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诚暗暗赞叹一句不愧是锦衣卫,走上前去想打招呼。
那几个人却好似不认识他。
“闲杂人等,禁止入内。”几人不光没理慧诚,还将他拦在了门外。
“?”
难道不是来接自己的?
慧诚解释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贫僧其实住在此处。”
那几个锦衣卫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回头喊道:“顾小八,出来。”
不多时就见一个年轻人懒洋洋晃荡了出来:“嘛啊?”
顾小八脸上带着不耐烦:“赌钱呢。”
见到熟人,慧诚那边倒是很开心,忙道:“阿弥陀佛。”
顾小八扭头就要回去。
慧诚学聪明了,忙从钱袋中掏出锭银子来。
最近谢清韵没少赏他,而他一个出家人又花不到什么银子,便全都散了出去。
是以出手极为大方。
顾小八身后没长眼睛,但是凭借着对银子的敏锐嗅觉,他还是立即带着笑意转回身来。
“是高僧您啊。”顾小八赔笑,双手捧过那锭银子,放鼻尖闻了闻。
是他最爱的味道。
顾小八忙将银子揣进怀里,板着脸训几个守门的:“还不快放高僧进来。”
那几人似乎早已见惯了这场景,也不说什么,侧了侧身。
慧诚跟在顾小八后面,尚还一头雾水:“请问……”
顾小八头也不回,变脸在一瞬间:“别问,回答问题是另外的价格。”
慧诚只好闭嘴。
来到平日里慧诚和天僧的住所,顾小八敲了敲门。
“大人,慧诚高僧回来了。”
里面很快传出声音:“进来吧。”
顾小八推门进去,就见房中云阳和天僧正在下棋。
慧诚见到屋中人,才算反应过来,怪不得自己适才被锦衣卫拦下,他们不是来找自己的。
慧诚心底叹了口气,没有多做计较。
天僧就快回白马寺,而他也要搬出去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芥蒂的呢?
他们终究要走不同的路。
像天僧那般清高之人,根本不适合与这污浊的世俗为伍。
慧诚对云阳俯身道了句“阿弥陀佛”。
云阳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听说高僧最近很受宠。”
顾小八接话道:“是啊,今日高僧献的佛经深得帝心,如今已被封为了国师,日后再见,咱们都得跟人行礼呢。”
他们锦衣卫消息灵通,整个京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有着大齐第一的情报网。哪怕连宫中那群太监也不敢说自己获取消息的能力胜过锦衣卫。
今日情形被人直接拆穿,慧诚有些尴尬,低着头,不去看天僧表情。
也没人理他。
云阳低头看回棋盘,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个话的功夫就输了?”
顾小八好奇,也凑过去看。
见到棋盘,哈哈笑出声。
“大人你这棋技也太菜了。”
他面对着已经板上钉钉输掉了的棋盘认真分析:“适才那一子当落这儿才是。”
云阳跟着探头,一脸好奇:“落这里就能赢了吗?”
顾小八笑道:“不行,只能让你输得好看些。”
云阳翻了个白眼。
他二人吵吵闹闹,另一边无人理会的慧诚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行李。
他背着包袱面对天僧,深深鞠了一躬:“我走了。”
天僧看着他,眸光是温和的:“好。”
“保重身体。”
听见这话,慧诚有些想哭。
他知道,天僧是知道自己今日做了什么的。
但还是选择了原谅自己。
就像他原谅每个人一样。
慧诚不禁为自己几日来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羞愧。
“好。”他应道。
随即转身大踏步走出门去。
房间里,顾小八意识到气氛不对,停止了嘲笑。
云阳皱着眉,看着慧诚离去后方才开口问道:“今日他献给陛下的佛经,其实是属于天僧您的吧?”
身为锦衣卫佥事,识人的本事云阳还是有的。
二位僧人各自能力如何,他一清二楚。
天僧却没有正面回答他:“思想本身原就存在,不过是借了人口传达,借了人手书写罢了。”
云阳笑笑,释然道:“天僧说的是,在下狭隘了。”
顾小八听不懂他二人话中含义,还在忙着研究那盘棋,可是无论如何研究,都叫他止不住叹气。
“赢不了啊……”他挠挠头,一脸不解。
怎么这和尚的棋子竟犹如拥有思想一般,无论他怎么挣扎,最终都被堵得动弹不得。
云阳敲他脑袋一下:“看完了没有,不能替你大人赢棋就滚出去。”
顾小八揉揉被打的地方,有些不满,哼哼唧唧走了。
房中只剩下天僧他二人。
云阳将手中残余几颗棋子一一倒回棋奁:“在下技不如人,叫高僧见笑了。”
天僧道:“乐趣而已。”
云阳点头,沉吟片刻:“其实在下今日来此,是有件事想请教天僧的。”
他道:“此事目前尚未传到陛下耳中,但是奏折送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边关,乱了。”
云阳道:“蒙古骑兵打进来,势如破竹。而我方骑兵马质不如蒙古,人数上亦不占优势,步兵虽强,却擅守不擅攻,是以自开战以来,一直节节退败。”
云阳说着说着,自己先苦笑起来:“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来叨扰天僧,询问您的意见。”
“兵贵精,将贵谋。”
天僧道:“大人愁的,是什么呢?”
云阳叹了口气:“不愧是高僧,一眼便知我要说什么。”
“其实论兵力,我大齐地大物博,召集大军后数量上未必败给蒙古。只是如今边关只有守将,并无攻将,边关既破,怕是无力回天。”
“我想知道,若是无猛将,此事可能有破解之法?”
天僧摇头:“无将,则无解。”
云阳沉默。
若是连天僧都这样说的话……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边关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了吗?”云阳问。
“不。”
天僧道:“无将才无解。”
云阳疑惑:“您的意思是……有将?”
第十章 闯天牢
天僧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适才那位顾小八,是什么人?”
云阳愣了一下,才道:“他是我手下,按说出身将门,本不至于做锦衣卫。只是他父亲贪财,十几年前领兵时克扣军饷,后来事情败露,被下了大牢。”
“他家道中落后原本混迹街头居无定所,我见他有些本事,便将其收入了麾下。”
天僧道:“此人可用。”
此人?
云阳哑然。
他不解:“可是顾小八根本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如何领兵?”
“试过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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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云阳告别天僧走出门时,顾小八正蹲在院子里同人赌钱。
见云阳出来,忙紧张兮兮将赢来的铜板揣进口袋:“大人谈完了?”
顾小八狗腿凑上去:“咱们回镇抚司去吗?”
云阳看他一眼:“你今年多大?”
“啊?”
顾小八挠挠头:“二十来岁?我忘了。”
他经历过几年流浪的日子,那段时间里过得浑浑噩噩,年龄什么的早随着一并忘却了。
云阳问:“那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听见父亲二字,顾小八表情有些不自在:“记得。”
“好,我们去刑部看看他吧。”云阳道。
说罢就要走。
顾小八一头雾水跟上:“大人,您好端端去刑部干什么啊?”
“我父亲很好,您不必特意去看他。”
“再说咱是锦衣卫,刑部那群人跟咱们向来不对付,您就算去了也未必进得去啊。”顾小八苦口婆心。
他一开始讲话嘴就停不下来,绞尽脑汁试图说服云阳不要去刑部大牢。
但是云阳还是去了。
站在刑部大牢正门前,云阳看着守门狱卒,言简意赅:“让开。”
然而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这里不是镇抚司。
若说在这京城里,还有什么人是不怕锦衣卫的,那他们刑部必定榜上有名。
几个狱卒不但没有听话让开,反而还抄起兵器围了上来。
“这不是云佥事吗?”
狱卒的笑意未达眼底:“怎么有空来我们刑部了?”
云阳道:“我要见顾幽。”
“顾幽?”
几个狱卒互相对看一眼:“此人乃重犯,未经允许不得探监,佥事可有陛下手谕?”
“没有。”云阳说完,就要往里走。
几个狱卒瞬间将手中兵器对准了他:“云佥事还是请回吧,别让我等难做。”
云阳将躲在身后的顾小八揪出来:“他是顾幽儿子。”
狱卒冷笑:“别说儿子,就算顾幽他老子来了都要陛下手谕。”
另一个听罢忍不住怼了怼他胳膊肘:“怎么说话呢?”
“打个比方嘛。”他二人交头接耳。
云阳等不下去了,干脆扯着顾小八就往里冲。
两个狱卒见势不对,忙追上去,边追边喊:“有人闯刑部大牢!”
若是放平日,这刑部大牢云阳闯也便闯了。
谁让他是锦衣卫佥事。
可偏今日背运,刑部尚书淮准正在审犯人,听见这声吼,抄起一把千斤锤就气势汹汹走了出来。
“何人胆敢在刑部闹事?”
淮准本就生得五大三粗,拿起锤来走路更是颇有重量,地都在震。
云阳顺手将顾小八拎出去:“你去挡一下。”
“?”
顾小八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云阳推了出去,和淮准的千斤锤撞了个满怀。
“尚书大人……”
顾小八抬起头看向人高马大的淮准,笑眯眯问候:“久仰大名。”
淮准目光都在前面的云阳身上,拨开顾小八要追,顾小八却先一步从他的手下滑了过去。
淮准拨了个空,却并不在意。
然而正当他想要继续向前走的时候,顾小八却再一次挡在了前面。
“尚书大人。”
他仍旧是笑眯眯的,带着几分无奈:“我也是奉命行事,您要怪就怪我家大人吧。”
淮准皱了皱眉,吩咐手下:“你们还不速速将他捉住?”
几个刑部狱卒这才反应过来,当即一拥而上。
面对着如此多人的前后夹击,顾小八并不恋战,脚底抹油就溜。
下一刻却又出现在了淮准的前面。
人家捉,他跑。
人家走,他又跳出来。
当真是比苍蝇还烦人。
淮准却是拿他毫无办法,捉又捉不到,赶又赶不走。
淮准不想理他,却又被他拖着动弹不得。
“你个小兔崽子……”
淮准怒气冲冲,看着顾小八刚要破口大骂,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等等。”
“你……和顾幽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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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当云阳找到顾幽的时候,后者正在啃烧鸡。
隔着监狱的铁栏,顾幽余光撇见外面立着个人影,吓一激灵,立即丢掉了手中烧鸡。
顾幽抹抹嘴:“来者何人?为何偷看人吃烧鸡?”
云阳有些无语:“怎么刑部伙食这么好么?顾大人还有烧鸡可吃?”
顾幽装傻,嘿嘿嘿笑。
因为常年不见光的缘故,导致他的皮肤颜色惨白,笑容看起来有些瘆人。
云阳倒也不是来计较烧鸡的,不再追问,直奔这次来找顾幽的主题:“你可想官复原职?”
顾幽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啥?”
云阳又将适才的话重复一遍。
顾幽听懂了,用力摇了摇头:“不想。”
监狱里好吃好喝伺候,没人的时候他还能时不时去别的犯人那儿串个门。
这等好事,不比带兵打仗强多了?
但是顾幽没这么说。
他只是叹了口气:“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我可以免除你的罪行,将你官复原职。”云阳道。
听见这承诺,顾幽警惕起来,打量着云阳:“你是锦衣卫?”
云阳道是,也不瞒着他:“蒙古攻破了边关,可如今朝中却无将可用。”
顾幽哦了声:“是淮准叫你来的?”
这世界上还记得他的人不多,记得他当年是如何将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除了淮准,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然而云阳却很快否定了他的猜测。
“不是。”
第十一章 做赌注
“让我来找你的人,是个和尚。”
顾幽一愣,他不认识什么和尚啊。
这小子莫不是不想告诉自己,所以胡编乱造了一个人来诓他。
“你到底答不答应?”云阳有些不耐烦。
他不明白为什么天僧会认为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形如鬼魅的老男人是领兵打仗的第一人选。
顾幽也来了脾气,盘腿往地上一坐:“不答应。”
“我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去。”
云阳道:“你儿子在我手里。”
顾幽:“?”
“你不提醒我都忘记我还有个儿子了。”他冷着脸,不买账。
儿子算什么?这么多年那个崽子也没说来看看他。
听淮准说,好像还进了锦衣卫。
做老子的是将军,儿子却成了专打小报告的锦衣卫,说出去都丢人。
云阳想了想:“我可以给你钱。”
这个条件明显比儿子诱惑多了。
顾幽眼睛一亮,像是黑夜里突然睁眼的猫:“给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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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云阳同顾幽谈完走出去时,顾小八还在和淮准拉扯。
淮准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可是刑部大牢里狱卒这么多,就是谁也捉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