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宫人都遣了下去,像那时候还小,在床边慢慢地蹲坐下来。双手托腮,看着你的容颜,也不做什么,想着,十一岁那年我被贴身待婢长莞下毒时,三天三夜你大概也是这么守着我过来的。
我是个挺怕死的人,理应不该去相信别人的,但我啊,却相信过好多人。
其中一个便是长莞,从小到大服待陪伴我的,像姐姐一样的温柔姑娘。我曾经以为她会陪我一辈子,我为她择婿,看她嫁人,她看我长大,助我登基。
可我不知道那样温柔的姑娘也会变坏,也会背叛人,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愿多看我一眼,不爱我一样。
我不差啊,作为储君,我拥有富贵荣华,至上权力。作为女子,我拥有世人皆称赞的容貌,我甚至在及笄后未纳男宠,只一心一意的爱你。可你……视而不见。
十六岁是这样,二十岁还是这样,就连你心中的那个她死了,就连我成为女皇,你也可以用你的冷漠将我拒之千里。
其实没关系。
这都没有关系。
你在就行。
那时我尚只有十六岁,明知道你心里有其他人,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喜欢你。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如果你丢掉,我接着。跑向前去,又同样把最好的给你。
其实一年前我们的关系也并非如履薄冰,如果没有十五岁及笄那一天我所撞见的,或许你还是我的祁哥哥,我也是赖着你从未长大的那个小姑娘。
那一天,仿佛一切都很好,你送了我一对五彩琉璃蝴蝶坠,以此作为我及笄礼物。
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梳妆打扮。
换了一袭紫色宫装,带上你给我的那对琉璃坠,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竟也觉得有些陌生。那精致庄重的妆容,令我自己有些恍惚。
你说要陪我一起放烟花的,可是要放的时候你又不见人,我到处寻你,却怎么也寻不到你?我想啊,你是不是去母皇那里,向她秉告我近日的习书情况。
我寻过去,并没有让宫人禀报,想着,给你一个惊喜,也想着给母皇一个惊喜。带着些许的孩子气,想让你们看到这个长大的自己,这样精致华丽却又不像自己的自己。
可我没想到穿过重重帷幕,我看到的一副景象。
看得我脸上发热,看的我手脚冰凉,看的我恨从心起。
你搂着母皇的腰肢,与她亲得缠绵,呼吸交织,衣裳凌乱。
你的眼里有百种柔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原来你对她的尊敬,你对她的钦佩里……还藏了不可语人的情愫……
当天,我一夜无眠,一夕之间不知如何面对你。
母皇十七岁时诞下我,如今三十又三,你十五岁成为我的太傅,如今二十又一。我不否认母皇的美,不否认她保养得当,如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可我却……从心里否认你喜欢她,无论年龄,无论心性,无论如何。我才真的与你相配。
可你眼中有她……这就成了我的刺。
从那时我便明白,恐只有我坐上了这天下至尊之位,你,祁诩,才会是我的。
第6章 楚汐晗卷(六)
这是我登基的三年,你离开我的第三年,你远在边疆,离我千里。
我坐在凉亭,一字一句为你写信,一月一封,你从不回我,我却从不怠慢,停笔时,夜已经很晚了。
小安子为我披上防寒的风衣提醒我:“夜深了,陛下,要去哪里就寝?”
我折信的手一顿,是了,这三年也不是没有变化,我顶不住朝堂上的压力,纳了几个妃子入了后宫。
他们都是顶好的男子,可都不是你。
我没碰过他们,却不敢保证这一辈子,都不去碰他们。帝王身不由己,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权衡利弊制肘世家,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我像是下什么决定:“去白君那里吧。”
“诺。”
我去白术那里的时候,他站在雨泽殿前的灯笼下等我。一袭白衣,眉眼在灯光下,说不出的缱绻温柔,见到我来,便淡淡笑开。他当真是像极了你,倒不是说容貌上有何相似,只是,那一举一动,那气质,与你相差无几。
走过去,我将披风系在他身上:“不必行礼了,你在这儿等了很久了吧?天冷了,别冻着,进去吧。”
其实,这么多人,这后宫之中,我来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殿宇。来了也不做什么,我批阅奏折,他读书写字。闲时也有和他喝一壶茶,下一盘棋。他从不会讨好献媚,也不会粘着我要我宠幸他。只乖乖的,我要做什么,他便陪我做什么,从不多话。这样的性格在这宫中可能显得过于清冷,可于我恰恰很好的。
何况他对我,总是笑着的。
“你入宫多久了?”我坐在床边拿着一册奏折,抬起头问那坐在桌案前的人。
“一年。”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竟有这么久?”
“那陛下以为多久?”
“朕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日子还没有那么久。”
“常人等人度日如年,陛下等人倒是相反了。”我自己也清楚是反着了,明明之前我也是度日如年的,可他来了,就像你还没走,日子也不那么难过。
“你怎知朕在等人?”
“不知道,但是陛下你的确是在等一个人,是也不是?”
“是。”
“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变着法子自套朕的话了?”我笑了笑,他也看着我笑:“臣妾并没有想要套陛下的话,只是陛下有心告诉我罢了。”
“你如此聪慧,入了这后宫,大材小用了,可有委屈过?”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便放下手中书卷,移步行至我身前,慢慢蹲下,姿态不卑不亢,从容淡定,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与我听:“陛下待我很好,有何委屈?”
我抬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发,玩弄起来,笑得放肆:“哈哈哈,白术,朕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又站起来收了笑道:“就寝吧。”
他便抱着被褥铺在地上,那老实的模样,看得我心里发酸,上前止住他的动作:“不必了。”他看着我抓着他手腕的手:“陛下,你……”
“伺候朕更衣。”我急忙打断他,害怕自己后悔,又加上一句:“朕等不起那个人了,一个帝王,不能只有情爱。”
白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陛下,你真的有想好吗?”我不回他,只是站起来,闭上眼睛,认命似的张开双手:“更衣吧。 ”
白术也站起来,将手停在我的腰间,为我宽衣:“陛下,你在发抖,还要继续吗?”
#VALUE! 睁开眼的那一刻,我一把将白术扯向我,咬上他的唇,眼泪瞬间流出:“白术,白术,白术,抱抱我,对不起,对不起。”而他也将我抱紧,像要把我刻进他:“别哭了,我在,别哭了。”我们鼻间呼吸相闻,气息迷乱:“他不要我,他不要我了,我好难受啊,三年,我真的……等得好绝望,他为什么一封信都不回我,他就这么恨我。白术,你是他该有多好。”我每说一句,便感觉他的手臂缩紧一分。最后他咬着我的脖颈,好像我要再说一句,他就要咬断我的脖子。可我不是那个没有能力又怕死的小女孩了,我也咬住他的脖子:“抱我去床上。”下一秒我就被人腾空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我用手臂勾住他的脖颈,我看着他与你完全不一样的眉眼:“白术,我是谁?”
“陛下 。”
“不,叫我的名字。”
“这样……”
“叫我!”
“汐晗,你是楚汐晗。”
“嗯。你是白术。”也是祁诩。
……
对不起
……
第7章 楚汐晗卷(七)
昨晚的一夜荒唐,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白术了。
还好醒来时,他已穿戴整齐,站在床侧候着我:“陛下,该上早朝了。”
洗漱完毕后,我便匆匆去了朝云殿,果然,群臣已候在殿中了。
当我站上去,看到下面所跪之人时,只觉如雷轰顶,手脚冰凉。
祁诩,你回来了。
官员们一件一件的禀报近日的事宜,可我早已没了以往那种耐心,只一直盯着你,想问问你为什么回来了。看着你削瘦的脸,更想责备你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
“祁爱卿何时归来的,朕竟是不知?”
可开口就是责问,将军归朝,帝王不知,于礼不合。
'“臣赶得急,并未告知,望陛下体谅。”你赶得急?路程一月有余,若是你真想告知,未必我不知道。
“赶得急,眼中就可以无视朕了?”
“陛下,臣这次回朝,请彻查军饷。”一字一句,怕我未听清楚,又重复道:“臣请彻查军饷。”
三年不见,你可给足了我惊喜。
怒极,我倒是笑了出来:“军饷有何可查?”
“有贪官可查。”
“哦?可朕不这么觉得。”不等他反驳,我继续道:“你旅途颠簸,怕是累了,先回府歇息吧,朕今日也颇为疲累,下朝。”
我不是不知道下层官员的动作,也并非置边疆士兵不顾,只是这一彻查,倒下的怕不只是那些贪官污吏,还有我。
这朝中官员势力一半是我的,另一半则属于世家,世家盘根错节,我又只登基三年,根基不稳,如要如此查下去,我的势力折损必然大于世家。介时我受世家制肘,随时都有可能被逼下位。
这朝中局势他明明比我还清楚,却还要这样逼我,难道我从这高位落下,他才能不恨我?
不……在他心中,我可是杀了他最爱之人的仇人,恐怕这样他还觉得不足够吧。
果然,我下朝,刚在重安殿坐了不久,小安子就来禀报:“祁将军求见。”
我停下手中狼豪,纸上浓墨一点:“让他进来吧。”
“参见殿下。”
你跪在我的脚下,离我那么近,我却要努力装得平静,仿佛我并未思你如狂,并未想你入魔。
“臣请彻查军饷!”你出声明晰,与那句“臣请驻守边疆。”如出一撤的坚定,如出一辙的伤人。
“若朕不准呢?难不成你要反了朕?!”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皇上?!
“若陛下不准,臣自无话可说!不过与边疆战士共进退尔!”
祁诩,是不是日子太久,你便忘了我是何种人!竟然想威胁我,我怒极反笑,只觉眼睛酸疼,刺得人极为难受,愈笑愈想落泪:“哈哈哈哈,你以为这谁的天下?!祁诩,朕是爱你不错,可是这不会是你威胁朕的资本!”我站起身来,将桌上奏折一本本砸在他头上:“这本是劝朕纳妃充盈后宫的。”
“这本是劝朕多去后宫走动,好有子嗣的。”
“这本是要我立皇夫主正宫的。”
“你好好看看这些奏折,朕等了你三年,除了这些如雪片一样成叠的奏折,朕还有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凭什么?!你还觉得你的生死可以操控我的决定?!”我见你额头渗出了血也一动不动跪着,任由我发疯,好像等着我最后栽决一般,便只留下一句:“既回了这雍都,你也不必想着走了,好自为之。”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面前。
第8章 楚汐晗卷(八)
有些人你伤了他,非但不会开心,反而愈加心痛,祁诩,你于我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有时候我当真觉得,其实并不要麻烦什么,我一道圣旨下去,你不愿意也得愿意,我是帝王,你是臣子,我给你什么你不都得受着吗?
只是……我想看看你为了我的母皇到底能够做到哪步?我们之间十几年的情谊,在你心中又有何分量?更想看看,自己到底到哪一步才能够死心,不去爱你。
我们不过都是在挑战对方的底线,看看对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而已。谁狠的下心,谁就赢了。
是以,我进入青楼时,想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与你玉石俱焚。
云水国并不是女尊国家,只是长期由女子掌政,所以兴起男风,但说到底,青楼也还是男子的青楼。自你回来已有月余,除了每天一本折子请我彻查军响外,你每日都留宿月倚楼,不顾外界声音,做着你要做的纨绔,我要留你,你便要我时时不好受,当真是……好得很!
我打开门时,入目的,就是你衣裳不整,坐拥佳人与之拥吻的场景。
那女子听到动静,看到突然闯进的我,如受惊小鹿一般缩在你怀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当真看得我心都要软了。
“啪!”
我一巴掌扫过去的时候,你并未躲开,那脸上被我打得发红的痕迹,看上去十分可笑。
看着看着我也就真的笑了,越笑越痛,眼泪都流下来了,我看着你怀中的女子吼道:“还不滚!”那女子估计是被我这副疯魔的样子吓着了,抱着衣服,便跑了。
“陛下,这种污浊之地,你不该来的。”你并没有下床向我行礼的自觉,只向我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那你呢?祁大人来这儿,难道理所当然?”
“臣只是不知道要做什么而已。”你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将松垮的袍子系好。“陛下以为,留在这雍都,臣能做什么?”
“做朕的皇夫,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回你,没有半点犹豫。
接着你笑了:“臣要的太多,你给不起,走吧,这里不适合你待着。”
我从后面一把拥住你,才发现你满身酒气,竟是喝了很多酒,分明你以前是滴酒不沾的。
“祁诩,成为我的皇夫,我什么都给你。”我不再自称朕,几乎到了哀求的地步。
“若臣说不,陛下又能怎样?”就如我问你军饷之事若我不下令彻查,你能如何一样。我能怎样?把你一辈子囚于深宫?或杀了你,做我禁脔?不……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慢慢的掰开我抱住你的手,转过身,盯着我的眼睛:“陛下,你早该懂了,不是每个人爱上谁,都可以为所欲为的,哪怕你是帝王。何况臣不爱你,再动人的话也是无用的。”
哪怕你是帝王,他不爱你,你说得再动听,皆成耳旁风。
这世上有《大学》《中庸》授帝王之道。
却无书可写情爱。
《诗经》中的情愫教不会人爱。
第9章 楚汐晗卷(九)
我只好妥协,你不爱我,我再求有什么用呢?只是你今日必须回去!“好,我不勉强你,但老丞相就你这一个独子,你将来是祁家家主,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和我回去。”可就算我苦口婆心你也可以用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
“这是祁家家事,勿需陛下担心。”
好,真是好!你非要这样拒我千里之外,把我当做旁人,我又能说什么?
“陛下,你走吧,你在这里才是真的不成体统。”那一瞬,我只觉得屡屈……我喜怒无常为谁,我杀母继位为谁,我进这青楼又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