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挑起他们的内斗。
谢清韵这一招,不可不谓高明。
就连并不通晓国事的慧诚听罢谢清韵这一番话,亦是忍不住心里感叹一句好手段。
果然,八岁登基到如今,稳坐十年皇帝而不倒,谢清韵又怎么会没有她的过人之处呢?
谢清韵看上去心情不错,甚至同殿下大臣们道了句恭喜。
“先前同朕打赌的人不用被砍头了。”她调侃道。
只是没人敢接她的话,大殿上瞬间从活跃变回了一片死寂。
“......”
这回换谢清韵无语了。
这些人,都不懂幽默的吗?
正当君臣尴尬的时候,读不懂空气的户部侍郎刘琰站出来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谢清韵正了正神色:“说。”
刘琰道:“这几个月边关不少流民南下,又赶上前段时间城外有人施粥,如今大批难民都挤来了京城,其中很多人找不到事做,便做起了偷抢的行当,扰得京城百姓苦不堪言。”
慧诚捕捉到关键词,愣了愣。
施粥?
除了他难道还有别人也在施粥吗?
没有等很久,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因为刘琰朝他看了过来:“国师赶在这个节点上施粥,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有别的居心。”
慧诚:“......”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刘琰说的这个人就是自己。
刘琰开口,监察院那群言官也坐不住了。
尤其先前皇帝日日召这和尚去御书房,俩人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们早就想趁着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之前阻止这个和尚继续得宠下去。
于是几个督察院的御史七嘴八舌批判起慧诚来。
谢清韵皱皱眉。
这群人又来了。
苍蝇一样嗡嗡嗡,惹人厌烦。
第一次遭到这么多人指责,慧诚一时间百口莫辩,怔怔立在那里。
明明是做了件好事,怎么就被弹劾了呢?
只是还未等慧诚出言为自己辩解,以工部侍郎洪度为首的一群大臣便率先反驳了回去。
“国师是和尚,行善就是他的职责。他不去施粥难道去打仗吗?”
洪度道:“且国师施粥的钱是陛下拨给他建宅子的钱,他不建宅子去施粥,试问天底下哪个有私心的人能做得到这一地步?”
六部的人里除了那个出了名不懂人情世故的刘琰,基本上都出面为慧诚站队。
毕竟自从慧诚出现后,皇帝不再滥杀无辜是真。
他们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去批判他呢?
两方人在大殿上各执一词,两不相让。
叽叽喳喳,如菜市买菜,吵得谢清韵头疼。
“都闭嘴。”
谢清韵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所有人立即噤声。
“国师施粥,此事他已同朕事先商量过,是经过朕同意的。”
谢清韵扫视群臣,目光落在监查院那几个蹦得最欢的言官身上:“你们难道要定朕的罪不成?”
几个言官立刻闭了嘴。
虽说身为言官的最大骄傲就是死谏。
但是根据先前人的经验来看,他们如今这位女帝并不介意杀了言官会背上暴君的骂名。
这命,还是暂且留着更好。
不过言官虽然是不说话了,但刘琰却并不好打发。
他是个只认死理的人:“那便是陛下的失职。”
“流民逃难,陛下不想法子将他们安顿,居然还纵容国师在京郊施粥,就没有想到后果吗?”
他这话说完,即便适才还站在对立面的洪度,也为他捏了把汗。
刘琰不是不怕死,只是他太愣了,一根筋,做事不会转弯。
先前他一心管钱,不理政事,不做看法,是以未曾和谢清韵起过冲突。
如今事情涉及到他户部,刘琰这毛病才终于暴露出来。
大殿上一片死寂。
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是谢清韵。
她没有生气。
而是坦坦荡荡,眉清目朗:“刘尚书教训的是,此事却是朕考虑不周了。”
第二十六章 推举者
皇帝会认错?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朝堂上上下下,连润六都忍不住多看了谢清韵一眼。
洪度忍不住摸了摸腕上刚开光不久的佛珠,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只不过虽然谢清韵承认了错误,刘琰那边仍旧还揪着不放。
“既然陛下知错,那这件事就要解决。”
“这是自然。”
谢清韵爽快道:“润六,这几日你便出宫去吧,同丞相一起,务必将那些流民安顿好。”
嚯。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派了朝中最位高权重的两人前去收治难民。
尤其那位掌印大人,自陛下登基起他就与陛下形影不离,从不曾出宫半步。
看起来陛下这次并不是敷衍,是真的下决心要弥补过错了。
听到这些的慧诚虽然不明白谢清韵派润六去收治难民意味着什么,但是适才的一番话,多少令他有些羞愧。
先前施粥之事,其实他并未同谢清韵提起。
他知道谢清韵适才所说,不过是为了替自己开罪。
他实在是没想到,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做善事,放在这京城,竟然都要再三思量。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慧诚羞愧的同时,又夹杂上几分不甘。
“陛下。”
慧诚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学着那些大臣的模样恭敬行礼。
“此事到底因臣而起,臣也想一同前去,将功赎过。”
谢清韵看着他,有些犹豫:“不是不可以,只是国师若去了,便无人给朕诵经了。”
润六毫不犹豫开口:“陛下可以去找另一位高僧。”
他指的当然是静心殿里的那一位。
润六说这话的时候盯着慧诚,仿佛挑衅。
慧诚只觉得被这眼神烫到了,心虚移开眼。
心像被什么刺痛了。
是啊,他走了,难道让陛下去找天僧么?
他不舍得。
他如何舍得让谢清韵去找天僧。
尤其天僧那般清雅,如谪仙一般。
陛下一旦领略了天僧的好,还会记得自己吗?
可是这一次,他实在留不下来啊。
迄今为止他得到的陛下的喜欢,有多少是因为天僧而得来的,慧诚心里一清二楚。
若这一次他不去治理难民,不能得到些谢清韵所能给予以外的东西傍身,他今后又凭什么站在谢清韵身旁呢?
依靠着天僧而得到的喜爱,终究是要被揭穿的。
当谢清韵发现被她那样重视和喜爱的经文注解,他再提供不出第二张的时候。
思及此,慧诚咬了咬牙,终是下定了决心:“请陛下给臣一个月时间。”
“臣定不辱使命。”慧诚言之凿凿。
再等等他吧。
慧诚心里恳求着。
只要等一等他。
他一定能追上来。
成为一个真真正正配得上她的人的。
谢清韵看着慧诚眼底迫切的光芒,道了句好:“国师有心了。”
“待国师归来,朕便正式封你为一品太师。”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刘琰:“刘尚书可还满意?”
刘琰点点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目。
反正只要不涉及户部不涉及钱,他就什么意见都没有。
解决完此事,谢清韵随意扫视过群臣,目光刚好落在正探头探脑的淮准身上。
“说起来,此次打胜仗,虽然顾氏父子功不可没,但追根溯源,还要属刑部尚书的举荐之功最大。”
若没有当日淮准殿上冒死举荐顾幽,就算他们能赢,也不会赢得如此轻易。
谢清韵道:“趁着朕今日心情好,淮准,倘若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说来听听。”
听见皇帝点自己的名,淮准一时有些懵。
说实话,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被皇帝点名的场景。
但是无一例外都是皇帝要砍他的头,他想着如何哭才能让皇帝饶自己一命。
没想到皇帝如今真的点了他的名,却不是砍头,而是……赏赐?
淮准一时无语。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捧杀吗?
淮准可不敢居功。
尤其此事细说起来,也不是他的功。
他是被锦衣卫捉住了把柄,迫不得已。
淮准只好诚实道:“陛下,其实举荐顾幽的并非臣,举荐者另有其人。”
他指着云阳:“是云佥事,那日来拜访刑部大牢,经臣允许后,提审了顾幽。”
“他提审完毕,便拜托臣举荐顾幽为将。”
淮准将理由美化一番,略去自己带着所有狱卒却没有捉住一个顾小八的事没说。
说得好像刑部跟锦衣卫亲如一家,从来没有闹过矛盾一样。
谢清韵当然不信他说的。
只是他说……云阳?
云阳是谢清韵一手提拔起来的手下,谢清韵心知肚明。云阳开始做锦衣卫时,顾幽早就被关进去了。
他和顾幽能有什么交集呢?
谢清韵好奇:“云阳。”
云阳应一声,站出来道:“陛下,此事臣不敢居功。”
群臣尽哗然。
好么,又是一个不敢居功的。
之前要罚,大家都躲着不应就算了。
如今要赏,怎么也开始互相推脱了?
问到这里还是被推脱了的谢清韵有些不悦了。
云阳忙道:“陛下,臣不敢隐瞒,臣根本不认识顾幽,更别提推举他为将。”
“推举顾幽的确实另有其人,臣不过是代为传话。”
听到此处的慧诚,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那日云阳去到静心殿时候的场景。
他们当时似乎在……下棋?
只是下棋。
那推举之人会是天僧吗?
应该不会吧。
天僧也不过二十岁而已,又久居深山,别说他不认识顾幽,就算他认识,一个和尚,又不曾带兵打仗,如何知道选什么人做将军呢?
慧诚不太相信。
然而云阳已经毫不犹豫报出了那人名字:“他便是居于静心殿的那位天僧。”
此话一出,群臣面面相觑。
这回他们彻底不会了。
推来推去,竟然推出这样一个结果么?
最后居然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和尚,选出的那个十几年前因贪污被捕的将军。
然后拯救了边关的黎民百姓?
这是多么离天的大谱。
云阳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皇帝会信吗?
群臣齐齐向谢清韵望过去。
显然,谢清韵信了。
因为她笑了。
“好啊。”她说。
“好,好,好!”
第二十七章 命侍寝
她宫中的人,她手下的人,人人都能得那死秃驴一句建议。
偏偏她过去叫他讲经,他拒绝了,还反过来说自己心不诚。
这和尚,好得很。
群臣不明白为什么谢清韵明明在笑,笑中却带着杀意。
只见她起身说要退朝。
赏赐的事情,却是再也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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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韵一退朝便直奔静心殿去了。
一脚踹开了天僧的门。
天盛追在她后面进门,眼皮跳了跳。
谢清韵杀人的时候很多,但即便杀人,她也从不暴躁。
谢清韵的杀意总是不动声色的。
像如今这样的,实在是……少见。
天僧正在打坐。
谢清韵过去伸手揪起他衣领:“顾幽是你推举的?”
天僧抬抬眼:“嗯。”
“陛下可否先将贫僧衣领放下说话?”
谢清韵眯起眼,略作思考:“行。”
果然放下了天僧衣领。
“.……”天盛眼皮又跳了跳。
谢清韵这次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像天僧一般,席地坐下,与他面对面。
“你认识顾幽?”
平复下一开始的暴躁情绪后,谢清韵缓缓开口。
天僧摇头:“不认识。”
“那为什么向云阳推举此人?”
“云佥事想要一个答案。”天僧道。
谢清韵又开始压不住蠢蠢欲动的杀意了:“你不说人话,朕就诛你九族。”
又想起来先前查这和尚好像没有亲人,改口:“诛了白马寺所有秃驴。”
天僧叹了口气:“那顾姓少年,同贫僧下了一盘棋。”
顾小八的棋,同他的人一样,无赖,且不遵循常理。
而大齐边关被破,若想最快拿回城池,刚好需要这样的人。
蒙古骑兵彪悍勇猛,城池一破,正面交锋只会让大齐处于劣势。
即便最后打赢,也势必要元气大伤。
这种时候,他们就需要既懂打仗,又是无赖的人做将军。
只有这种人,才制定得出能让蒙古人头疼的战术。
于是他询问了云阳顾小八的家世,并建议他去查查此人背景。
后面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
若真说选出顾幽的人是谁,并不独他一个,云阳识人的本事亦是不俗。
谢清韵听罢,沉默了会儿。
凭一盘棋就能定下一个将军,眼前这和尚倒有些本事。
只是……
“云阳要你帮忙你肯帮,为何朕要你讲经你不肯?”谢清韵问。
“陛下并不缺贫僧讲经。”他道。
这次居然改口,不说她心不诚了。
谢清韵冷哼:“你如何能知朕心中所想?”
“……”
“朕要你讲,你就得讲。不然便是抗旨。”
“……”
她想了想:“抗旨朕便杀了你白马寺上上下下所有人。”
“……”
见天僧没回应,谢清韵不耐烦:“你有没有在听?”
天僧道:“陛下九五之尊,贫僧不敢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