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聊着,付朝文忽问:“听说你离婚了?”
裘盼愣了愣。
付朝文:“呃,我是不是唐突了?没事没事,当我没问。”
裘盼没计较,坦荡道:“我是离婚了。”
“带着孩子?”
“嗯,家人在帮忙照顾。”
“不容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找我,我手头上的资源都可以介绍给你。”
裘盼笑了笑:“多谢。”
系统重装完毕,电脑恢复正常,她收拾工具准备走。
付朝文说:“诶,你记得陈医生吗?你的主刀医生。”
“……记得。”
“他今天也值夜班。”
裘盼笑笑:“大家都辛苦了。再见。”
付朝文见人走远了,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喂,去年VIP718的那位妈妈,叫裘盼的呢,来信息科上班了。”
电话那边:“我知道。”
“她真离婚了。”
“我知道。”
付朝文奇了:“你怎么都知道?”
而且知道得比他还要早。
那边不耐烦:“我很忙,挂了。”
之后就真挂线了。
……
两位同事一起值夜班,大家轮流休息。
裘盼虽然犯困,却睡不着。
从办公室的窗口往外看,可以看见住院部大楼。听说值夜班的医护几乎要彻夜不眠不休,还要处理各种突发情况和病人,比她这种值夜班艰巨多了。
凌晨三点几,住院部的妇科打电话来说B超设备好像有点不对头。
裘盼接的电话,说:“这应该马上找设备科,我们是信息科……”
“啊?你们不都一样吗?先过来看看啊!”
对方语气焦急,裘盼也跟着焦急,担心动作慢了会闹出人命。她赶紧跑去住院部,又同时给设备科打电话。
幸好虚惊一场,B超设备只是插座出了点问题,也没有病人急需救治。
裘盼跟设备科的同事一起离开,等电梯时听见路过的护士在说:
“楼上产科出事了,有位产妇没救过来。”
“谁?”
“好像是陈医生负责的。”
“天呀……”
裘盼听愣了。
医院每天都有人离世,这一回她与来拉人的死神只隔了一个楼层。
21世纪了,女人生育依然是“玩命”。
电梯到,裘盼进去后盯着按键,产科就在楼上,要不要去看一看?
隔着一层楼,她仿佛能感受到楼上的紧张与痛心。
旁边设备科的同事按了一楼,电梯下行。
裘盼在心里叹气,算了,她在值班,不能擅离职守。
回到信息科呆到天亮,白班的同事来了,值夜班的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回家去了。
也许未习惯,也许心里藏了事,裘盼整夜没睡,神志中有一种混沌的清醒。
离开医院时与下夜班的护士擦身而过,她们都在聊产科产妇离世的消息,说是因为羊水栓塞。
隔远望见陶羡,她小跑着四处张望,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她也望见裘盼了,跑过来问:“有见到陈医生吗?”
裘盼摇头,问:“陈医生还好吧?”
陶羡叹气:“看来全医院都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怎样,也没找到他,这才担心。”
昨晚她不用值班,出事后她马上接到通知赶回医院。产妇在手术台上离世,身为科室主任的陶羡需要处理的后续工作太多了,她没有余力关顾陈家岳的情绪,只见他看上去还算镇静。
直到今天早上,事情初步地告一段落了,陶羡想私底下和陈家岳聊一聊,他人却不见了,手机也落在办公室里。
“你要去哪里找?”裘盼问。
陶羡:“去儿科。”
付朝文负责对接家属,忙不过来。陈家岳也许会去找蔡伟然说说话。
陶羡急急忙忙走了。裘盼回头望着住院部,犹豫再犹豫,然后折返而去。
住院部顶楼的铁门虚掩着,裘盼轻轻推开,探出脑袋悄悄地往外张望。
清晨的曙光中,一抹白色人影站在天台的栏杆外面,突然往下沉。
裘盼心里一紧,背着肩包冲过去:“陈医生!”
陈家岳站起身回头看。
裘盼慌神地朝他招手:“快回来!”
陈家岳扶着栏杆利落地翻身,回到了安全地带。
裘盼松了口气,不由得说:“别想不开。”
陈家岳说:“掉了东西,去捡回来而已。”
他把一张薄薄的东西,像是照片,擦了擦放回钱包里。
他往回走,站定在裘盼跟前,见她脸色沉沉,眼圈发黑,问:“值夜班?”
裘盼“嗯”了声。
陈家岳:“还不回家?”
裘盼:“……”
“回家吧。”陈家岳看着她说,“回家睡一觉。”
裘盼鼓起勇气:“我听说产科出意外了。”
陈家岳低了低头:“是。一位新妈妈,没救回来。”
裘盼沉声安慰:“别太难过。”
“没太难过。当医生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要面对。”话是这样说,陈家岳也勉力地笑了笑,但他脸上的神绪并不轻松,眼里也没有光。
安慰人是一件十级难度的事,裘盼不知道怎么做,只好道:“你已经尽力了。”
陈家岳说:“死神来得太快,我好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尽力。”他望向远处,淡声道:“她是我第一个没救回来的产妇。她才当了四分钟的妈妈。她才看了孩子一眼。她才咳嗽了一声。就这样走了。”
裘盼听着很伤感,都是母亲,都躺过手术台,都经历过孩子出生那一刻的激动,假如换作是她……没敢细想,眼眶已经泛红。
“她知道吗?她知道自己要走吗?”
“如果知道,那最好了,起码她可以在心里跟孩子道别,跟所有她在乎的人说再见。”
裘盼湿了眼:“是不是羊水栓塞?”
“尸检才能确认。大概率是。”陈家岳低眼看地,“如果再给我1分钟时间,1分钟的时间……”
他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手术室,如果多1分钟的时间,他可以先这样那样再这样那样,产妇就有可能幸免于难……
没有如果。
陈家岳戴着眼镜,薄薄的镜片后眼神专注,亦黯然失落。
夏日天空晴朗,早出的太阳把人晒出了薄汗,空旷的天台上就裘盼和陈家岳两个人。他和她的影子在灰色的水泥地面斜斜地长长地叠在了一起。
楼下不知怎么回事,有汽车不停地按喇叭,闹得厉害,后来估计有保安去处理了,又安静了下来。
陈家岳仰头望顶上无际的天空,浅蓝色的没有一片云,空空荡荡。
就算真的有神灵,也未必是住在上面吧。
无声叹气,低头看见裘盼。
她默默地站在旁边,眼眶和鼻尖微红,似偷偷哭过,看他的目光有淡淡的哀愁和怜悯。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陈家岳问她。
裘盼说:“陶医生在四处找你,她很担心你。”
“你告诉了她我在这里吗?”
“没,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真的在这里。”
“为什么会是这里?”
“猜的。”
“因为你来过。”
“……嗯。”
她来过。那时候她哭,他静静地守在旁边。这回轮到他,他看着没哭,她却似明白,静静地守在旁边。
陈家岳跟她说:“你该回家了。”
裘盼点头:“你也快回去吧,陶医生很担心你。”
她也担心他,但没必要说了,道别一声,转身离开。
俩人的影子越离越远,如两条平行线渐渐拉开了距离。
不知到哪一天才会再有交集了。
或许其他人亦如此,一个转身,就留下无数的未知,只是……
“等等。”陈家岳叫住了裘盼,跟上来朝她递手:“手机借一下。”
裘盼从肩包翻出手机递给他。
陈家岳按了几下就把手机还回去,裘盼看了看,他拨打了一个陌生号码。
她不觉问:“这谁?”
他说:“我。”
“……”
“你晚上有没有空?”他接着问。
裘盼:“?”
陈家岳拉过她一只手。
他的掌心温厚如初,微微粗粝的指腹贴着她的皮肤,握劲不重不轻,却跟他的人一样沉稳。
裘盼脑里不自觉地滑过那夜的画面,忽然又如那夜一样,抽不回手。
陈家岳低头摘下眼镜,把它叠好放进她的掌心,说:“我要留下来处理报告,估计要忙到晚上。晚上我去找你,你到时把它还给我。”
裘盼抬脸看他,他不戴眼镜的时候,目光更清晰更明了。
她心跳有些乱,不知怎的问了句:“你不戴眼镜能看得清吗?”
问完就觉得自己蠢,之前几次接触他就没戴眼镜的啊。
“看不清,”陈家岳回答她,“跟瞎了一样。”
裘盼:“……”
“所以你今晚必须把它还给我。”陈家岳把眼镜往她的掌心压了压。
裘盼好像听懂,又好像不完全听懂,无措地说:“我晚上……要管孩子,家人都在……”
“那你来我家,我一个人住。”
“我不知道你住哪……”
“等收短信。”
“……”
裘盼呆站着,茫茫然地看着掌中的眼镜踌躇不前。
陈家岳帮了个忙,缓缓地将她的手合上。
她终于握住了眼镜,耳边有男人的提醒:“拿好了。记住。”
第45章 0 DT
裘母洗完澡出去客厅, 见裘盼站在阳台踮着脚尖往外看,过去问:“看什么?”
她顺便也往外张望探个究竟。
外面的路灯把街道照得橘黄橘黄的,已经夜了, 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零零星星。
有什么好看的?
裘盼笑笑:“吹风而已。”
裘母:“……”
夏天的风又闷又热, 越吹越傻。
“快睡吧,十一点了。”
“嗯。”
裘母进卧室后, 裘盼又看了眼手机。
备注为“陈医生”的电话号码除了在白天发来了一条地址信息,再也没信。
他说他会忙到晚上,十一点了, 该忙完了吧。
难道又要值夜班,on call 36小时?
裘盼从衣兜掏出陈家岳的眼镜,举至额前细细地看。
黑色的金属镜框纤细柔韧, 又轻又巧, 质量不一般。
这估计是一副近视眼镜,度数不深, 所以镜片很薄很薄。透过清沏的镜片看世界, 景物有细小的变形, 久看之后脑袋有一点点的晕眩。
裘盼闭闭眼甩甩头,把陈家岳的眼镜小心地收起,放回衣兜里。
十一点半了。
他是不是事情未处理完?
抑或路上遇到意外?
不会是把早上的约定给忘了吧……
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给呢。
唉。
裘盼回到客厅, 虽不想承认, 心里淡淡的丧气仍令她无法忽略。
算了,睡觉算了,不等了。
她甚至要关掉手机。
关机那一瞬, 新短信来了。
陈医生:下班了。
裘盼:“……”
她跑回阳台踮起脚往楼下看。
看不见什么。
捧起手机回复, 不知怎的变文盲了一样,话不会说, 字不会打了。
内容编了删删了编,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嗯。
陈医生:你住哪?我来接你。
裘盼回他:不用,我住得近。
她住得近,离他很近,近到裘盼不可思议了半天。他俩住的房子同一户向,同一格局,在同一幢楼里。
只不过她住7楼,他在3楼。
陈家岳到家门口时,见裘盼从楼上下来,挺惊讶:“怎么从天而降了?”
裘盼听了想笑,心里不那么紧张了,竖起食指往天指了指:“我住在7楼。”
“真的?”
“真的。”
陈家岳笑了:“果然近。”
他推开家门,打亮灯,请人进屋。
裘盼进去看了看,不由自主地夸:“你家好整洁。”
都是这幢老楼的老房子,但房子跟房子不一样。裘盼租的顶楼那户是名副其实的老破小,陈家岳这户则像当年开发商精心打造的样板间,放到时下依然看得出硬装的质量和软装的品味。
陈家岳脱下西装外套挂到衣架上,开了空调,给裘盼递去一杯饮品:“冻鸳鸯,解热。”
裘盼认得那是医院便利店的纸杯,摇头:“我怕睡不着。”
陈家岳看了看墙上的摆钟,说:“对不起,临时有事所以晚了。”
“没关系。”裘盼低头从衣兜掏出眼镜,还给了他。
陈家岳让她坐会,自己进去厨房了。
裘盼没坐也没乱走,眼睛四处瞧了瞧。客厅的墨绿色真皮沙发好像古董,能坐人吗?能躺人吗?沙发角几摆了一副相框,只见侧面,看不清正面,旁边是一小尊……姆明??
裘盼走过去弯腰看,真是姆明啊,才拇指般大小很可爱,哪买的?
正想着,厨房“嘭锵”一响,打烂东西了。
陈家岳洗了些草莓,端盘子时手滑了,陶瓷盘子摔地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几片,草莓散落了一地。
他半蹲着一片片一个个地捡,裘盼进去蹲下帮忙,他笑话自己:“丢人了。”
裘盼心想,他昨天值夜班,遇上了事,今天又忙到现在,超过24小时没有休息了。换作是她的话,早就神志不清,连路都不会走了。他才摔了一个盘子,不丢人。
都捡完了,裘盼打亮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扫描似的斜着角度照射地面。
她解释:“这样能看清楚有没有小碎片遗留。”
真照到了,裘盼用指腹将它们轻轻拈起再扔掉。
陈家岳赏面地拍了拍掌:“见识了,跟神探一样。”
裘盼笑了:“经验而已,家里有孩子,凡事要格外小心。”
“除了这个,你有没有其它经验?”
“什么其它?”
俩人在厨房里半蹲着,陈家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他看着她说:“比如有些人离过婚了,就不会再接受新感情。你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