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没成想一抬头就看到你。
你一袭紫色襦裙曳地,只简单绾了个发髻,手持灯笼倚在殿门前,望着远方出神。
应该是刚批完折奏,打算回重安殿歇息。
我打量你的片刻,你也看向了我。你立马收了刚刚那副有点庸懒的模样,快步走到我身前。
“太傅,怎么来此?”
你眼中烛光摇曳,似有火焰跳动,语气欢欣。
我连忙掩去眼底情绪向你行礼:“参见殿下,臣近日难以入睡,所以出来走走。”
“也好,现在可是要回重安殿了吗?”
“嗯。”
“那正好同行。”
你走到我身侧,笑着偏头,举了一下手上提的八角灯笼,示意我跟上。
我躲不得,只能与你同行。
一路静默……
走到重安殿我率先打破沉默:“既然到了,微臣告退。’”
说完,我转身便走。
我是怕的,与你共处,每一刻于我都是熬煎。
我当真怕我自己会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我一直都在克制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妄想其他。
可一下刻,我腰间一紧,灯笼应声坠地,竟是你从身后将我一把抱住。
你用双手紧紧的锁住我,固执倔强到让我心疼的说着挽留的话:“别走,祁哥哥,我求你别走。我喜欢你,我楚汐晗喜欢你,求你别走。”
身后有温热的触感漫延,我又一次让你哭了。
可我还是掰开你的手,转过身对你讲:“这样于礼不合,还望殿下自重。”
可有些情绪,它就是狂风骤雨,堆积太久终会暴发。你像疯了一样攥住我的袖子,眼里一片狂热,看着我,就要将我灼伤:“不要,求你不要走。祁哥哥,我快要疯了,我真的快要疯了。这四年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可我好想你,想你想得入魔。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真的受够了!你爱我的母皇也没关系!我只要你!只要是你!我可以允许你心里有其他人!但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你要权势?还是地位?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比母皇做得更好!”
你声声泣血,我的心却一寸寸凉下来。
我甩开你的手:“原来祁某人在你眼里就是个贪图权势,以身上位的人?殿下口口声音说喜欢,却又转过头来侮辱祁某倒底是要如何?!”
“那你爱她什么?!除了这天下至尊的地位!她哪里可以比得过我?!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你双眼通红的盯着我,嘶吼到:“为什么?!”
“够了!”我抬起手“啪”的一声,有什么跟着碎了。
“祁哥哥,为什么?”……要打自己。
因为即便你不尊不孝,我都不忍打你。
所以这一巴掌,我给自己。
“依你所言,我祁诩贪慕权势,我恋慕陛下,以身上位。很好,那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何?相伴十载,我祁诩,不过如比,那你爱我什么?!你既然问我爱她什么?那我便告诉你,我爱她全部,既便她无权无势!”
但我爱你所有,哪怕我自己受尽苦楚。
第18章 祁诩卷(九)
我说完便走向偏殿:“还请殿下不要纠缠。”
你在我身后,不停哭喊,我却当没有听到。
最后的记忆,便只有你的一句话:“祁诩!你站住!你会后悔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那天的对峙于我而言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恶战,第二日上朝,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只知道南方三个郡县发生水患,陛下在询问派何人去善后之时,你举荐了我。
我一去三个月,有时忙到倒头就睡,就连想你都变得奢侈。
水患治理,灾民安顿,做到差不多时,我却听到从宫里传来的噩耗。
女皇楚碌驾崩,楚汐晗上位。
我连忙快马加鞭的赶回,但已是七天后。七天不眠不休,我脑子里纷乱如麻。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后悔的作为――弑母夺嫡!罔顾人伦!
陛下在我走时,尚身体康健,又怎会突然暴毙身亡。
唯一可行的理由,便是你这三个月把我支出去治理水患,让我分身乏术,趁机逼宫。
我知你恨女皇,也恨我。可我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你会因为这些被蒙蔽双眼。
我只是想不到,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之人是我一手教养。
我只是想不到,你可以做到这一步。
我甚至想杀了你,大不了你我共赴黄泉。事实我也如此做了。
我拿着剑进入重安殿的时候,你站在那颗梨树下,郁郁葱葱的绿色下,你一袭孝衣,头簪白花,身形单薄。
你看着我来便有笑意在嘴边荡开:“太傅,你回来了。”
我咬牙道:“楚汐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可你却只是抬手将耳边被风吹起的碎发别到耳后,浅浅一笑:“太傅是觉得我做了什么?弑母夺位?所以你想来杀我吗?想用自己手上这把剑了结我?”语气平淡到没有情感。
“她是你的母亲!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你爱她,所以我好恨。”你的眼里像蒙了一层雾,情绪全都在里面,我却看不清。
“你要来杀我吗?”
“是,我恨不能现在就杀了你!”杀了你,杀了自己,摆脱这求而不得的困局。
“看来你真的很爱她啊,可我也是真的很爱你。”你看着我,像似要看到我心里:“如你所见,这里只有我,你杀我,我决不还手。”你慢慢的走近,将心口逼近我的剑尖。
“刺下去,你就可以杀了我。”
你一步步的逼向我,我却失去了杀你的勇气。我曾杀过那么多人,每一个我都果断决绝,毫不手软。可到你,我下不去手,剑尖没入,血渍被晕染开来那一刻。
我转而把剑锋朝向自己,一如之前的那一巴掌。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你教导无方,是我不该爱你。
你不过是因为我走错了路,我去怪你什么呢?
怪你爱我?
可我这一生最欢喜,不过之前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不经世事,单纯地对我说:“祁哥哥,我喜欢你。”
楚汐晗,我也喜欢你啊,只是我不能。
第19章 祁诩卷(十)
醒来是在重安殿,最后我的剑被夺走,是血影卫。
也是,你既然是现任君主,血影就该听你的,只是你还不知道隐主是我。
我看了看外面,阴云密布,端的是要下雨的模样。我随意披了件白衣便走向宫围深处。
来到灵堂,我跪了下来。
我看着正中的位置上摆的的灵位出神,她这一生辉煌也有,落败也有,不知走的时候又是何种心态。
于我来说,她不像帝王,更像阿姊。
在血影那几年,我无数次觉得我快要死了,可她却救了我又一次。
她对我说,你将来会轴佐我的女儿,一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
她告诉我为人君为人臣当如何,她或许真的不算个好母亲,未曾让你体验过母女温情。可她却是一个好的帝王,这个国家在她的治理下走向繁荣昌盛。
她也为这个国家失去致爱――我的大哥。
祁家庶子,云水国史上最富盛名的将军,为平定叛乱,献身疆场。
她亲手送他出征,等来一具枯骨。
楚汐晗,我真的有那么一刻,很恨你,但最恨自己。
我一直跪着,不知不觉就是一天。你来时已是晚上,你从身后抱住我那刻,我只觉得出奇的冷。
我让你自重,请去边疆,你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眼中皆是恨意。
可是楚汐晗,是我该恨你。
如果远去边疆,便可以不见你。我也不会觉得自己满身罪孽。
我不喜欢杀人,可他们要害你,我就频频出剑;我不喜欢女皇,可为了你的江山,我不去爱你 。
我恨你,却又爱你,所以此生不见才是最好吧。
你要我吻你的时候,我头脑中只有一个词――“荒堂”。
真的荒堂,你吻上我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我头中的弦崩断。
我是男人,我又那么爱你,我真的克制了太久太久,回吻你理所当然。
我捂住你的眼睛,害怕自己情绪外泄。抱着你,我竟然在发抖,我努力克制自己,却又在几乎疯狂的索取,我真的……太爱你。
手掌一片温热,你的泪水流过指间,我只能用另一只手将你抱得更紧。
楚汐晗,不要哭。求你,不要哭。
三年,在边疆我一待就是三年。
每个月,你都会来一封信,我从来不回。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每个辗转难眠的日子,我一遍又一遍的翻看看着它们。熟悉到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记得。
大约是半年前,你的信中频繁出现一个名字。
白术。
我知道你因为朝堂压力纳妃之事,可你也很少在信中提及这些事情。
可白术不同,你每回提起他,字里行间欣赏都溢于言表。
我知道他很像我,不沾酒,喜白衣,待人温和疏离,吃饭端正,思考时会摸着书卷页扉,睡前喜读《大学》……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细节,我忍不往有些好奇,这世间真有人爱好习惯几乎一模一样吗?还是刻意为之。
你写的信里,关于他越多,我的心也愈发不安。
看来三大世家之一的白家也有所动作了。
第20章 白术卷(一)
楚汐晗,我是涸辙之鱼,为你而活。
――白术
楚汐晗,你从很早就变成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无法想像,没有你我该如何。
所以我到月倚楼客房看到你奄奄一息躺在他怀里,嘴角淌血的时候,我感觉我要疯了。
我那一刻再也不想装成一幅温驯有礼的样子,我冲上去给了对准他的胸膛便是一脚。
然后扯住他的衣襟,强迫他用那几乎呆滞眼睛看着我:“祁诩!你个混蛋!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得到她的爱,你根本不配!不配!”
然后近乎蛮横地从他手里将你夺走。
又怕弄疼你,便轻抱着你,快步走了出去。
只余身后人喃喃自语:“凭什么,凭什么…”
楚汐晗,为什么,你明明可以对我高高在下,却要对他俯首称臣。
白家,云水国三大世家之一,比不上祁家权势,比不上沈家富硕。
一个空有盛世繁华的空壳子,而我则是这个空壳子少主――白术。
我至爱之人,是当今云水国的至尊――楚汐晗。
我与她的初见,如今我仍记忆犹新,她或许不记得了,但我记着便很好。
彼时我才八岁,她七岁,那年白家后院桃花开得最好。
父亲要我去后院摘一些好的桃花,他好做些桃花糕。
他难得有比较清醒,心情也好的时候。我迅速地拿上用竹条编的篮子去到后院。
后院种了百株桃树,春天雨后的时候,花苞竟相开放,是极美的。刚下过雨,阳光照着水珠,桃花朵朵娇艳欲滴。
我爱待在这,一个人,没什么理由活下去时候,我就在这里站一下。
才只摘了半篮子的花,便有不速之客上门。
一群锦衣华服的孩子,欢笑着打闹过来,推桑之中将我推倒在地,桃花也尽数洒落。
一双双脚纷纷踩了上去,最终泥与花混在一起,污脏不堪。
我抬头看到领头的锦服少年便知道,这不是无意为之,是有意的。
“哟~,我当这是谁?”
“啧啧啧,今天府里可是有贵客,没有人让你收拾一下吗?这身破布还以为是哪来的乞丐。”
“哈哈哈……”
一声声嘲笑,对我来说不过是无用的叫嚣,刚开始我还会反驳,可现在我可以忍受。
我要的不多,好好活下去就好。活下去的前提就是不能得罪这些人。
他们一人一脚踩在我身上,我能做的不过缩成一团承受着。
就在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吾等参见殿下。”
“退下。”
人群退开,我的狼狈全都落入了一个人的眼里。我忍不住抬头看来人。
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穿着一袭精致的淡紫色儒裙,两边各扎着一个发髻,上面用紫色的丝线系着两个铃铛,衬着粉嘟嘟的小脸越发天真可爱。
从你的气质与穿着,我就可以断定,我与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你会再送我一脚。我看过太多丑恶,本能的不敢去相信这世上有好人。
但你没有,你走近我,浅浅的笑起来,嘴角梨涡若隐若现,友好地伸出手:“你没事吧,我拉你起来。”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却在看到自己满是泥渍的手的时候,羞愧的低下头。
你的手很白净,一尘不染,我不愿弄脏。
可你并不在意,你用了些力气,然后和那个叫长莞的婢女一起将我扶起。
“小哥哥,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看着你身后那群阴恻恻盯着我的孩童,摇了摇头。你也注意到我的不自然,往后看去:“看什么看!都给本殿滚!”
人群尽散,我才松了口气。因为被打,每走一步都疼得历害,你看不下去就让长莞背着我。
“前面不远就是若水轩,放我下来吧,多谢。”
“你住的地方叫若水轩吗?真好听!”你仰头看我,眼里满是真诚笑意。
“是父亲取的名字,取自上善若水。”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你说它好听,定是不了解白府内院之事,因为这个地方别人提都不屑一提,那建在湖心的别院是如深宫之中冷宫一样的存在。
“那你的父亲一定很有才学。”
“他年轻时是很有才学。”但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在最后要分别时,你递给我一瓶药膏:“小哥哥,一路上你都苦着脸,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要记得笑。”
我试着扯了扯嘴角,却不懂为何要笑,这世上有什么能让人笑。
但我记得要笑,再难过也要笑。
只因为你说过……
第21章 白术卷(二)
那天回去后,是预料之中的一顿毒打。
我看着父亲近在眼前狠戾得近乎扭曲的面容,在想,熬不熬得过这晚。
我跪在大厅的正中间,还没反应过来高肿的脸上又挨上一巴掌。
我只觉着眼前发黑,耳朵翁翁作响。父亲斥责的话断断续续传到耳里,我从头到脚都发着凉,冷到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