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盼看向他,很快又低下眼,努力地平静说:“我不知道。”
“为什么?”
“不确定遇到的是什么人,到最后又是什么结果。”
陈家岳:“如果那人是我,你的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裘盼心里敲着鼓,再次看向他。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似乎有无限的耐心等待她的回复。
还眼镜只是幌子,有些事情他没有提前说,裘盼却早已猜测了整整一天。
他问得不算直接,又挺直接,可好像差了点什么,心里不太踏实。
裘盼说:“我离婚了才几个月。”
陈家岳:“我不介意。”
裘盼:“……”
她想说,她介意。
低声道:“我们并不了解对方。”
陈家岳说:“那晚之后,我想我应该是了解你的。”
裘盼愣了愣:“哪晚?”
“东市那晚。”
裘盼担心自己听错:“你说东市那晚?”
“是。”
裘盼:“……”
东市那晚有什么特别?以至于一晚他就觉得了解她了?
因为睡了一次?
就因为这样?
请问他从中了解到她什么了?
曾芷菲带她去GIVE ME BAR时说过,男人消遣女人,和谐的话会想长期消遣……
似是那种调调了。
裘盼一下子消沉。
难怪差了点什么,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她不认为现在是适合开始的时候,但他若出于这种理由,那什么时候都不是时候。
事情变了味,是她之前想得太美好了。
裘盼耿耿于怀地看向别处,发现手机的电筒仍然亮着,强烈的光束聚焦于地板某处,多费电啊,她赶紧把它关掉。
之后站了起来,很累似的扶住灶台,深深叹了口气,挤出个笑容说:“盘子都碎了,这草莓就不要吃了。”
陈家岳也站了起来:“盘子是盘子,碎了跟草莓没有关系。”
裘盼听得心里发堵,什么叫没有关系,他是不是有弦外之音的暗示?
裘盼说:“盘子摔了,草莓跟着掉地,不是同样遭殃吗?”
陈家岳:“这个品种的草莓挺硬的,不易摔坏,你尝尝看。”
他朝她递去一颗。
裘盼不接:“我刷过牙了,不吃。”
陈家岳笑了:“再刷一次,不费功夫。”
“怎么不费?”裘盼忽然恼道,“很费!费心费力费时间,费水费电!”
陈家岳歪头看她:“怎么了?”
裘盼回过神,低头握住双手,懊悔了。
她真糟糕,这样子很不好,人家又没有欠她的。
不过是她想多了想歪了而已,怪人家做什么?
裘盼道歉,接着无力地说:“我们住在同一幢楼里。”
于茫茫人海,这叫有缘。
“但从来没有遇见过。”
擦身而过,这叫无份。
陈家岳说:“排班时间不固定,没办法。我住这里有十年了,跟其他邻居也很少碰面。”
裘盼摇头:“我敲过你家门,没人应。”
“什么时候?”
“挺久之前了。”
“可能值班,可能在睡觉,我一个人住,有时候听不见也正常。”
不正常。
就是天意。
陈家岳问她:“你为什么来敲门?”
裘盼说:“孩子有件衣服掉你家阳台了。”
衣服就钩在他家的阳台防盗网上,她当时来了三楼敲门,没收获。那衣服小冬阳穿得好,她没想放弃,第二天第三天过了几天,又来敲了几次门,都没收获。
她怀疑三楼的这一户没住人。后来钩在防盗网上的衣服不见了,大概是又被风刮走了。
陈家岳:“什么样的衣服?”
裘盼:“一件黄色的小背心,见过吗?”
肯定没有。
陈家岳想了想,说见过。
他去了卧室,没一会从里面传出问声:“是不是这件?”
裘盼从厨房走到客厅,望着那边卧室敞开的门口,无措了。
孩子的衣服她早就当作弄丢了,提出来只是当一个引子,引出她想说的“我们没有缘分,并不合适”。
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他始终帮过她几次,给双方一个体面的下台阶,然后转身离开了结一切,大家都不用难堪。
现在上半段交代完了,下半段却有点跑偏,怎办?
那边卧室门坦然地敞开着,裘盼的视野只见到里面的衣柜门板,至于男人在里面是站着还是坐着抑或躺着,她看不见。
该不该像那天晚上一样悄然离开,还是应话进去?
那是他的卧室。
客厅可以坐客,洗手间可以借用,厨房可以参观,唯独卧室是私人地方,对外人来说不能随便进出。
再等等吧,他会出来的,只要她不进去。
卧室没再传出声响,那句“是不是这件”后,房子处于对峙般的静默之中,卧室里的人在等,客厅的人也在等。状态胶着,空气也不流动了。
裘盼看向沙发角几上的姆明小像,恍然觉悟,陈家岳是不会出来的,要打破僵局唯有是她进去。
进去吗?
不进了。
孩子的衣服真的早就丢了,她不相信他会捡到。
还是进吧。
直接走人说不过去,太无礼了。
就当作跟他正正式式说一声再见。
裘盼游说着自己,迟疑地迈步,走走停停,面积不大的客厅她走了一个百年,到了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探看。
陈家岳就站在里面,脸朝她,手上拿着一件黄色的小衣服,正是那天被风吹丢的小冬阳的小背心。
裘盼喜出望外,进去接过衣服。衣服干净整齐,被保存得很好。
“是不是它?”陈家岳问。
“是它!”裘盼失而复得地把小背心看了又看,真神奇啊居然没丢,太惊喜了。
她跟陈家岳说谢谢,抬眼时发现人不见了。
转身找,见他站在卧室门口。
陈家岳眼看着她,反手扶着门板,缓缓地推着它去合上。
这是一种询问。
裘盼若开声,门会停下来。
但她没有。
门合上了,“咔”一声,落了锁。
这成了一种宣告。
往后裘盼回忆起这个晚上,才敢说自己看着他关门落锁,虽感意外,却不害怕。深究的话,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纵容。
“你干嘛?”裘盼本能地问。
陈家岳看着她:“焦急回家吗?”
裘盼说:“焦急。现在就走。”
她拿着小背心往门口去,陈家岳背靠门板站着,没有让路开门的意思。
他说:“你住7楼,这么近,不用焦急。”
不给她时间思考,他又说:“你其实不想走,对不对?”
裘盼惊讶地看着他,他从容地与她对视,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睛仿佛在说“我都知道,你投降吧”。
既好看,又压迫。
裘盼躲开了他的目光,不够,又背过了身。只要他看不见她,或者她看不见他,她就不会狼狈紧张。
然后抵抗地说:“胡说八道。”
“是我胡说八道。”陈家岳的话音近了些,“那我认真问,你认真答,能不能不焦急走?”
他的体温从背后接近,松木香味慢慢笼罩过来,触发了无法言喻的微微的麻感。
裘盼吃力地冷静:“怎样算不焦急?”
“多处20分钟,30分钟,40分钟……”陈家岳的话音近在耳畔,吐出的温热的气息悄悄钻进她的耳窝。
一双手从背后而来,似有若无地搭住了裘盼的双肩,似有若无地滑落了她两条手臂,似有若无地轻轻扣住了她的双手。
再游移至她腹间,话音在她耳边低吟:“刀口我再看看。”
男人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施着妖法,于所过之处留下细小的电流涌入她身躯。裘盼软了,站不稳地往后微倾,下半秒,后背贴上了一副灼热的胸膛。
她颤了颤,挣扎着转过身后退了两步,抬眼看向陈家岳。
他身上的衬衫纽扣如数解开,半遮半掩似炽铁,裘盼碰了一眼,抵不住地融化成水。
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立场,就像墙头草,前一刻说着要走,这一刻却想着投降。
投降就投降吧。
不了解就不了解吧。
没结果就没结果吧。
合不合适也就那样吧。
眼前这副胸膛,她曾经在梦里偷偷地看过很多次。
这些羞话又能与谁说。
认输就认输吧。
陈家岳朝她走去,裘盼抬手无力地挡了挡,她心中有许多话,说了至关键的一句:“你有没有女朋友?”
“从这一秒开始,你就是。”
裘盼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不想?”
“我……没准备好。”
“随你。”
说是随她,却半点不随她。男人递手,温柔地扣住了她的后颈,低头。
裘盼明白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她闭上双眼,贴上他的胸膛。
接触是玄妙的,她和他不算太熟悉,也不太了解,却像相识了许久,交流过许多,如鱼得水。
裘盼回头寻找男人的唇,咬上。
陈家岳回应她一个长长的吻,顺着她的脸额到耳垂,至颈项……
情至浓处,陈家岳埋脸她怀里,搂着她久久沉默,忽然低喃:“我好难过…”
他没再说话,宽厚的双肩也会微微颤抖,无声的哽咽一再抑压。
昨夜产科的意外,于外人早已过去,于他却永远不会过去。
生命就此流逝,初生的孩儿就此失去至亲,他眼看着,却无能为力,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谁人知晓,镇静如他,心有多痛,手有多抖,呼吸犹如窒息。
裘盼低头抱紧他:“我知道…”
她眼角湿润,怀里一片湿凉。
……
第二天裘盼起晚了,不吃早餐就要出门上班。
在客厅陪小冬阳玩的裘姥问她:“盼盼,你昨晚几点睡的?”
裘盼弯腰穿鞋:“啊?”
裘姥说:“我半夜醒了,听见有水声,是不是你在洗澡?都快两点了。”
“嗯,太热了起来冲个澡舒服点。姥姥我走了,妈我走了,小冬阳拜拜。”裘盼说完就急忙忙跑了。
“妈……妈……妈……”小冬阳朝门口举着手喊。
裘姥听乐了,笑着教:“对对,叫‘妈妈’,‘妈妈’。”
小冬阳跟着学:“妈……妈妈……”
“小冬阳真棒!还有‘爸爸’,‘爸爸’……”
“‘爸……妈……妈爸……”
裘母从厨房出来,听见后不悦了:“喊什么爸爸?喊妈妈。”
裘姥说:“有什么所谓,都要学的,小孩子这时候最容易学这俩词了。”
裘母哼道:“喊爸爸没用,人又不在,听着烦。”
“不烦不烦,没准喊着喊着,就真的把爸爸喊回来了。”
“呸!盼盼要跟她爸复合的话,我第一个反对!”
顾少扬出轨就算了,他却竟然是跟于嫣出轨。一个丈夫,一个闺蜜,试想女儿知道真相时会有多痛苦,亏她当初还隐瞒小三身份,默默承受伤害,又要面临生产……回想种种,裘母既替女儿心痛,又替女儿服气,她挺过来了,没要生要死的一蹶不振,好样的。
裘姥哼笑:“你真是闲的,当初他们结婚你反对,后来他们离婚你反对,将来他们复婚你又反对,你有什么是不反对的?”
裘母心想,她劝女儿别跟顾少扬结婚,女儿不听,劝别离婚,女儿也不听,劝别要孩子,女儿还是不听,她女儿又有什么是听的?
“只要她听我的,我就不反对。她才多大人啊,我吃盐多过她吃饭。”裘母说。
裘姥摸着小冬阳的脑瓜:“她爸知道给买衣服玩具,证明有心思,早晚会来看孩子的。再说了,我们盼盼这么好,重新找一个伴也不是没可能的。对不对啊小冬阳?”
小冬阳咯咯笑,露出了四颗白白的小门牙,伸手要揪太姥姥的白头发。
……
上午十点多,丁倩换好衣服出门。
“太太,中午饭回来吃吗?”保姆问。
“不回了。”
丁倩用林友山教的方法,在手机APP上叫了辆车,上车后说:“长仁医院,走后门,谢谢。”
到达停车后,丁倩往外看了眼,说:“这是正门,麻烦你绕到后门。”
司机说:“老板,我按导航走的,而且赶时间跑下一趟,前门后门一样的啦。”
丁倩:“……”
她下了车,抬头望顶上“长仁医院”四个大字。
夏日的阳光太过耀眼,心悸隐隐发作,她低下头捂着胸口急步走进了医院。
医院是生离死别之地,对她来说更甚。即使过去了多少年,即使她在这里生产了两个儿子,可生的快乐依然无法抹掉死的悲伤。
丁倩甚少现身于行政楼,稍为年轻的医护和职工认识她的不多。
院长楼层的保安拦住她的去路,问她找谁。
丁倩说:“我找林医生。林院长。”
办公室里的秘书放下手头的工作,问她有没有预约。
丁倩:“没预约……”
秘书:“那你找林院长有什么事?”
丁倩:“就是……说些事……”
秘书和保安:“……”
秘书说:“林院长今天没有时间,我帮你预约后天再来?”
丁倩:“后天?”
保安插话:“如果是找林院长看病就算了吧,你下一楼出门左拐去门诊挂号,我们医院有很多中医师的。”
丁倩:“不是,我……”
秘书身后的院长办公室门打开了,林远修出来了,跟身后尾随的梁思学交代事情:“先这么定,不然人手不够会影响病人……”
“林医生。”丁倩朝他喊了一声。
林远修看见她了,有些愣然。
“师母?”梁思学走上前跟丁倩打招呼,“很久不见了,来找师父?”
丁倩笑笑点头。
林远修跟梁思学又吩咐了几句工作,梁思学先走了,林远修再领丁倩进去了办公室。
秘书和保安面面相觑,传说中林院长的妻子,丁老院长的独女,产科陈医生和信息科林经理的母亲,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