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的脸冷若冰霜:“走了。”
顾小八正玩得开心,见他出来,忙收敛了顽皮,乖乖跟过去。
淮准想找云阳算账。
云阳却先一步开口:“明日早朝,我会推举顾幽为这次边关平乱的主将,还望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
淮准顿了顿,强迫自己收回愤怒,哼一声:“我凭什么帮你?”
“帮与不帮,大人可以自己选。”云阳丢下一句话,带上顾小八就走。
有狱卒想拦,却被淮准挡下:“让他们走。”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刑部大牢。
顾小八跟在后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人?”他试探着喊了一句。
云阳转过头,眼神冷到像是结了冰。
他不笑的时候本就很恐怖,如今更是愈发恐怖,好似地狱爬上来索命的无常:“今日你爹同我要的钱,全部在你日后的俸禄里扣。”
“……?”
顾小八忐忑问:“他要了您多少啊?”
云阳脸黑下来:“按照你的俸禄来算,你要不吃不喝在锦衣卫做五百年才能将你爹从我这里要的钱还清。”
顾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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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朝,同云阳预想中差不多,边关的折子已经递到了谢清韵手里。
谢清韵气压很低,手拿着折子,俯视群臣:“这边关守将当年是谁推举的?”
没人答话。
“兵部。”谢清韵不耐烦道:“回答。”
兵部尚书韦宿只得硬着头皮:“回陛下,是…吏部的李牧李大人。”
李牧是先前的吏部侍郎,但是已在几年前被谢清韵杀了。
死无对证。
谢清韵冷笑:“好,好。”
敢和她玩心眼。
“尔等今日若不能给朕一个新的将军人选,朕就将你们全都杀了。”谢清韵声音毫无起伏。
她此话既出,殿下群臣皆以首伏地,一时间鸦雀无声。
皇帝的愤怒不是小事。
尤其这位皇帝还是谢清韵。
凡是她说要杀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见到明日太阳。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将头扎进地面下去。
国师慧诚今日第一次随着上朝,就经历了皇帝发火。
他端坐在谢清韵左下方,忍不住低声念起佛经。
国事他不懂,但谢清韵的愤怒他是见过的。
不敢言。
大殿上一片死寂。
就在这一片死寂里,云阳站了出来。
“陛下,刑部尚书淮准有推举人选。”
淮准:“?”
他想说他没有,可是这低沉的氛围叫他无法开口。
万一皇帝觉得自己在耍她,一个不开心,将自己拉出去砍头,可不是小事情。
“臣……”
淮准咬咬牙:“臣斗胆,推举顾幽为将,领兵出征,收复边关。”
顾幽?
是谁?
群臣听见这名字,无不是一愣。
云阳道:“陛下,顾幽是十几年前因贪污军饷入狱的骁骑将军,至今仍在天牢里。”
“虽身负重罪,但他的领兵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还望陛下能够不计前嫌,重新启用此人。”
顾幽……
谢清韵坐在龙椅上,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顾幽是谁。
是她父皇在世时候的守关将军。
她还记得当年每每打仗,顾幽都会不断找各种理由借口上折子同父皇要钱,要很多钱。
仗倒是总能打胜,只是打到最后整个国库入不敷出。
她和皇兄很担心,就去问父皇。
父皇说没事,顾幽那是在给他们存钱呢。
果然,没几年,顾幽回了京城,父皇就把他家抄了。
原本空空如也的国库立即被填得满满当当。
只是距离顾家被抄都过去这么久了,那老头儿竟还没死在天牢里么?
谢清韵皱眉。
她这一皱眉,朝臣们都将心提了起来。
顾幽是先皇的臣子。
而当今陛下最听不得的就是先皇的名字。
先前每一次听见,都要见血才罢休。
好在谢清韵皱着的眉头又很快展开了。
没什么变化,仍是淡淡,甚至连适才的怒气都消减了不少。
“好啊。”谢清韵道。
“朕可以让顾幽领兵。”
“可是他毕竟是个犯人,若朕就这么将他放出来,岂非要被百姓指责不守纪法?”谢清韵有些苦恼。
她扫视一圈殿下跪一地的大臣:“这样吧,尔等凡是赞同顾幽领兵的,抬起头来。”
“若不赞成的,则自报一个新的人选给朕。”
“让朕看看多少人支持顾幽。”谢清韵笑得很无害。
皇帝出了题,逼着大臣们不得不做个选择。
对大部分人来说,比起自己推举一个新的人选出来,选择顾幽无疑更为稳妥。
却殊不知,谢清韵正挖好了坑正等着他们往里跳。
她静静看着,待到抬头的人数差不多了,才道:“好,就是你们了。”
“润六,将人都记下来。”
谢清韵脸上挂起戏谑:“适才沉默的是你们,如今随波逐流的亦是你们。”
“既然你们如此没有主见,朕便同你们做一个赌局吧。”
她为找到新的游戏而感到兴奋:“朕就用尔等性命去赌。”
“若顾幽胜,尔等活。”
“若顾幽败,尔等死。”
第十二章 入梦去
谢清韵很乐意看到群臣哭成一片的样子。
很有趣。
特别看见有些老头,七老八十了,还如此珍惜生命,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样子……
她就想,杀了他。
“陛下。”
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拿群臣性命做赌,绝非明君所为,还请陛下三思。”
听见这个熟悉又讨人厌的声音,谢清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丞相无需多言,此事朕自有决断。”她冷着脸。
说罢,不等回复,便推说累了,起身带上润六开溜。
留下天盛熟练道:“退——朝——”
谢清韵离开了大殿,却还不开心,与润六抱怨:“张叔岳今年快八十了吧?为什么还有精力同朕吵架?朕现在看见他那张老脸就烦。”
谢清韵虽然肆无忌惮,但这世界上还是有人能够管束她的。
张叔岳就是其中一个。
还是最厉害的一个。
因为他是谢清韵的老师。
不光是谢清韵的老师,他还是谢清韵她爹的老师。
三朝元老,教出两任帝王。
张叔岳是可以在朝中横着走的存在。
虽然谢清韵有时候真的很想杀了他,但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丝仁义。
但也就是一丝。
看在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勤勤恳恳替自己干活儿的份上。
至于张叔岳的话,她是从来不听的。
润六道:“张大人一片丹心,陛下何须动怒。”
谢清韵哼一声,不想多谈:“去将慧诚给朕找来,朕现在火气很大,需要高僧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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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诚被传唤来的时候,谢清韵已经等到睡着了。
如今盛夏,酷暑难捱,所以她没有睡在房中,而是御花园湖心的一处观鱼亭。
亭子三面环水,地上还放着好几盆冰块降温,慧诚一到亭中,便觉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谢清韵少见地穿了一袭红纱裙,手臂和小腿裸露在外,乌发随意散开,于美人榻上小憩。
她身为帝王,平日穿着多是龙袍,头发也从来都束得工整。
慧诚没见过这样慵懒的谢清韵。
他的心不由自主柔软下来。
可是转念想起今日大殿之上谢清韵的那一番话,又感到些许恐惧。
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女孩明明看上去如此纯真恬淡。
却有一颗极重的杀心。
慧诚轻手轻脚,生怕将榻上的人吵醒。
但是谢清韵还是醒了。
她睡眠极浅,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会让她立刻醒来。
“是国师啊。”
刚睡醒的谢清韵揉揉眼睛,嗓音中还带着一丝沙哑,眸光茫茫然,可爱又撩人。
慧诚只觉得心突然跳得厉害。
他慌张转过身去:“打、打搅陛下了。”
身后传来谢清韵的轻笑:“无碍,国师来为朕念佛经吧。”
她好似又回到了平日那个慧诚熟悉的陛下。
带着狡黠,天真,与几分似真似假的不谙世事。
“好。”
慧诚只觉得自己这一整颗心被搓圆了揉扁了,从此她说什么,他都只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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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诚没有在皇宫里待很久。
因为谢清韵今日很忙。
原本她的安排是送走慧诚后约了润六一起在湖心亭钓鱼的。
但是如今边关不安定,召集兵马,调运粮草,这些都要润六安排。
所以润六今日并无闲时。
当然身为皇帝的谢清韵也同样不得闲。
边关的第一封折子是今晨才送来的,紧接着折子就一封接着一封送过来。
打仗,难民,粮草,每一项都要谢清韵审批,每一封都耽搁不得。
忙得谢清韵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送走了慧诚,便一鼓作气批折子批到后半夜。
天盛心疼她操劳,嘱咐御膳房端来了碗糖水燕窝。
“陛下,吃些东西吧。”天盛轻声道。
谢清韵摇头,抚额道:“当下边关大批难民涌出,这各地送上来求救济的折子朕晚一天审,便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天盛叹道:“陛下真是宅心仁厚,忧国忧民。”
谢清韵却面无表情:“朕是怕饿死的百姓多了,这江山保不住。”
她虽然杀人如麻,却也心知肚明一个国家最珍贵的,不是高官或贵族,更不是她这个皇帝。
而是百姓。那最平凡的芸芸众生。
他们这些人死了,总还有新的补上。
可如果民心失了,江山便真的要丢了。
“若是父皇还有什么留下给朕,也就是这江山了。”
谢清韵无奈:“朕如何敢丢?”
在天盛面前,谢清韵并不忌讳提起先帝。
她不愿人前提,是因为不想被人窥见内心。
但天盛面前,是可以被看见的。
谢清韵眼底有泪,泪水里写满委屈。
妈的,做皇帝太苦了。
忙就算了,还一点都不顺心。
杀了那么多人,每天照样很多不怕死的言官上奏折弹劾她。
天盛心疼道:“先帝若泉下有知,必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谢清韵摇摇头,想起过往种种,眸光迅速暗淡了下去。
但是难过归难过,折子还是要批。
“盛公公年纪大了,不必硬撑着陪朕。”谢清韵边看折子边道。
天盛原本想说没事,可谢清韵已经唤了个年轻些的太监上跟前来随侍磨墨。
他便也不再执著,行礼退下了。
谢清韵这边继续批着折子,随着时间点滴走过,愈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今日的一切都太过突然,折腾一天,她精神有些吃不消。
困倦几度来袭,谢清韵再忍不住,很快伏案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牵连起一个梦。
梦里父母兄长俱在,她仍是那个曾经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宫里每个人都喜欢她,她也喜欢并真诚地信任每一个人。
直到那个人出现。
铁骑踏破宫门,大火焚尽殿宇。
原本上一秒还笑着的人们转眼就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父兄的眼睛大睁着,似乎是在怨她。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他们说。
谢清韵抱着头,无处遁形。
那一声声质问叩击着她的心脏,叫她痛不欲生。
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她要独活呢?
谢清韵问自己。
因为要报仇啊。
一个声音道。
对。
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杀了你,杀了你们!”原本伏案而睡的谢清韵在这一刻猛然睁开眼。
吓得房间里的太监们顷刻间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而谢清韵红着眼,眼底杀意正浓。
“朕要,杀了你们。”她一字一句道。
第十三章 缘劫夜
“陛下发病了!”见状一个太监尖叫一声。
“快去找盛公公啊!”太监们鱼贯往外冲。
太监们口中所谓的发病,其实是谢清韵的癔症。
她幼时刚登基那段时间里癔症最为严重,几乎十日就会发病一次。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发病的次数较之前已经少了很多。
且已不至于全然失去理智。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如此强烈。
偏偏普通太监们又治不住谢清韵,盲目冲上去的结果也只能是被她亲手杀掉。
这偌大的皇宫里,能帮她的唯有二人。
润六和天盛。
如今都不在旁边。
余下的宫人们除了跑别无他法。
身旁无人的谢清韵如今眼中见到的景色早已不是平日里那个皇宫。
而是大火焚尽后的满目疮痍。
她疯了一般在废墟里跑着,满怀恨意。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她还活着?
正茫茫然,谢清韵只觉耳畔忽然传来木鱼声声。
忽近忽远,时而寂静空灵,时而扣人心弦,时而催人泪下。
谢清韵有些呆呆,人也安分了不少,怔怔循着那声音走过去。
她的鞋跑丢了,如今赤脚在地面上,脚被硬石子划破,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鲜红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