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韵很快挥手叫停了慧诚。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慧诚那边经文刚刚念了五分之一,没想到谢清韵会这么早叫停,有些不知所措。
谢清韵道:“朕累了。”
听见这个答案,慧诚有些失落。
陛下不是说梦见了自己么?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他的经文没有为她抚平疲倦,带来心安呢?
但失落归失落,慧诚还是收敛着情绪颔首道:“那贫僧便告退了。”
谢清韵嗯一声。
想起今天早上丞相的话,又道:“国师若有空,明日陪着朕一道去一趟慈宁寺吧。”
“听说那里的素膳不错,朕想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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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原本的意思是差人将慈宁寺的和尚叫进宫里,来为谢清韵做一顿素膳。
没想到谢清韵会决定亲自跑一趟。
皇帝出行可不是小事。
按说至少要先留个十天半月做准备才行。
但谢清韵并不是个等得起的主。
谁敢让她等她便敢把人家上下八辈亲戚翻出来全拉出去砍头。
唯二能说上话的也都纵容着谢清韵胡闹。
所以第二日一清早,谢清韵便带了一队人马和临时调遣来的几百骑兵出了皇宫。
谢清韵的马车很大,由三十二匹马才拉得动,其内富丽堂皇,起居摆件一应俱全。
就像是把谢清韵的寝殿原封不动照搬进了马车。
慧诚同谢清韵同乘一辆车,算是开了眼。
他想不到马车也能做成这样。
不光能走动,还可以站出去看风景。
慧诚不好意思出去,只忐忑打开一扇窗。
抬眼一望,就看见街道两旁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正齐刷刷跪在地上,虔诚无比。
谢清韵虽然爱杀人,但她只杀杀大臣,从不戕害百姓。更不曾骄奢糜烂,大兴土木。
所以在民间的威望很高。
看到这一幕的慧诚心中五味杂陈。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日日见到那个人,竟是如此高不可攀。
她是一国之主,是这个国家最高的统治者。
而如今自己所拥有的全部,都是仰仗着她的赐予。
偏她还是他放在心里想要喜欢却不敢喜欢的人。
慧诚不喜欢这种感觉,好似被压了一头。
他突然有了一些在白马寺做和尚时不曾有的东西——欲望。
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拥有一些不属于谢清韵赏赐的东西。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足够底气站在她旁边。
“……国师,我们到了。”
慧诚正云游天外,冷不防见一双雪白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清韵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袍子,看上去明亮又充满活力。
慧诚笑笑:“好。”
他率先下了马车,同宫人们一起在马车一侧等待谢清韵。
谢清韵很快走了下来。
慈宁寺的一众僧人早在方丈的带领下侯在寺门前。
见谢清韵出现,方丈向前几步,众人纷纷向谢清韵行礼。
慧诚在旁好奇看着这一幕。
他还没见过白马寺以外的僧人。
余光却冷不防瞧见僧人中似乎有什么异动。
慧诚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挡了上去。
正好挤到谢清韵跌在地上。
一支利箭随即穿破慧诚的僧袍,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随着利箭的射出,谢清韵身旁的润六身形一动,疾如风,进入和尚群里,下一秒手便捏住了一个和尚的脖子,将他举起。
“有刺客!”
“保护陛下!”
直到此时,后知后觉的护卫们才反应过来适才发生的一切。
慈宁寺很快乱作一团。
不多时,寺中的和尚从方丈到僧人,便尽数被捉了起来。
慧诚的手臂即刻得到了包扎,万幸的是那支箭没毒。
他能感觉到谢清韵已经没了适才愉悦轻松的心情,明显是在耐着性子,隐忍没有发作。
慧诚有些害怕。
他看着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僧人们,一时不知怎么做才好。
好在谢清韵对他依旧是温和的,看着慧诚手臂上的伤,怜惜道:“国师今日救朕一命,朕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无论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赐给你。”
慧诚却摇了摇头。
他一个出家人,哪儿有什么想要?
若说有,那也绝非是通过赐予就能得来的。
慧诚下意识看了眼慈宁寺的和尚们,壮着胆问:“陛下,容贫僧斗胆问一句,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慧诚明显感觉到了谢清韵气息的变化。
突然变得冷漠凌厉。
“国师不提朕倒忘了。”
“润六。”谢清韵唤。
润六出现的悄无声息。
“给朕将这些和尚全杀了。”
谢清韵下了命令。
她的眸光冰冷而残忍:“就现在,就在这里。”
“朕要亲眼看着他们死绝,死透。”
第十六章 止杀戮
听见谢清韵的命令,润六面无表情应了声是。
随即毫不拖泥带水的先抓过适才那个对谢清韵出手的和尚,犹如在鸡笼里提出一只鸡。
手起刀落,下一秒那和尚便人头落了地。
吓得慧诚闭上了眼。
润六又伸手去抓第二个。
和尚们的惨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庙宇。
“陛、陛下。”
慧诚颤抖着声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怕。
他从来不曾如此害怕过。
或许是因为他不曾见过杀戮。
又或许因为被杀的那个人,也是个和尚。
但是也正是因为被杀那人是个和尚,他才能在如此恐惧的情况下,依旧鼓起勇气。
慧诚跪下了,却不知如何开口。
谢清韵看向他,安慰道:“国师若怕,可先行回避。”
慧诚摇摇头,屏息凝气,努力不去闻缠绕鼻尖那浓重的血腥气。
“陛下适才说,可以许给贫僧一个愿望,不知还作不作数?”慧诚声音颤抖着问。
“自然作数。”
谢清韵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慧诚,眼睛微眯,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他提出的请求不会让自己太高兴。
果然,就听慧诚鼓起勇气道:“那臣恳请陛下,饶过慈宁寺僧人们一命。”
这是他第一次在谢清韵面前称“臣”。
然而谢清韵却没有回应他。
取而代之的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很快,一柄闪着青光的剑就架上了慧诚脖子。
慧诚低着头,目之所及只见得到那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那是帝王的象征。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国师。”
谢清韵的声音从头顶传下,空如幽谷。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悦耳,为什么这一次听来,却好似索命的钟声?
“国师以为,朕不敢杀你么?”谢清韵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慧诚,如神祇俯身看地面蝼蚁。
慧诚任命般闭上眼,等待来自谢清韵的审判。
好似终于对命运低了头。
谢清韵手中的剑毫不犹豫挥了下去。
她是动了杀心的。
只是那杀心不够坚定,没有让她把剑挥到底,堪堪停在了慧诚的脖颈处。
一道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流下来。
谢清韵将剑拿起,看着那道血痕,伸出食指,将其擦掉。
随即放在舌尖舔了舔。
原来即便是高僧,血液也是热的、红的、咸的。
谢清韵看着地上慧诚,缓缓蹲了下去,面对着他贴的很近。
她伸手将食指上余下的血全部涂在了慧诚的唇上。
“国师的唇怎么如此惨白?”她轻声问。
待到鲜血均匀涂满了慧诚的整个唇,谢清韵才停下手。
满意凝视着自己的作品。
她凑近慧诚耳畔,呵气如兰:“恭喜,这一局国师赌对了,朕确实还舍不得杀你。”
谢清韵轻笑一声,站起身。
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和尚,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既然国师开口求情,朕便允了他的请求。”
“润六,将这些人都放了吧。”谢清韵淡淡道。
说罢,转身准备出门去。
她不想再看见这寺里的和尚了。
她身后慈宁寺的和尚们很快被解了绳子,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这会儿所有人尽数跪在地上,恭送谢清韵离开。
却有一个挤在人群中的和尚手指微动,衣袖里很快落下一个小小弓弩来。
那弓弩通体玄色,只巴掌大小,被他握在掌心,丝毫不引人注意。
他原本已经不奢求能刺杀谢清韵了。
没想到那个蠢国师竟然替他创造出了一个机会。
他眼皮微抬,死死盯着谢清韵的背影,手臂慢慢举高。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已经经历过一次刺杀,润六自然不会对这群和尚掉以轻心。
早在刚刚解开绳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盯上这个和尚了。
所以当和尚的箭矢刚刚准备举起来,下一秒,他的头和身体就分了家。
血液飞溅,染了润六满身。
又一个刺客。
跪在不远处尚未回过神来的慧诚只觉得浑身血液一瞬凉透。
两个和尚的血混杂着,缓缓流淌至他眼前。
慧诚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是什么。
然而谢清韵根本没有回头看。
像这种程度的刺杀,对她而言早已数不胜数。
谢清韵只笑了笑,带着几分嘲讽:“国师仁善,朕既已经答应他,便没有再杀的道理。”
“润六,便是再有刺客,也不得断送人性命。”
润六面无表情,冷冷应是。
他亦步亦趋跟着谢清韵走出了寺门,生怕谢清韵再受到任何伤害。
宫人们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只有慧诚被留了下来。
这就是他仁善的代价。
他适才的仁善,差点又一次要了皇帝的命。
慧诚低着头,看着地面,看着自己染满了鲜血的僧袍,第一次哭出来。
他本来是想要保护谢清韵的。
却不知道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夏季的天一如他的心情。
顷刻间风云突变。
没一会儿,天空便积起了黑云。
几声惊雷过后,倾盆的大雨便砸了下来。
慈宁寺里一片血水。
慧诚向前追了两步,看着早已不见踪影的谢清韵,在雨中嚎啕大哭。
直到一个人站在了他面前。
是慈宁寺的方丈。
比起慧诚的师父,他还要更老上一些。
他眼底带着怜悯,看向慧诚,双手合十:“这不是你的错。”
慧诚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们是不会懂的。
他亦无法开口解释。
解释什么呢?解释他身为一个和尚,却在为那嗜杀成性的皇帝感到心疼吗?
他甚至开始不由自主想,在她做决定杀掉所有人之前,是否也曾经像今日这般,发过善心,放走过原本要杀自己的杀手?
而在她明知道还有杀手隐藏人群,却仍然因为自己选择留其他和尚一命的时候,又是否失望,错看了自己?
慧诚开始不再相信自己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那些事物了。
这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大雨中,慧诚缓缓站起身。
谢清韵的人马已经彻底撤出了慈宁寺,他们没有等他。
然而在他茕茕孑立的背影后面,慈宁寺的方丈却带领众僧齐齐跪了下来。
“我寺众僧,谢高僧救命之恩。”方丈道。
“谢高僧救命之恩!”众僧齐齐道。
他们对着慧诚磕了三个头,虔诚如跪拜佛祖。
第十七章 谈科举
刺杀谢清韵的人是谁派去的,这件事很好查。
润六当晚就吩咐锦衣卫去了丞相府,查探近来都谁和丞相有过接触,并向他推举过慈宁寺。
最后查出几个大臣。
皆和那次殿上赌注有些关联。
毕竟即将危及自身性命,这些人狗急跳墙,希望谢清韵快点死掉的心思是赤裸裸的。
谢清韵轻描淡写:“都杀了吧。”
天盛应是,忙着就吩咐人去办,还自行嘱咐了一句:“最好今日就砍,莫待第二日,多生变数。”
天盛仁慈,但对于想要伤害谢清韵的人,他从来不手软。
办理完这些,天盛又回了谢清韵身边候着。
谢清韵无心看奏折,正捏着笔手肘拄着桌案发呆。
“盛公公。”
天盛哎一声:“在呢。”
“你说这些人,既然不认为顾氏父子会赢,又为何要选他父子出征呢?”
“是笃定了即便国破,他的家也不会亡么?”
谢清韵知道答案。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
天盛应道:“蛀虫罢了,实在不值得陛下为之烦恼。”
天盛说完,略加思索,问道:“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
“陛下是如何看待顾氏父子的呢?”
当时大殿上,谢清韵同意此事的时候异常爽快。
可是让一个犯人领兵出征,这在大齐历史上到底是头一次。
她真的有信心吗?
谢清韵很快给出答案:“顾幽一定会赢。”
她当然是因为知道顾幽的手段和曾经战绩,才会毫不犹豫同意征用顾幽的。
她知道顾幽此人的缺点不止贪财,还有流氓。
当年他打蒙古的时候,没有一次正面出征。
总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领着一小队人马前去骚扰,骚扰后也不恋战,烧了人家营帐就跑。
蒙古人打过来他就死守城门,拒不迎战。
等蒙古兵走了又带人前去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