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责怪他,昨夜行动之间,没有与其通告一声?
不由好笑。
也不知这小崽子哪来的自信吧?
在薛永安眼中,褚子亦比之黄掌柜还要危险。
豺狼虎豹皆不为惧,最可怕的,乃是躲在暗地里的毒蛇。
……
若非他实在抓不到聪明的壮丁,也不会将其留下。
红泸县太穷了,送上门的人才,即便是长着毒牙的,也得敲碎了骨头囫囵吞下。
“薛大人赶到时,李氏只被埋住半截身子,然口鼻皆暴露在泥土外,她之死,不在于土埋。”
想到今日可能出现的下场,李招财哆嗦着嘴唇,再也无法挺直腰板。
李大嫂这会儿缓过劲,忙辩驳:“那也不能赖我们身上……许是被济昌药铺吓死的!我婆婆本就胆小,遇到这种事,早吓得魂都没了……”
褚子亦压根不搭理,自顾自往下说道:“而经过仵作解剖,发现李氏胃中并无食物残留,能达到这种程度,起码三日未进食。同样,她的血液中,亦无丝毫药性!”
“由此可看出,李氏入住济昌药铺后,不仅没有吃药,甚至还要忍饥受饿。后又受到惊吓,这才因一场热病,就此丢掉性命。”
李大嫂面色唰得惨白,回想起方才那张沾满鲜红的白布,当场呕了一声。
“你们,你们竟敢剖尸!堂堂读书人,竟不知死者为大的道理?”李招财气得差点又要跳起来,奈何浑身的劲都似被抽去。
门外响起哗然声。
既为场间荒唐的案子,亦为剖尸之举。
这对于古代人而已,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薛永安掷了掷惊堂木,面对众人火辣的目光而神色不改,眉眼处冷厉中暗含着股道不明的坚毅锐气。
“我只知,天理昭昭,既进了衙门,便不容蒙冤。”
“若想这世间少几个死不瞑目者,当行雷霆手段。”
“即便为此冲撞诸天神佛,使得文气不肯再加诸于身,亦在所不辞。”
片刻的寂静后,不知是谁道了一句“好”!
大伙儿望向李家人的眼神,顿时只剩下憎恶。
杀人偿命,何况是亲生老娘?若小薛大人今日不曾剖尸,那李氏到了阴曹地府,只怕也难瞑目!
褚子亦闪过异样情绪,似有惊讶,以及微不可查的兴趣。
可他很好地掩饰住,悠悠说道:“你三人方才亲口承认,自打李氏入住济昌药铺后,轮流前往伺候,送饭煎药皆出自尔等之手,且亦有相邻病人的家属作证。”
“如今李氏刚刚病死,便着急忙慌来找济昌药铺赔偿……”
“其狠毒用心可想而知!”
褚子亦朝着薛永安作揖:“大人,只需找来李氏隔壁的病患家属,以及杨家屯的人来此作证,便可知李氏兄弟平日里待老母如何,有没有动机杀人讹诈!”
其实哪还用找人?
在那一通有条有理的分析下,李大嫂已然崩溃,面目狰狞地朝李招财扑过去。
“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那老虔婆要病,不去管她便是,非要去讹诈劳什子药铺!”
“如今可好!钱没拿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可怜我儿从此孤零零,若是我与你大哥就此吃了牢饭,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招财被抓破脸,一把将其搡开,尖声嘶吼:“你这个疯女人!当初撺掇我大哥活埋老娘时,怎得不想着家中孩子?分银子你要大头,如今又怪上我?莫不是想把罪名全赖我头上?呸!你想都不要想!”
“大人!我自首,我检举!这都是我大嫂的主意!是她嫌弃我娘病弱干不了活,不肯给她吃穿,活活累出病!”
“你胡说!明明是你哭穷,不肯出钱给老虔婆医治!”
二人竟当场打起来。
胡乱指责的话语听得全场愤慨。
“一群狼心狗肺的家伙!我刚刚竟还被他们所骗!真真是……羞煞我也!”
“弑母大罪,不可饶恕!薛大人,您定要依法处置!”
“我舍得补偿金不要,也得站出来吐一口唾沫!”
“真不要吗?”
“……”
“嗐,官爷你咋还当真了……咱这不是,给小薛大人捧场吗?”
田旺林冲着门外义愤填膺的百姓们笑笑,亲自将李家三人押走。
反水的二人当然不会知,无论他们如何互相甩锅,也唯有死路一条。
弑母,乃是圣人都不敢犯的滔天大罪。
他去过狭村,见过那些流放而来的伯爵府下人,后又随薛永安巡查辖内。
对于发生在杨家屯的事,自然有所耳闻。
当日之活埋,未能定凶手其罪。
今日之活埋,亦未能。
可那些脏了心肝的恶人,终究是得了报应。
若李氏早猜到有这一日,兴许便不会肆意放纵儿子。
如今不但恶有恶报,连自己都丢掉一条小命!
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薛永安退了堂,缓步走进院里,见着葛巴在指挥小厮往府里搬物件。
梨花木的桌椅,樟木柜子,檀木雕花的屏风……仿佛要把一整片树林都搬进来。
“感谢大人救我侄媳,小老儿我无以为报,也就这身手艺还拿的出手,大人切莫推辞,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薛永安用眼神止住葛巴的喋喋不休,轻声道:“把这些都搬去沈姑娘居住的院落,恩,以后若是有谁再想要报答,通通送去梨苑。”
“正好省得我替她置办。”
平日里板正的少年郎,道出了一句最不正经的话,偏偏表现得理所应当,好似他所言,便是人间至理。
葛巴能说什么呢?
兴高采烈地“哎”了一声,让小厮把东西全搬去沈姑娘居住的梨苑。
把侄孙女送到县令家来当丫鬟,乃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薛大人是好官,沈姑娘,那是天底下少有的大善人!
要不怎么会在救了大牛的媳妇后,又把门好差事,介绍给宝儿?
第182章 有钱!
等县城里的消息传去狭村,已然是三日后。
这几日,沈春行在家苦练摊煎饼的手艺,并未出过村子。
还是因坊间消息流传太快,被去附近集市卖咸菜的乡亲带回。
其实她早就从柳三狼的描述中猜出,因而并不意外。
倒是常大夫有点着急,生怕陈婆子会找来算账!
可一等再等,始终未见其有所举动。
他纳闷极了,在心里盘算过,这会儿,陈婆子脸上的症状应是已然消散。
对方既不来求药,又不找麻烦,到底是何意?
“济昌药铺因卖假药而被查封,县城里的游医药郎,又都早就被驱逐尽,短短时日内,她就算有所怀疑,又能去找谁看诊?
说不得,还得怀疑自个儿以前买到的药材是否有问题……即便瞧不出症状,只怕也是心底难安。
许还会怀疑自个儿乃是病入膏肓,回光返照……且让她瞎琢磨去吧。”
小姑娘手脚麻利地探出一张方型煎饼,磕入鸡蛋,摆上新鲜出锅的薄脆,又搁了几片腊肉。
然后卷吧卷吧,用干净的大片竹叶包裹住。
常大夫刚伸出手欲要接过,就见她,颇为满意地咬了口。
老头气得吹胡子,“下一个不是轮到老夫吗?”
沈春行理直气壮:“不先让厨子填饱肚子,哪有力气干活?”
旁边,几个娃娃人手一张饼,吧唧吧唧,使劲往常大夫面前凑。
蔫坏!
常大夫一拂袖子,没走,跑去屋里摸戒尺。
“来来,让我看看,今儿还有谁认错药草!”
孩子们顿时作鸟兽散。
苏软软颠颠儿跟着后面,谁手里剩着饼,她冲谁甜甜地喊声小哥哥。
这娃到了狭村,算是彻底废了。
那是河里摸过鱼,泥地打过滚,跟小伙伴们一起围观老牛拉粪……
别提有多快活!
约莫又过去两日,东西准备的差不多,沈春行便准备去趟城里。
苏软软扭着小身子不肯上车,一猫腰,躲进了杨一的屋子。
端坐在床上穿衣服的阿九:“……”
眼睁睁看着她钻进了自个儿的被窝。
惯来带着几分羞怯的小脸为之皲裂。
瞄见林波波双眼放光走过来,沈春行赶忙摆摆手:“打住啊,那俩娃加一起都没二十!你良心不会痛吗?”
林波波惭愧地低下头,过会儿,又理直气壮叉起腰:“差点给你绕进去!我可没这么想啊!”
沈春行不说话,拿怀疑的眼神杵她。
“我来是想说,随你一同进趟城,看看本地的首饰都有什么款式。
姐姐我啊,以前可是当过簪娘的,给你缠几套头面,还是不成问题。
村里什么都好,就是女儿家的用具,太土气!”
林波波昂起天鹅颈,把下巴抬得老高,既得意又嫌弃。
沈春行“哦”了声,换成拿“我懂我懂”的眼神杵她。
其实就是太无聊呗。
村里女娃娃少,且年纪太小,完全没有给林波波施展的地方。
左右女学班,一时半会儿还支不起来,能给村里创点收入也好。
“那等会进城多买些材料。你会不会女红刺绣啥?若是会,也能买些。咱现在,有钱!”沈春行大包大揽。
刚得了千两银票,都不知道怎么花,愁人!
“……”林波波疑惑地摸了摸下巴,为啥妹妹的鼻子,翘得比自己还高?
——
食材装车,拎上特质的铁炉子以及平底锅。
杨一把骡车牵到院子外。
“还有没有人要进城呢?”
老王要煮饭,老牛跟着老王,老宋一心制琉璃。
三个国宝理都不理她,哼哧哼哧吸溜面条。
沈鸣秋倒是有心跟过去,奈何被小老四和吴庆绊住手手脚脚。
他很委屈,“如今村里已经有教书先生,为啥还要我教他俩?”
沈春行斜睨眼,拍拍吴庆瘦弱的小肩膀,“就你俩这身份,你不教他,合适吗?”
吴庆茫然眨眨眼。
“我不是对他有意见啊,你看看咱家小老四昨儿练的字……姐,你就说你眼睛疼吗?”沈鸣秋很悲愤。
“……”
望着那些极具抽象化的鬼画符,沈春行眼角抽搐了下。
确实挺疼的。
她赶忙钻进车厢,“没人去我们就先走啦。”
骡车驶到村口时,突然被人拦下。
“沈姑娘!”蹲在那儿久等的汉子满脸堆笑。
沈春行掀开帘子,立马认出来。
此人先前在山匪队伍中隐隐呈现领导地位,一直是由他与自己交谈。
“你没跟薛大人去县城啊?”沈春行有些诧异。
“没有没有,挑给薛大人的都乃一等一勇士,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别耽误正事。”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修城墙只不过是力气活儿,要啥勇士?
沈春行上下打量两眼,想着对方近来的老实,客气问道:“怎么称呼啊?”
汉子答:“小的姓钱,钱九维!姑娘唤我一声老钱便是!”
沈春行微微点头,扫扫四周,笑道:“你专门在这儿等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姑娘的话!小的想进趟城,找些称手的工具……不瞒您说,后山那铁矿,属实不好挖。”钱九维面色发苦。
这些天,山匪们除了修葺房屋,开垦荒地外,最大的心思还是放在挖矿上。
可挖着挖着,才发现,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我估计,矿在山体与溪水之下,若要开山填河,咱眼下只怕办不到,真想要挖矿,只得是多花费些工夫,想法子绕过去。”
沈春行一点儿不例外,老宋也是这么与她说的。
只不过,那俩老头比较懒,不愿多费工夫,于是,暗戳戳研究起火药……
可这话与钱九维说不着。
沈春行只当作他说的都是真话,也不去细究,示意其上车。
钱九维不肯进车厢,虚虚坐到杨一身旁,挨着半个屁股,像是随时会被颠下去。
刚往村外行了没多远,骡车再次被拦下。
“请问这位兄弟,可是沈家的人?”
问话之人的嗓门有些陌生,沈春行纳闷地掀开帘子,发现外面站的人果真没见过。
“你又是哪位啊?”
男子穿着身农家常见的装束,国字脸,大眼睛,高鼻梁,乃是那种最受婆娘喜爱的端正面貌。
只腰间别着的一把杀猪刀,破坏了几分温润气质。
第183章 上门厨子
“你就是沈家大姑娘吧?老太太跟我说过,村里只有她家使得起骡车……”
男子憨笑着自我介绍。
“我姓孟,单名一个叙字,就是,叙旧的叙。
来自杨家屯,老太太说是让我来学堂当厨子!”
他说着话时,不忘把手掩在杀猪刀上,显得有几分拘束。
沈春行眼底闪过古怪情绪。
难道之前她奶总跟“做饭”一事过不去,估摸早就看好了人选,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直接道出。
如今把人都赶到家门口来了,沈春行还能给送回去吗?
索性啥也不问,给孟叙指名方向,直接让他去学堂。
那里头有一窝子人精,不怕会吃亏。
自个儿则还是要去县城。
倒是钱九维瞅了孟叙好几眼,快把脖子扭成麻花。
“他那刀……瞧着不像是凡品。”
杨一稳稳把着缰绳,目视前方,置若罔闻。
“杨家屯乃军屯,像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多是早就入了伍,怎么会想起来当厨子?”
钱九维自言自语,嘀咕的声音有些大,吵得杨一斜瞥他眼。
仍没搭理。
“我记得这位兄弟也是姓杨,莫不是与杨家屯也有点关系?”
人不理他,他去就人。
钱九维强行搭讪的说辞,让车厢里的小姑娘嗤笑出声。
“我家老杨,那可是黑羊的羊。”
钱九维当然知道他们来自南边,不可能与杨家屯有关,但既然能引得沈姑娘开腔,便不容错过。
钱九维连忙附和:“是是是,杨兄弟岂是一般人能比?就算要比,也该与薛大人比……”
话头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