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崔培源在身后愤怒叫嚷,他也未曾停下脚步。
因为这一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谢清韵究竟是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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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外,润六立在城门外不远处,看着素衣木钗不施粉黛的谢清韵,微微蹙眉。
陛下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从不曾吃过舟车劳顿之苦,甚至连出宫都很少。
如今为一个科举做至如此,他不理解。
但他相信她。
只是……
“陛下当真不需要奴才跟随?”
润六的武功虽不敢称第一,但是在他之上的高手并不多见。
谢清韵这么多年遇到刺杀无数,有一半都是润六出手解决的。
他担心自己不在,谢清韵会遇到危险。
然而谢清韵斩钉截铁摇了摇头:“你若不在京城,朕担心丞相应付不过来。”
张叔岳到底年纪大了,且他的府邸不比皇宫那般戒备森严,万一他出了事,润六不在,京城必乱。
“走了。”谢清韵轻松道。
她倒是不担心。
虽然润六不在,但是车夫和随行丫鬟皆是暗卫里的佼佼者。
且他们身后亦有扮成商队的暗卫跟随。
更别说前方还有锦衣卫开路。
如此隐秘的出行,又如此戒备森严,不会有事。
虽是如此,谢清韵还是道:“若朕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便托丞相拟旨,将皇位传于谢言吧。”
谢言是谢清韵的叔叔,当年先皇驾崩,很多人曾经支持过谢言继位。
虽然谢言本人并无此意,但到底生出了嫌隙,那之后谢清韵便再不曾提过、更不曾召见过自己这个叔叔。
如今谢清韵突然说起谢言,润六有些惊讶。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试探开口:“陛下此次南下,想必会路过楚王封地,不若……”
他想说不若干脆去探望一下楚王。
可谢清韵沉下脸来,明显不想听。
润六自知失言,垂头不再多说。
谢清韵毫不犹豫转身上了马车,没有一丝留恋。
润六满眼失落藏不住,痴望着那马车,良久无法回神。
天僧看着他,眸光悠长,仿佛能够洞悉他所思所想:“大人既知道她的痛楚,为何又眼睁睁看着那伤无法愈合呢?”
润六苦笑:“高僧言过了。我不过一个奴才,如何能知陛下痛楚。即便是知道一星半点,也并没有干涉陛下的资格。”
他知道谢清韵不会杀了自己。
但他也知道谢清韵不会杀自己,正是因为自己恪守本分,从来不多管闲事。
润六很有自知之明。
天僧却摇头:“大人何必妄自菲薄。”
说罢,没有等润六回答,很快俯身行礼,也登上了马车。
润六停在原地,在飞扬的尘土里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
那马车里的人,始终没有探出窗外,再看上他一眼。
润六一直望着,甚至不舍得眨眼。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终是叹了口气。
有暗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大人,我等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润六收起眼底情绪,嗯了声:“务必保证陛下安全。”
暗卫应是。
润六想起适才天僧的话,又道:“陛下此去目的地离楚王封地不远,派人看紧那边,一旦有异动,立即向我汇报。”
他看向谢清韵离开的方向,仍是不愿移开视线。
谢言。
陛下仅存于世的血亲。
他有多希望谢言能是解开陛下心结的钥匙,就有多害怕谢言会进一步将陛下推向疯魔的深渊。
第三十三章 茶摊过
渡月河畔的茶亭里,三三两两的人边望着平静的河水,边捧起手中西瓜。
“这河上当真有商铺?”一人忍不住开口问茶摊老板。
“谁知道呢,都那么传。”
老板笑呵呵,将茶碗从洗碗的锅中捞起,整齐码在架上。
又舀了一瓢锅中的洗碗水,泼在地面降温。
“天越来越热了。”老板抬头,扯过搭在肩膀的汗巾,抹了把脸。
一个茶客回道:“过了八月便是秋了。”
老板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秋天生意好得嘞。”
适才询问河上商铺的人快速啃了两口西瓜,将瓜皮一丢,抹了抹嘴:“老板做多久了?”
老板道:“二十来年了。”
“那河上商铺一次都没见过?”
“骗你作甚?”
老板道:“听说那商铺奇得很,只对有缘人才开放。”
那人点点头,不再说话,安静喝茶。
不多时,有马蹄声从西边传来,众茶客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一群十几个玄衣青年打马而来。
“锦衣卫!”有人喊了一声。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锦衣卫。
一瞬间茶亭里的人都不说话了。
云阳翻身下马,视线向茶摊扫了一圈儿,用脚勾过来一个凳子,掀起衣袍坐下。
“来碗茶。”他道。
跟随他的锦衣卫们也纷纷下马,但并没有像云阳一样坐下,而是将茶亭围了起来。
茶亭老板小心翼翼搬了一摞碗,又拎了壶茶摆在桌上:“客官请慢用。”
云阳看着那一摞碗,冷笑:“我说要一碗,你给我这么多什么意思?”
老板陪笑道:“免费孝敬给您同其他大人的。”
云阳看了一眼身后:“你们喝吗?”
他身后几个锦衣卫或者板着脸,或者阴阳怪气:“老板给所有人发茶还不收钱,莫不是下了药在里面?”
摆明了是在故意找茬。
茶摊老板心一惊,忙跪在了地上:“小人不敢。”
云阳看了圈周围:“那他们也不敢吗?”
几个茶客本就心里七上八下,这会儿被点了名,自然也不敢怠慢,忙着跪了下去:“不敢不敢。”
唯有适才同老板说说笑笑询问河上商铺的茶客,起身走到了云阳身边,俯身同他耳语了两句。
云阳点点头,目光阴鸷地看了跪一地的人:“有人要渡河的吗?”
没人应。
云阳道:“快点说!”
终于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举起手。
云阳使了个眼色,立即有锦衣卫将那几个举了手的人捉了起来。
几人刚要哭,云阳的手已经搭在了其中一个的肩膀:“喂,借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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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清韵的马车到达茶摊时,这里已经恢复了一片安静祥和。
只是茶客喝茶,老板刷碗,彼此之间不说一句话。
气氛诡异。
银月跳下马车,客客气气同老板道:“来两碗茶。”
她递过去两个铜板。
很快接到茶,银月没有急着送上车,而是先闻了闻,又拿出根银针探了探。
余光看见老板愕然的目光,银月笑了笑:“我家姑娘肠胃不好呢。”
肠胃不好用试毒银针?
老板道:“姑娘喜欢就好。”
银月笑着点头,回身把茶端进马车里去,不多时,又将空着的茶碗送了出来。
“多谢店家。”银月将茶碗递过。
老板摆摆手:“乡野粗茶,还怕姑娘喝不惯嘞。”
银月笑笑,没有急着走,同老板打听道:“不知这附近可有能渡河的船?”
她话音刚落,只觉得茶棚里刚刚活络起来的气氛瞬间冷了回去。
银月不解看向茶摊老板,后者却摆摆手,欲说还休的样子,最后叹了口气:“我劝姑娘还是等些时日再渡河。”
他看着面前小丫头露出惊恐神色,想是听了自己的话觉得不知所措。
心生怜悯,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适才锦衣卫来过。”
“他们也是要渡河,刚抢了船走嘞。”
银月哦一声。
原来船要抢啊。
她笑眯眯点头,一脸感激。
老板嗯一声,做了好事,适才低落的心情也跟着恢复几分。
然而下一秒,就听面前小姑娘开了口,面向众茶客:“敢问诸位哪个有船,可否借我们渡河?”
茶棚无人应她。
半晌,才有人开口:“在下有船。”
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白面男人,书生打扮,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银月身上来来回回扫视着,带着几分贪婪。
银月不介意被他打量,只为终于借到船而开心:“多谢这位公子,我这里有二两银子,便作为谢礼吧。”
她笑吟吟从腰间摸出快碎银来递过去。
不过借条船,还白得二两银子,是那书生没想到的。
他忙去接银子,手却不安分在银月手背上摸了摸。
“怎好收姑娘的钱。”男人盯着银月,眼睛眨也不眨。
银月笑容还挂在脸上,下一秒却反手用力,扭断了男人的手。
剧痛袭来,男人顿时跪在地上痛呼出声,面色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狰狞。
“你……你……”
他脸色惨白,因为疼痛,额间豆大的汗珠涔涔。
银月仍是笑嘻嘻的:“我不喜欢被人碰哦。”
茶棚里的人们瞪大了眼,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会有如此大气力。
这边的喧闹很快也惊动了马车上的人,茶棚里的众人还未回过神,就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少女身穿鹅黄色布裙,身上无任何配饰,打扮得朴素无华。
只是那一张脸实在生得极美,纵使衣着朴素,亦是遮不住女子周身贵气。
银月回头见谢清韵下来,忙松了手,退到她背后。
谢清韵低头,看着眼前躺在地上捂着断手唉唉嚎叫的中年男子,不住皱眉:“银月,做事怎可如此莽撞,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这位公子。”
茶棚里的众人心里一松,心道还好这小姐不比丫鬟,是个明事理的。
然而谢清韵的下一句话很快脱口而出:“你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将人杀了才是。”
“不然他像如今这样乱叫,听着多叫人心烦。”
“……”
地上呼痛的中年男人立即闭了嘴。
任凭断手痛到他快要昏厥,也不敢再多发出一声。
谢清韵见他不再叫喊,紧皱的眉头也松下来几分,转身回了马车:“看在他借了船的份儿上,这次便饶了他吧。”
银月应是,不再看地上的人,随着谢清韵一起登上马车。
马车很快驶离了茶摊。
留下一个断了手的中年男人,已经昏了过去。
似乎也没人打算管他一下。
茶棚里渐渐响起窃窃的私语声。
“……竟然比锦衣卫还可怕。”
“你们都听见了吗,那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在说话。”
“是个男人呢。”
“似乎在说……阿弥陀佛?”
“错啦错啦,他是在说:为何又要杀生?”
第三十四章 川上商
找到那中年书生的船后,银月皱了皱眉。
“姑娘,这船太小了,装不下咱们的马车呢。”
纵使她们暗卫,出行都不会乘这样小又这样简陋的船。
这么热的天,连个遮棚都没有。
等渡过河人也要热傻了。
谢清韵下了马车,看了眼面前小船,又看了看日光下平静的河面。
“就这个吧。”
她只想快点赶到目的地,吃些苦没什么。
皇帝都发话了,银月自然没意见。
于是一行四人将马车靠岸停住,银月顺手将马鞍解了。
“这里不需要你了,去吧。”银月拍了拍马脑袋。
马儿有灵,吐了口气,很快掉头向后狂奔而去。
天僧此时也下了马车,他换上了常服,并以布包住头,掩盖和尚身份。
避免他们这一行人太过引人注意。
谢清韵率先登上了船,挑了个船头的位置坐下。
车夫紧随其后,他唤作银生,和银月是同字辈的师兄妹。
很快,天僧和银月也上了船。
待三人坐定,银生撑起桨,很快将船驶离了岸边。
渡月河河水平缓,河面也不算宽阔,银生估摸着一刻钟时间足够了。
他用力划着船,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没有遮挡物,前后左右一览无遗。
偌大的河川之上,除了他们再没有第二艘船只。
只是奇怪的是,待他们的船行至河中间,眼前不远突然浮现起一艘船来。
一艘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船。
那艘船上载满了货物,正向他们驶来。
这是什么?
它从哪里冒出来的?
银生不可置信的盯着那艘船看。
银月下意识挡在谢清韵面前,严阵以待。
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那艘船虽然靠近了,却并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
船上立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冲着银月笑笑:“姑娘,买些什么吗?”
银月将武器握在手心,也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啊。”
在两艘船快要接近的时候,银月抬脚,飞身上了男子的船。
船不大,银月扫视一圈,除了货物再无其他。
“可有遮阳用的东西?”银月问。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伞来,又捧了个风车一样的小东西出来。
他将伞递给银月,又拿着那风车道:“你看这个,这里有个摇杆,只要摇动它,风车便能转。”
他给银月演示着,果然,那风车在他的操控下开始转动,很快有风吹向银月,带走一丝暑热。
银月眼前一亮:“这东西多少……”
钱字尚未说出口,就见他们所在这一方水面的水下迅速翻起水花,紧接着几个黑影跃出水面。
银月手心的尖刀下一秒便抵住了那川上商人的脖子,带着他跳回了自己的船。
下一秒,只见男人的货船被整个掀翻了,一把刀从中间劈开来,瞬间将船劈得四分五裂。
一切发生的太快,川上商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然而脖子上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目前现状。
“大侠饶命啊。”男人突然被刀抵上了脖子,腿有些软。
银月劫持着男人,这会儿总算看清了跳上来的黑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