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韵不咸不淡哦了声:“国师先前说这位高僧病重,朕才想着今日过来看看。”
“不想来了此处,病重的高僧未见到,倒是见到了朕那群总也找不见的下人。”
谢清韵的声音中透着冷意,慧诚纵使再笨也猜出来了,他二人的见面过程并不顺利。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慧诚松了口气。
“陛下息怒。”
慧诚熟练跪了下去,诚恳道:“天僧常年居于深山,不理世俗,考虑事情难免有不周全的时候,但臣以性命担保,他对陛下绝无不敬之意。”
听见慧诚的话,谢清韵的眉头皱更深了。
息怒息怒,怎么今日每个人都叫她息怒。
“既然不适应俗世,还下山来干什么?”
“不若快些回去继续隐世吧!”
谢清韵盯着天僧:“明日一早便离开,朕不想看到你明日之后还在皇宫里。”
丢下这一句,谢清韵转身就走。
再多呆一分钟她都怕自己忍不住会直接动手杀掉那个道貌岸然的和尚。
慧诚见状,连忙迈步想追上去,想起天僧在身后,又停下脚步。
“我告辞了。”慧诚行礼道。
天僧依旧是开始那般模样,无悲无喜。被逐出皇宫这件事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眼底含着慈悲,仿佛能够通达慧诚的心思。
“莫失本心。”他道。
慧诚张了张口,却没能吐出一个字。
他对着天僧一鞠躬,很快追着谢清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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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韵真的很生气。
这世界上还没有人敢拒绝自己的命令。
就算有,那些人也都第一时间死了。
这次若不是慧诚出现,她必要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尚。
可是慧诚出现了。
谢清韵又有些疑惑。
难道真的是因为慧诚,自己才没有动手杀那个和尚吗?
难道真如盛公公所说,自己遇到慧诚后,便止住了杀意?
谢清韵不解。
带着这种不解的情绪,谢清韵连晚膳都未传便赶走了所有宫人径自睡了。
许是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一晚谢清韵做了许多梦。
梦都不开心,格外压抑。
一直睡至子时,原本安静躺着的谢清韵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眼睛睁开,面容平静,与往常无异。
她下床走过去打开门,一气呵成。
门外值守的宫人们见状忙跪地问安,只是谢清韵并不理他们。
她光着脚,踏出屋门,晃晃悠悠朝殿外走去。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决定派一个人远远跟着,其他人分头去寻天盛和润六。
谢清韵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是那噩梦压得她痛苦不堪。
便念起了先前发病时梦中听见的经文。
她跌跌撞撞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果然又听见了熟悉的木鱼声。
谢清韵推门进去,就见房间里母后点着一盏青灯,正打坐于古佛前。
见她来,母后抬起头招了招手,温柔地笑:“韵儿。”
听见这一声熟悉的呼唤,谢清韵鼻子一酸,疾步朝她扑去。
“母后。”
谢清韵含混不清叫了声,头蹭着母后下巴,张嘴,轻轻咬了一口。
“母后可叫韵儿好想。”
谢清韵呢喃着,她并不知道此刻的梦境之外,被她当成母后抱着的天僧脸上第一次露出窘迫神情。
他本来在打坐。
刚刚见谢清韵进来,不过是唤了声“陛下”,她便快速朝自己扑过来。
下巴还被咬了一口。
天僧有些无奈。
看得出来,这一次谢清韵并非发癔症,更像是……梦游?
天僧低头打量起怀中酣睡的少女,适才还盘旋在她眉间的哀怨消散了,这会儿脸上写满梦境的香甜。
叹了口气,天僧将谢清韵抱起,打算放至床榻。
然而刚将人放下,还未来得及抽身,谢清韵的手突然用力,拽着天僧的衣袍向自己方向一带。
二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甚至可以听见少女平稳而和缓的呼吸声。
“陛下。”天僧试探着让谢清韵放手。
她却将手中衣袍攥得更紧了,小声哼唧着不情愿。
“喜欢。”谢清韵嘟嘟囔囔。
“别走。”
“想你。”
第二十章 重修好
闻言,天僧尴尬立住,一时间进退两难。
好在解围的人很快赶来了。
润六在门边道了句打扰,走过来轻轻捏了捏谢清韵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谢清韵居然乖乖放了手。
“谢过。”天僧道。
润六摇摇头:“听说高僧明日要离开了?”
“是。”
“午后的事情我听另外一位公公讲了。”
润六垂下眼:“无论如何,我请高僧再考虑一下,不要离开。”
依照目前陛下的情况来看,明显潜意识里已经将静心殿看做是可以疗愈情绪的地方。
虽然他也不知道谢清韵心里具体将天僧看做了什么人才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但只要天僧在此,似乎谢清韵就可以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快速控制住状态,变得安定下来。
然而天僧却没有给他一个具体的答案。
只道:“随所合处,心则随有,无有是处。”
“贫僧还是那句话,即便留下,贫僧能做的,也不过治其表而非达其根。”
“请高僧一试。”
润六对天僧一鞠躬,抱起谢清韵回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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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谢清韵睁眼便觉心情颇为舒爽。
明明昨日曾那般气恼的。
果然还是佛经起了作用么。
谢清韵打算今日起给手腕套上一串佛珠。
以示她一心向佛。
顺便压压杀心。
润六过来帮她穿衣,一如既往回禀朝中要事。
谢清韵听着,时不时回应一二。
待政事讲完,谢清韵准备去上朝之前,润六才犹豫着再度开口:“陛下,奴才有一事相求。”
谢清韵拨弄着手腕佛珠,闻言笑道:“你有事求朕?倒是少见。”
毕竟她已经给予了润六一个太监能达到的最高位置。
权利、财富、声名,如今润六应有尽有。
“奴才想请陛下宽恕一个人。”润六道。
“?”
宽恕一个人啊。
谢清韵仔细数了数最近几天自己已经杀了的人和即将要杀的人。
似乎都和润六关系不大。
不过毕竟她要杀的想杀的人太多,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全面,或许是漏数了又或者被她忘记了。
“好啊。”
谢清韵很爽快:“你要朕宽恕……”
“谁”字还没说出口,润六已经先一步给出了答案:“静心殿里那位高僧。”
谢清韵黑下脸来:“不行。”
她讨厌那个道貌岸然的秃驴。
没杀他已经是自己仁慈了。
宽恕?
不可能。
而且经润六这一提醒,谢清韵反倒是想起来了:“那个和尚走了吗?”
还没走的话她不介意送他一路。
黄泉路。
润六叹了口气:“陛下。”
“奴才平生除了忠于陛下,从未有什么其他喜好。”
“唯独与静心殿的高僧一见如故,视其为知己。”
“奴才实在不忍他离去,是以才恳请陛下,宽恕他这一次。”
“……”
“陛下。”
润六一脸恳切:“求陛下,答应奴才这一次吧。”
“……”
谢清韵哑然,一时无语。
倒不是润六所求之事多么严重,而是他今日行为,实在反常。
因为润六向来话不多。
若非必要,绝不开口。是他的一贯原则。
如今却为了一个和尚,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串求情的话来。
谢清韵语气酸酸:“你就这么喜欢那和尚?”
润六点点头:“是。”
谢清韵哦一声,嘀咕道:“朕说你平日里寡淡如水,原来是喜欢这一口。”
“……”
润六有些尴尬,感觉谢清韵是误会了。
可想开口解释,谢清韵却摆了摆手:“准了。”
她不介意送个和尚给宠臣做对食。
虽然那和尚她不喜欢。
但润六喜欢就够了。
谢清韵自我安慰。
因为昨夜的好梦,谢清韵先前在慈宁寺的气今日算是彻底消掉了。
消了气的谢清韵想起近日来对慧诚的冷淡以及打慧诚出现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愈发觉得亏欠慧诚许多。
于是待早朝快要结束时,谢清韵对众臣道:“国师有功,朕打算封他为一品太师,赐侯爵之位,尔等可有异议?”
若说群臣之间有什么意见是统一的,那便是谢清韵的脾气了。
慧诚先前冒着生命危险保下慈宁寺一众僧侣性命之事朝中大臣早已有所耳闻。
每个人都热切盼望着这次慧诚的出现能帮着皇帝改一改这嗜杀的秉性。
是以在谢清韵提起为慧诚加官进爵之时,群臣意见几乎是一致地统一。
“陛下圣明。”众人道。
这一次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赞成。
谢清韵很满意。
她第一次感觉到众臣也有乖巧的时候。
果然慧诚的出现为她带来了许多好事。
“那便如此决定了。”谢清韵愉快道。
因为封官事宜,所以早朝一结束,谢清韵便召了慧诚独自觐见。
慧诚到的时候谢清韵正在换衣服。
一身厚重朝服脱下,换上往日便装。
摘下帝冠后的谢清韵这会儿散着乌发,见慧诚候在一旁等,突然来了兴致。
“润六,你先退下。”
她转向慧诚,歪着头,脸上带着顽皮:“朕给国师加了官爵,国师难道不该报答朕一下么?”
慧诚有些紧张,呆愣楞问:“怎、怎么报答?”
“为朕穿衣。”谢清韵道。
“?”
慧诚看着那件穿到一半的外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系扣子总会吧?”
谢清韵抬了抬头:“过来,给朕把扣子系上。”
慧诚走过去,小心翼翼探出手。
余光不经意扫到谢清韵里衣衣领上方裸露在外细腻光滑的脖颈,慧诚心一紧,忙闭上眼。
惹来谢清韵一阵轻笑:“国师闭着眼,可是没办法系扣子的。”
慧诚快哭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眼不敢睁,手亦不敢动。
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谢清韵颇觉好笑:“你这呆和尚,前几日慈宁寺忤逆朕时不是挺有胆量的么?”
慧诚念阿弥陀佛。
“现在知道求佛了?”
谢清韵凑近他,葱白的食指伸出,轻轻戳了戳慧诚紧闭的眼皮。
“罢了,看你吓成这样,朕自己来吧。”
她将余下的衣扣很快系好,有些兴致缺缺。
小和尚好玩儿是好玩儿,就是太无趣了些。
慧诚这会儿方才敢睁眼,见谢清韵已经整理好了衣装,总算松口气。
突然回想起昨日之事,慧诚忍不住问:“陛下昨日说要赶走白马寺的另一位僧人,不知他可离开了?”
他道:“如若还未离开,臣想去为他饯行。”
第二十一章 求开光
听见慧诚提起静心殿的和尚,谢清韵兴致缺缺:“他啊。”
“不必送了。”
慧诚心一紧,想莫不是谢清韵将人杀了。
就听谢清韵轻飘飘道:“朕原谅他了。”
“便叫他在宫里暂且先住着吧。”
慧诚忍不住松了口气,为天僧还活着。
松气之余却又很想问问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谢清韵改变了主意。
然而谢清韵这会儿已没了耐心,吩咐润六将国师带去工部给重新选个宅子,便自唤了天盛御书房批折子去了。
慧诚紧跟着润六出宫,一路无言。
气氛有些僵,慧诚忍不住率先开口:“大人陪伴陛下很久了么?”
润六道:“嗯。”
“……”
慧诚偷偷看了润六一眼,面无表情,实在是有些冷得过分。
好像自从他们认识以来,润六一向都话很少。
慧诚试图调节起气氛,又问了几个问题。
然而润六依旧是不咸不淡嗯上一句,似乎除了嗯,便没有多余的话会说了。
好在尴尬没有持续太久,他们很快到了工部。
工部士郎洪度带着工部少得可怜的几个人齐齐迎了出来。
那阵仗,堪比皇帝亲临。
润六将人送到后跟洪度嘱咐一句选个好宅子,转身便走。
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呆。
留下慧诚有些尴尬同洪度对望:“阿弥陀佛。”
慧诚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说“阿弥陀佛”。
洪度倒是很松弛,也跟着阿弥陀佛了一句,招呼慧诚里面请。
慧诚两次在陛下手里救人,如今早已在大臣们中传开。
若说第一次救了言官还算误打误撞,第二次救下慈宁寺的一众和尚便只能叫人称赞一句这国师当真与众不同了。
“不知道活佛大人,想要栋什么样的宅子?”洪度搓搓手,一脸紧张。
慧诚礼貌道:“其实贫僧现在住的就不错,左右宅子不过是身外之物,贫僧只求能安身便好。”
洪度笑起来:“活佛不愧是活佛,果真豁达通透,慈悲为怀。”
慧诚摇摇头:“大人谬赞,贫僧修行佛法尚浅,实在称不起佛。”
“哪里的话。”
洪度佯装起不悦:“如今活佛事迹全京城皆已传遍,我们工部人人敬您为佛,今日更是全部人聚在此,只为一睹活佛尊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