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那放了许久的饵终于有了晃动的动静。
于镜涟:“大人让我分别守在长公主和许太尉府边的密探回报,昨夜许太尉悄然从后门离开,低调出了趟城。”
裴砚安:“去哪了?”
于镜涟继续说, “去了城西三里外的一座小神庙, 那地方视野开阔, 密探不好接近也不好藏身,所以没有靠近。大约半炷香时间许太尉便走了出来, 匆匆回城后直接回府了。”
“再是寅时三刻,有一群黑衣者来到庙前,将一个全身包裹住的人从那庙中接出来,现在已经往北边去了。”
裴砚安指腹划过茶杯边沿,“没跟丢吧。”
于镜涟“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些难以置信的神色,“哪能啊,大人您还不放心我吗,跟得牢牢的呢。”
“刚好,”裴砚安从袖中拿出一封已被打开过的信封放在桌面上,指尖在上方轻轻点了点,“今早我又收到了信。”
于镜涟收起那些轻浮的神色,拿起桌上的信打开,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有人要杀我,请救救我。
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话被杂乱的墨线给划掉了,看不清被覆盖的字迹是什么。
裴砚安:“这人应该就是上一次送信的人。”
“这人......”于镜涟抬起头后一言难尽的看着裴砚安,“这人是怎么送到大人您手上的,他既然有这个能耐,怎么还一直和我们躲躲藏藏的呢?”
这太奇怪了。
裴砚安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之前能送到他手上是因为在外面,他身边的防备难免有疏漏,但相府不一样。
相府的防备森严,绝不可能被这般侵入还无人察觉。
所以那人究竟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封信送进来的。
“这人总不会是个高手吧?”于镜涟说完又反驳了自己的话,“不对,有这般身手还用得着怕被人追杀?”
正在两人思考之际,有下人进屋来替换茶水后退下。
于镜涟拿起新鲜的热茶准备喝上一口。
而裴砚安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新茶上,神色一凛,“我知道了。”
于镜涟一顿,“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是我忽略了,你还记得那人原先是做什么的吗?”
于镜涟不明所以,“送菜的啊,等等......刘仪府上送菜的?!”
裴砚安点点头,“府上这些杂事我倒真不熟悉,回去后得问问管事,还有你跟着的那个人,我也会派人一起跟着这样安全些,今日就此作罢,你也早些回去吧。”
“让青玉跟着吗?说来今日也没见到青玉人影啊。”
“青玉和青衔有事要办,我会派其他人。”
于镜涟点点头,这些纷乱的事情总算是找到了些头绪,他看了眼外边的天色,脸上一笑。
“我本以为今日又要晚归,没想到还能陪我家夫人回去用午膳。”于镜涟自顾自说着,还非要对着裴砚安。“大人您是不知道,谢天谢地啊,我家夫人自从生了孩子,就再也不天天想着往外跑了,不然我真是生怕她在外边磕着碰着什么的,我在外面办起事情来都不能专心。”
“我瞧着大人您,最近是不是也因为家中人的事才如此费神呢?”
裴砚安觑他一眼,“你夫人生了?”
“......”于镜涟抬起手欲言又止,挤出一丝笑容咬牙切齿又说了一遍,“是,五天前刚和您说过来着,我夫人给我生了个大胖闺女。”
说到这,于镜涟想起裴砚安的婚事定在七月初六,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但他可不敢和裴砚安提他的婚事,更不敢提让他婚后也抓紧生个孩子什么的。
太后寿宴之后,所有人都知晓裴相与安氏的婚事将近,翌日早朝之后,众人同他道贺之时只得到了他一记冷眼,看起来没有半分喜悦之色。
眼观八路的于镜涟自然不会去触碰这个霉头,他这人胜在聪明有眼力见,安府的那位不能提,但相府里的那位可以啊。
“等我家闺女满月之时,大人不妨带着你那位小姨娘一同来吃个酒,沾沾喜气。”
这话说得隐晦,但裴砚安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茶水,道了一声,“好。”
于镜涟叹口气,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两句,“我比大人早成家两年,故而在这夫妻相处之道也能说上两句。这两口子之间发生摩擦是难免的,只要大人回去多些耐心好生哄哄,做些让对方开心的事,这种时候啊千万别拉不下面子。”
裴砚安听完话,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良久道了声“好”,甚至过了会又问了一句,“你都是如何哄你夫人的?”
这倒是让于镜涟有些吃惊了,他原本也就是那么一说,依着大人从前的性子,大概只会说他一句聒噪。
正当他还想传授几招时,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裴大人,您府上的侍卫青衔正候在外边,说是有事同您禀报。”一名小厮在门口外通报。
裴砚安立即起身,“我去看看。”青衔突然来此,莫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于镜涟看着裴砚安有些匆忙得不像自己的背影,笑着起身拂拂衣摆,“我还是早些回家看看夫人和孩子吧。”
------
裴砚安匆匆赶回府中时,江瓷月刚吃了点东西后睡下。
他让人都下去后坐在她的床沿,看着她有些憔悴苍白的面容,这些天都和他怄气得厉害,不愿好好吃饭。
这才几天不见,脸上那点肉全都没了踪影。
裴砚安没有叫醒她,就端坐在床沿看着她,眉宇间聚拢着几分疲惫。
他握住江瓷月放在锦被上的那双绵软的手,低头靠近,鼻尖在她手背上轻蹭,“我该拿你怎么办?”
之前芷兰姑姑走前,特意和他说了几句关于江瓷月性子的话。
她说自己跟在母亲身边大半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江瓷月的性子看着随和软弱,那只是没有碰到她不喜欢的事,她的心底自有一套看人做事的想法。这样的人一旦有了自己认定的事和想法,就会变得坚定且执拗。
未来若是没有遇见事倒也还好,若是遇见了,她只怕江瓷月会和小公子怄气到底。
彼时的裴砚安自觉自己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并不将芷兰姑姑这些话放在心里。
近些日子才慢慢将这些话回想了起来。
当真是与芷兰姑姑说的一样,江瓷月的脾性原来是这般执拗。无论他如何同她解释,她也不为所动,只抓着自己要离开的话,一遍又一遍同他说着。
又好笑又好气。
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见她好好唤一声自己的名字了。
大概是他握着她手的劲没把握好,原本睡着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江瓷月刚醒来的眼神还有些失焦,愣愣看着眼前这个多出来的人,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
而她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抽离裴砚安的掌中,熟练地转身背对着他。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裴延安顿了顿道,“ǎ我没有想要关住你,关住你的其实是你自己,这次是因为不好好吃饭而身体不适,那下一次呢?你准备和我倔到什么时候?”
江瓷月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裴砚安,愤怒让她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堂而皇之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她突然坐起身,双手用力推着裴砚安,竭力忍住不掉泪,“走,那你走,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裴砚安顺势一手擒握住她的双腕一拉,将人拉进自己的怀中,久违的感觉令他心底浮现一丝留恋和安心。
“可我这些日都很想你,ā!彼有些发烫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腰处,滚烫的温度似是要将那层单薄的里衣给融化。
自那日后,江瓷月便有些抵触和害怕他的触碰亲近,她的气息略显急促,“我才不要你想!”
“外面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想去?你可想过你一人该如何在外面生存?”
江瓷月抿紧嘴唇,继而告诉他,“可外面再如何,也比在这好,我不要成为你后院中的一人,我不想和阿娘一样,看着阿爹一日日的晚归和忽视却无能为力,我不要!”
裴砚安贴着她的鬓发和她保证,“我不会。”
江瓷月双眼含泪摇着头,“我不信......我不要再信你的话了。”
裴延安不为所动将贴在腰后的掌心缓缓移动到她的腹部贴住不动,喉结轻滚。
江瓷月浑身一颤,那日的记忆再次回笼,她害怕得声音都发着抖,“你又想做什么?”
“ǎ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裴砚安的声音有些喑哑低沉。
时间恍若在此刻戛然而止,江瓷月嘴唇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我想同你要个孩子。”裴砚安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可紧接着就被用力推开了,而他也看到了江瓷月眼中的震惊和痛惜。
“你在说什么呀......”江瓷月微微仰起脸庞,微红的眼中渐渐泛起点点湿意,脸上却是毫无血色的惨白,“k该是被期待的美好,而不是被你当作筹码的......”
连她都懂的道理,为何他能说出这种话。
裴砚安看着眼前哭得难以自抑的江瓷月,只觉得心口泛起阵阵尖锐的疼痛,“我不是......”
但话说到一半,他又停顿住了。
他难道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吗?他难道不是想着有了孩子,她是不是就会愿意乖乖留在自己身边了?
这一刻,裴砚安觉得自己是这般虚伪至极。
只是――倘若这样做真能留下她,骂他恶心也好,恨他也罢,他大概也是会去做的。
“杜郎中说你该多晒晒太阳,今日天气不错,我抱你出去好不好?”他垂眸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那些泪痕,轻拍着她的后背作安抚。
没有听到回答,他便当她同意了。
刚抱着人出屋,院里便吹起一阵风。
原本在院中心不在焉在打扫的红叶见到两人出来,连忙退出了院子,将地方留给大人和姨娘独处。
裴砚安寻了处阳光不错的地方坐下,调整了下姿势。
这期间,江瓷月一直安安静静的,随便他如何摆弄,在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时,她才感到眼皮有些刺痛,微微闭了下眼。
带着的暖意的日光融着煦风包裹住全身,待江瓷月适应光线后,一眼便看见院中新摆放的白芍药。
裴砚安察觉到她愣愣看了许久那几盆芍药,以为她喜欢。
“我还养了几盆黄金轮和卷叶红,你若是喜欢,便让人给你送来。不过,黄金轮开花晚,月末左右才能开花。”
他说了这么多,江瓷月却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裴砚安看着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模样,他突然将人禁锢在怀里,下颌贴着她的头发。
“下个休沐日,我陪你出去走走,这次我会全程陪着你。”
“别院那时刺杀我的人,是不是安小姐。”江瓷月终于开口了。
裴砚安沉默了一瞬,“我正在查证据。”
“那查到后呢?”江瓷月尾音微微上扬,她突然转过头去看他的眼睛,“她那么重要,又是你未来的妻子,你会将她绳之以法吗?”
裴砚安突然定定看着她,“倘若我说会,你会信我吗?”
良久江瓷月才点点头。
看到她的回应,裴砚安心跳微微加速,“倘若她受了该有的惩罚,那你是不是就不会想要离开了。”
江瓷月又缓缓摇头,倔强又清醒,“那是她犯了错该得到的惩罚,和我没有关系的。”
裴砚安深吸一口气,“不谈这些了,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呆在府内。”
江瓷月听到这话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多余的反抗,因为她知道这里不是当初她逃嫁时的地方,单靠她自己的力量是逃不走的。
而她也不知道裴砚安下一次又会说出什么混话,她真的不想再听见了。
现在这京中,她能寻求帮助的似乎只剩下一个人。
嘉仪郡主。
江瓷月看着自己那双白皙清秀的手,虚虚握住时抓不住任何东西,她回想起从前她要逃婚时,是如何做的来着。
裴砚安今日似乎异常有耐心,“饿不饿,我让人送点清淡的吃食来。”
几日来,江瓷月第一次没有拒绝他。
她刻意忽视裴砚安看向自己的眼神,在心底告诉自己要“乖”些,这样可能才有机会见到嘉仪郡主。
裴砚安看到她软下了态度,唇边隐隐含着笑。虽然能看出不全是真心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在乎。
只要她愿意乖乖一直待在他身边,怎样都可以。
第60章 发热
沙、沙、沙。
窗外扫撒落叶的声音愈渐清晰, 江瓷月缓慢睁开眼,眼睛有干涩酸痛的感觉。
而额间突然传来微凉的触感,她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人。
是裴砚安。
“还有点烫。”裴砚安的声音有些喑哑, 身上的衣服还是朝服。
看样子是刚下朝就过来了。
他坐在床沿将她被子掖好,“再睡会儿,等醒了再吃药。”
江瓷月嘴唇微动,似乎想说话,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 再次沉沉睡去。
昨夜江瓷月无端发了热, 幸亏他晚间又来看了眼她,见她脸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额间也是一片滚烫, 连忙请了郎中来。
昨日生病的她一反常态,特别闹腾,而他为此也一夜没睡。
红叶端着煎好的药进来,裴砚安让她先将药热着,等江瓷月醒了再让她喝, 他则是出去寻到了青衔, 让其出门办点事。
吩咐完事的裴砚安回房换了一身衣服,期间有侍卫来报, 说于大人已在前厅等候。
“让他去西偏室等我,将那个人也带过去。”
等裴砚安再次跨门而出时,神情恢复以往的疏淡矜贵, 只是眉眼间有几分挥不去的疲意。
西偏室内, 于镜涟自行寻了位置坐下, 刚准备品拿那刚送上来的茶,突然有两名侍卫带着一名身材中等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还不曾发问, 就看见裴砚安从后方走了进来。
裴砚安进来后,两名侍卫将门关上,一同退到了裴砚安身后站着。
于镜涟手上还抬着那杯茶,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这是......”
裴砚安坐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抬眼看向那名有些拘谨的男子。
那男子刚触到裴砚安的眼神,便颤颤巍巍软着腿,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两人的面前。
“小、小人贺强,原是刘仪府上的送菜人,因为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被人追杀!这才想要寻求丞相大人的帮助,实在是不得已啊!”
于镜涟连忙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压压惊,“原来就是你,那些信都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