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采桃花!桃花呢!你娘亲不要我!你也不听我话了…是吧。”
很久之前,在他这样虐打我的时候,我还会抱着他的腿求他别打了,不停保证我不会不要他,会乖乖听话。他也会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抱着我不停哭不停哭,说着对不起。
可是现在反抗,挣扎,哀求早就无用,他神志不清的时间越来越长,情绪也越来越失控。
没错,我的父亲是个疯子,而我,也只是个疯子的儿子罢了。
我恨他,因为他的痛苦不该由我承担。
但是他是我的父亲,他在清醒时候给我梳过头,为我做过糕点,还将他的书赠予我。
他不是不温柔,只是太少。
这种不知何时会结束的虐打,漫长又难熬。
待我醒来的,已是白日,我躺在地板之上,父亲也全然不知去了何处。刚要起身,后背与四肢皆传来刺痛,又把我逼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房里没人,更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空旷得令人害怕。我躺在中心,除了无力感,便是痛。
我在胸前摸索了一下,拿出你给我的小瓷瓶看了看,轻轻地侧了侧身子,蜷缩成一堆,将它攥在手心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感受着疼痛竟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舍不得用,舍不得别人给我的那么一点点好都被我用没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口很渴,我咳着咳着便醒了。感受身上没有那么痛了,我就尝试爬了起来。
张开手心,那个小瓷瓶还在,只是攥得太紧,手掌上留下了几道指甲印……
我扶着门走出去,看了一眼湖中心的水榭。果然,父亲在那端坐在那里,不知是第几天了。
我端着水的手有些抖,也不知是疼还是害怕。沿着长廊,再拐个弯,我还是扶着廊柱走了过去,将水摆在这个目光呆滞的男人面前。
“父亲,喝些水吧,母亲今晚晚些会来的。”骗人的,可不这哄着这个男人,他会再度陷入疯狂。
“她真的会来吗?!我这样够不够好看?!她会喜欢吗?”他好像突然活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开始站起来张开手打量起自己的衣着。
我只觉得喉咙里阵阵发紧:“没事,很好了,己经很好了,坐下来喝些水,好不好。”
好不容易坐了下来,又问我,他脸上的妆有没有花。我只是笑着,不停的应着:“没有。”
当他终于平静下来,我再将盛了水碗递到他嘴边。一开始没有动静,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后来出于动物需水的本能也开始慢慢的吮着碗的边缘,喝了一点水。
可还来不及反应,拿水的手就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水洒了一地,碗也一路滚着“咚”的一声掉进了湖里,再没的踪影。
接下来的事,记忆都有些模糊,记得很痛,痛得令人昏厥,夹杂着男人狂怒的叫喊:“你是不是要害我!是不是!不听话!我要打死你!”
还有,那时我在想,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22章 白术卷(三)
还好,我还是活了下来,只是你给我的药,我用了。
我清楚你是谁,从他们对你的称呼与畏惧中就可以看出来,也知道以我现在的地位身份,见你一面完全是不可能的。
毕竟于我而言活下去都是奢望。
转眼便入了冬,府里是不会给若水轩供给用度的,但没有炭火的冬天很是难熬。
我实在忍不住便跑去厨房想偷一些,可刚刚得手便被逮住。
“主君,是若水轩那位的孩子。”头上传来管事唯唯诺诺略带谄媚的声音:“如此不听话,主君你看看,想如何处置?”
我抬头,看到那个锦衣华贵的被称为主君的人,露出惶然害怕的神情。
装做害怕的样子,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哦?他叫什么?”他盯着我上下打量,却是问着那位管事。
“白术。”
“他竟然还有个孩子?长得倒是不错。”我讨厌他的神情,活脱脱像只狐狸,盯得人生寒。
下一刻,他就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把头抬得更高:“我喜欢活得无望还拼命挣扎想活下去的孩子。”他又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木炭:“这些你都可以拿回去,我还可以给你些更好的,让你过冬。”
我被捏着下巴张开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还是努力的笑着,唇齿不清的说:“谢谢主君大人。”
狐狸一样的男人放开我:“还是个听话的,真是个乖孩子。”
当天晚上回去,我燃了炭火,把那个活在自己疯男人拉到梳妆台前。
拆了他自己胡乱绑的头带,用梳子从下至上为他梳发。
这个还是他告诉我的,头发从下往向梳不会痛些。
打开面前的妆奁,我替他描眉,点唇,在纸上我练习过很多次。
做完这些,我看着他的面容有些恍惚,即便落魄,打扮一番,这个我叫作父亲的疯子还是好看的。我也听说过,他刚入白府的时候很美,也很得母亲喜欢,宠过他很长一段时间,不然也不会有我了。
只是恩宠终究是别人给的,如若想收了,一夕之间便什么都没有了。
从柜底将那一袭红衣拿出来给他换上,那是他刚入白府穿的衣服,也是他现在唯一体面的穿着。
过程中,我的手都在抖。
他今晚听话得过分,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明白了些什么。换好衣服,他便蹲下来抱住我,他太瘦了,咯得我生疼。
“阿术,不冷,爹爹抱。”他不清醒的时候,难得一次这么温柔。
我在他怀里抬头:“不冷,阿术不冷,今晚有木炭了,阿术不冷。”
好不容易将他哄好睡着,我将所有的窗户都关好,将四个装满木炭的铁盆放在床侧。
将门关好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涌了出来。
我站在门前,慢慢的跪下,拜了三拜。
明天,这世上就没有这个疯子了。
他一生注重仪容,变成疯子的时候也怕自己不够好看。
所以他死的时候,我为他化好妆容,穿上最好的衣裳,让他以最体面的方法死去。
今晚他不会冷的……
第23章 白术卷(四)
父亲的死,在白府并没有激起什么风浪。
一个疯子的自杀,在里不过是饭后谈资,笑过便忘。
只是那一天我没想过会见到母亲。
其实我认不出她,毕竟我见她的次数少之又少,幼儿时期又没有记忆。
只是那种气度这府内没有第二人。
她依就年轻,而我却在昨晚为父亲梳发时发现白发。
我以为她会毫不在乎父亲的死,就算来也不过冷言冷语讽刺几句这个爱了她一辈子的疯子。
但看到她轻轻将父亲的尸体搂在怀里说:“阿寻,你真好看。”
我迷茫了起来。
她明明不爱父亲,此刻眼里却只有他,更无法让人相信的是她无声流下的一滴泪。
我不由感到可笑,这个男人爱了她一世,换来这一滴不知是同情还是内疚泪,还真是可怜到让人心疼啊。
那是一生中难得漫长的时候,我站在门口看着,不知道我脸上也是一片冰凉……
无人抚养,母亲便将我过继给至今没有子嗣的主君。
我去拜见主君的第一天,那个孤狸一样的男人盯着我:“今后,你便是我的儿子了。”
“是,父亲大人。”我跪下来那一刻便听到他放肆的笑声。
“上一个你叫父亲的人,被你送去了西天,我可担不起。平日还是叫我主君吧,当着你母亲的面,你也应该清楚叫什么。退下去吧,今后你要学的多着呢。”
“是,主君。”
我向来信奉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人可以给我所有我要的,我也自然听话。
之后的岁月,说来穷极无聊,却难得充实。我每天都在努力,把那些我曾没有学过的,了解过的用到极至。
你给我的瓷瓶被我做成了坠子,随身携带。一旦有那要松懈的念头,我就看看它,告诉自己,若是无能下去,就无法见你。
我想你,想念温暖。
再次见你是宫庭宴会,那时我已是白家少主。我知道我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我所站的位置勉强可以让我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我想过很多再见你的场景,我会说什么,你又会怎样回我。
会不会依旧笑得明媚,并对我说,小哥哥,是你啊,原来你笑起来是这样的。
却没想过你身边站着别人会是怎样的。
你身边的人,一袭白衣,头戴玉冠,端的一副温润如玉,君子如兰的模样。
本来只是一个人罢了,并没有什么,可是你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可以让我失去理智的。
那是爱慕至极的神情,或许别人看不出来,可我再熟悉不过。
曾几何时,我还有个被人称作疯子的父亲,他用这样的眼神等一人等了好几个春秋,直到死去。
我很不舒服,说不上伤心,只是有些道不明的情绪让我有些闷。
我本来以为看你一眼就好了,我本来没什么盼望的,只是依靠寻求温暖的本能,想见见你。
可又发现,不够。
真的不够,我想要的比我想的要多得多……
回到府中,我将我所有玄色的衣服,全部付之一炬。
看着那些跳跃的火苗笑了笑,我不是父亲,我从不将置于可悲的位置,我所喜欢的,不择手段都要拿到!
为了你,我可以变成另一个人……
替代品又如何,如果我没有那个的影子,你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实时务者为俊杰,你有所爱之人是何模样,我就学着是何模样。
第24章 白术卷(五)
后来的事皆如我所愿。
入宫,成为你的妃子,凭着与祁诩毫无二致的性情与气质得你青睐。
一切都按部就班依着我的计划走着,好像本该如此。
但我想要的,从开始一点点到更多,到现在早就无法满足。
每天晚上你都会来我的寝宫,但从来没有单纯休息的时候。
你通常会拿上奏折,处理完那些冗杂的东西,你才会闲下来,或是与我对弈几局,或是喝几杯茶。
你忙时,我也会为你研墨,可大多时候,是待在与你有些距离地方看些闲书。
你常常会看着我出神,下一秒就好像要落泪。
那眼里的深情,我想,哪怕有一分是给我的也好,可是却没有。
我与他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容貌,还有一点就是我爱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笑。
你在盯着我出神的时候,我也会笑着看你,即便我并不开心。
还记得有那么一次,你处理完政务,竟然说要喝酒。
几杯下肚,你醉眼朦胧地问我:“为什么不回我信呢?”
不指名,不道姓,我却清清楚楚的明白那个不回你信的人是谁。
“陛下,你醉了。”你愿意醉,我也不拆穿。
只是扶着你去歇息的时候,你突然凑近我的耳朵,淡淡梨花香入鼻,你道:“白术,你怎么笑都笑不进心里呢,明明哪里都像,却独独笑着,没有半分情感。”
我轻轻地推开你:“陛下,你醉了。”
你看着我弯了嘴角:“是啊,朕醉了,乏了,睡吧。”
“诺。”
看着你在床上躺好,我才认命般的从柜中拿出被褥铺在地上,躺了上去。
将近一年了,你都没有碰过我……
白家元老们快要沉不住气了,现在的白家最想要的便是有皇室血缘的孩子。
我自然也不否认,我想要你,必竟我不是圣人,我有情欲。
可你整个人,身心都不在我身上。
你的欢喜皆于我无关,我却被你控制喜怒哀乐。
这并不公平,却是真实。
得不到,我便忍不住去谋夺其它东西,比如权势。
白家家主――我的母亲,让我入宫,又怎么可能只安安分分。
我不会说我不想帮她,相反她的野心很合我味口,帮她亦是帮我自己。
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偶尔给她透露两三个无伤大雅的消息,只是隔靴搔痒罢了。
白家那边催得很紧,可真的要对你不利,我又舍不得。
我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站在我的眼前,让我服待你,为你更衣,甚至……耳鬓厮磨。
所以那一天来的时候,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慌张。我在入宫前学过很多取悦你的方式,却在你吻我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
为你褪去衣裳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在抖,像在极力克制压抑着什么。
那样的你,让我心疼。
我明明知道你叫着我的名字,想着另一个人。
可你吻着我,叫着阿术的时候,我便感觉整颗心都要烧了起来。
楚汐晗,我清楚你不爱我,我知道你无可奈何。
可我白术却是心甘情愿只为你一人沉沦。
第25章 白术卷(六)
清晨起来看见你躺在我的身侧,我觉得很不真实。
我想紧紧抱着你,告诉你我爱你,可最终却只轻轻的吻了一下你的脸侧,然后起身更衣。
我想,你大概是不想起来就见到我在你身侧,我向来识大体,你也喜欢我这点。
“陛下,今日上朝穿高领的朝服吧。”替你穿上朝服的时候,我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也立刻反应过来,低头敛目红了脸颊“嗯”了一声。
昨晚我好像有些失控…
你快步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你:“陛下。”
“嗯?怎么?”
“臣妾等你回来。”我果然还是忍不住期盼的,你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似是无奈,轻声回我“嗯,朕会的。”
又过了一会儿,你还没走,只盯着我看……
“怎么?陛下,臣妾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阿术,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待我反应过来,你却已经走了。
这样说的人,你是第一个。
御花园的莲花开得正好,我坐在湖心亭中望着满庭芳华想像着你站在其中该有多美。
安在祁诩身边的暗桩跪在我的脚下。
“祁大人回朝了。”
“为什么现在才秉告本宫?”太晚了,何况我早就清楚。
“你该死了。”我松开掐着他脖颈的手,断气了,真是脆弱。
他死前还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可惜背叛我的人,连问我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