一一告了别。
惹怒谢清韵是什么后果,张叔岳比谁都清楚。
他其实本可像礼部那群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谢清韵是他学生。
他做不到不管。
令张叔岳没想到的是,谢清韵并没有想象中生气。
怒意浮现在她眉间,又很快被她压下去。
“为什么说女子无能,只可相夫教子?”谢清韵平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