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门口你问我答的闲聊几句,那年轻姑娘便将手探入腰间,取出一串用麻线栓好的铁匙,走近大门,然后随着几声哗啦啦的声响,铺子最外围的那层铁门被打开,然后又是一阵钥匙哗啦啦的响,被铁门包围在里面的木门也缓缓向里敞开,终于露出了宋文筝昨日见过的内里面貌。
“来来来,快进来吧,外面真是冷死了,我这一路从住的地方溜达过来,没闲着还手脚冰凉呢,更何况你们还坐这等这么久,先歇歇,我给你们烧壶热茶……”
雪雁自小生在宅门,长在宅门,在面对这些人际关系上,一向比宋文筝机灵多了,此时见那年轻姑娘忙里忙外的烧茶点炭,顿时极有眼力见的卷起袖子,加入帮忙;
“唉,姐姐,你停停手,我来干,你在旁边教我就好,是用这个水壶是吧?这个银丝炭?唉呀,大手笔啊……”
“可不是--我听说这银丝炭贵着呢,是大户人家专用的贵物,唉,也就是咱老板有钱,自入冬开始,咱们炭火便一刻不停的烧,烧的真心疼人啊,啧啧。”
“唉,其实想想,也没办法不是,瞧咱铺子的规模,还有这些个个耀眼的贵物,那接待的就是有钱人,那还就得将铺子弄的气派点,不然有钱人都不进来。”
“小妹你说的理我都懂,我就是觉得这炭烧的,真心疼人啊--”
“不疼不疼,反正也不是咱买,老板大方,咱也享福。”
“哈哈哈哈,这倒是……”
“……”
宋文筝瞧那边两人聊的合拍,眼中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搓搓冻的有些麻木的手,她移开视线,目光一寸寸放在了柜台上。
柜台上的东西规规整整,种类繁多,有拇指肚大的粉玛瑙,小孩拳头大的白珍珠,艳丽晃眼的红珊瑚,鸽子蛋大小的五彩宝石……
这不是接待大户散客的首饰铺,而是更上一层的首饰材料铺。
听昨日掌柜科普,宋文筝知道这家铺子背后的老板财力颇大,手中不仅握着十几家这种铺子,更上头还有官府授权的大码头,甚至还置有两艘大船,每年出趟海域,然后从海外小国载来满满两船珍宝供于铺子买卖……
总之,人生赢家,壕无人性。
就在三人热热乎乎聊天的时间段,铺中剩下员工也跟着陆陆续续,缓缓走入,然后再由那位刚开始进来的热情姑娘一一介绍,互相问好,触目所及,皆是笑脸。
而那年轻姑娘在一一介绍完所有人后,便识相的退到一边,继续倒腾手中活计,旁观着其她人围涌在宋文筝身旁,好听话一句接一句;
“哇,宋账房你好厉害,小小年纪就能聘上大账房,真的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昨日那场比试我可是全程旁观,你简直棒极了。”
“是啊是啊,我可是亲眼见到那个胖子落荒而逃的身影,瞧她那涨红的脸色,啧啧,丢人啊——”
“可不是,那么大年纪了,最后竟然输给了我们宋账房,真是蠢饨如猪,蠢钝如猪……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宋账房太厉害了,小小年纪……”
年轻姑娘眉眼垂下,嘴角似笑似讽的勾了下,内心啧啧:
这些人今日说话可真好听啊,那简直堪比掌柜在铺的时候了,也不知她们还有没有人记得,昨天晚上下工时,她们几个可曾聚在一起唾沫横溅的吐槽这事黑幕,说那被赶走的白胖子如何委屈,说这留下的宋账房定是私下送礼,或是掌柜亲戚……
啧,真是精彩的一出大戏啊!
作者有话说:
别急,下一章男主出现哈。
第7章 沈家家主
宋文筝对账中事物不算了解,毕竟她虽在网上自学过会计课程,也曾考下过专业证书,可,她在这个世界上毕竟没有接触过这些,心里总有些怂,哪怕脑中储存着领先这个时代财务的很多知识,也不敢丝毫大意,所以——
她一整天窝在里间,聚精会神,兢兢业业,除了饭点时,挪出精力扒了碗雪雁买回的阳春面,那剩余时间简直恨不得上个厕所都掐点数秒,仿若疯魔。
雪雁扒在门口瞧的胆战心惊,陈月如站她旁边,一双眼珠瞅来瞅去,也是面色惊异,低头与雪雁小话。
“喂,小雪雁,你姐看账本的速度一直这么快吗?”
雪雁;“……”
她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握成拳,强作镇定;
“是啊,我姐可厉害了,她看账本的速度一直这么快,谁都赶不上。”
陈月如显然没觉得有人会拿这种事撒谎,所以一点不疑,面色中还渐渐浮上赞叹;
“确实是个聪明孩子,瞧这一本一本的,速度比我都厉害——”
“呵呵……是啊,我姐这脑袋瓜,一般人比不了,贼顺溜。”
“不错不错……”
“……”
此时此刻,艰难控制住面上表情的雪雁,心中简直虚的不行,内里哀嚎:
姑娘啊姑娘,虽然我很信任你,可你看账本的速度这么快……
真的不是囫囵吞枣吗?真的不是瞎翻乱造吗?
你可是新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账本的新人啊!
靠谱点行不行。
……
在紧张忙碌的状态下,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一眨眼,日落西斜,晚霞漫天,一天的时光已经走向结束。
而久坐一天的宋文筝,也终于感觉到用脑过度的昏昏胀胀,以及手臂持续翻页的酸痛疲乏,她自原位站起身,扭扭脖子,甩甩胳膊,若不是看到门口靠着瞪大眼睛的陈月如,她甚至还想即性来段舒展筋骨的广播操。
唉,生存不易,打工人叹气。
宋文筝朝对方客气一笑,难言疲惫;
“掌柜的,到下工时辰了吗?”
“到了到了,差不多了。”
陈月如控制住面上表情,朝对方展开一个特别沉稳的微笑,然后一步步朝书桌走近,眼底光芒奇异;
“这右边都是你看过的账本?看清楚了吗?还有你中间的本子写得什么啊?条条框框,密密麻麻……”
她弯腰掀了页今日宋文筝一边看账本,一边持续写的厚厚本子,再盯过来的目光,充满求知欲。
宋文筝垂下头,瞧了眼自己书写了整一天的报表书,耐下性子解释;
“这是我今日一一梳理过那堆账册后,重新契订的账本,你瞧,原本的账册我看了十六本,繁琐冗长,且大金额小金额都归拢一处,支出和结余也浑杂不清,若想对个账,盘个数,实在太费时间……”
宋文筝重新坐下,尽职尽责的向陈月如介绍自己梳理的成果,再一点点教会对方如何看自己列好的条框,耐心周到,事无巨细,俊秀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严谨。
宋文筝知道,依她的年纪和履历,此时此刻她虽然在名义上得到了这份工作,但其实含义挺虚,并不牢靠,就相当于21世纪的实习期,一旦行差踏错,或者是实力被质疑,她都会受到被劝退的威胁。
没人乐意当冤大头,用自己的心血陪别人成长。
所以在这种时候,宋文筝不能藏拙,她必须亮出自己的真本事来,靠能力让对方觉得,聘她,物超所值,她必须用足够让人赞叹的能力,才能在这个论资排辈的岗位上,彻底坐稳这个位置。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在宋文筝一遍一遍,不耐其烦的细心讲解下,陈如月一张张翻着手中纸页,眼珠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然后猛的一拍桌,眉眼激动;
“妙啊,真的妙啊!”
“我以前就觉得咱们现在的账本过于繁琐,查看费劲,但奈何又想不到其它法子,便只能保持现状,不曾想如今——”
她激动的用手掌大力拍宋文筝肩膀,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如今竟被你这么个小丫头给弄出来了,厉害,真的厉害,怪不得你妹妹说你脑子好使,看来你妹妹是真没骗人啊!”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小宋,你这脑袋瓜究竟怎么长的?怎么聪明成这样?真是天才啊!天才……”
“……”
被赞美狂轰乱炸的宋文筝依旧沉稳,没有丝毫得意忘形;
“掌柜的觉得有用就好,后面上工时,我会继续整理,争取将今年所有账册都整理好,以后便再也不用费时力盘账了。”
陈月如头点的似小鸡啄米般欢快,眉开眼笑,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稳重模样。
“对对对,是要将所有账册都盘好,都盘成现在这样,一眼望去,简单明了,太方便了。”
她弯着眼又赞几声,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将粘糊糊的视线从账本上移开,盯向宋文筝,态度好的不像样;
“小宋,你本事这么好,所期望的月银是多少啊?”
来了来了,终于到谈正事儿的时候了。
宋文筝下意识的坐直身子,抬头于陈月如对视,将问题推向对方那边;
“那掌柜的觉得,我能值多少钱?”
陈月如脸上笑容更大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打眼瞧去,竟有几分巧笑倩兮的感觉。
然后她沉吟几秒,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往下一翻;
“一个月五两,做五休二,行吧?”
五两!
宋文筝的大脑在这一刻飞速运转,噼啪盘算。
她自己身为宋府主子,若月银正常发放的话,是为二两银钱一个月,雪雁七百铜子,管家婆子一两,低等奴仆两百……
所以,五两银子,着实不算少了。
“听掌柜的安排。”
她勾唇,眉眼弯弯,颇为满意。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陈月如喜上眉梢,显得比她还乐,屋内气氛一时融洽的不得了。
“姐姐——”
门外雪雁看铺内员工都走差不多了,自家姑娘还没从内间出来,不由扒着门框外里瞅,满眼忐忑。
姑娘怎么还没出来?难不成是工作做的太敷衍,被掌柜的发现挨训了?还是饭碗不保,正在里面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脑中思绪繁杂,然而等她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看,却见——
姑娘和掌柜的面对面站着,距离颇近,相谈甚欢,更重要的是,她们面上都带着喜悦微笑……
嗯,危机解除,看来姑娘是真的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姐姐,忙完了吗?”
她出声提醒,笑意温良;
“掌柜的,外头姐妹们都下工了,您要不要出来瞧瞧。”
被此提醒,陈月如笑意盈盈的嗯了一声,张嘴又说了几句夸奖话,便大手一挥,宣布下工,宋文筝的忙碌一天终于落下帷幕。
回家路上,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往家行走,宋文筝眼中含着淡淡笑意的听雪雁吹她彩虹屁,一句一句接一句,直到对方再也想不起什么夸奖词,她才老神在在的清了清喉咙,话里带着掩不住的得意。
“雪雁,你猜我每个月的工钱有多少?”
雪雁在宋文筝旁边倒退着走,那双盯向姑娘的眸子里闪过兴奋,试探猜测;
“二两?”
虽是试探,可雪雁觉得大约是对的,毕竟宋府里头聘请的老账房,月钱也就四两银,且人家还从业三十年,月钱也是一年年涨上去的,那是真正的靠资历吃饭。
可不想——
姑娘盯着她,唇角噙着笑,缓缓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对,再猜!”
雪雁眼中浮现了点惊讶,又猜;
“三两?”
姑娘又摇了摇头;
“再猜!”
雪雁的眼睛已经瞪大了,声线都开始拔高;
“不会是四两吧?!”
“不可能吧!咱府里的老账房工钱才这么多——”
看着雪雁眼底的不可置信,宋文筝面上的笑意更大了些,终于开口;
“不是——”
“啊……我就说嘛,咱府里的老账房都干多少年了,姑娘就是再天纵奇才,那也得有个过程……”
“是五两,我的月银是五两!”
雪雁;“……”
“请问雪雁姑娘,你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冗长的沉默,然后便是一道激动至极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文筝呲着大牙嘎嘎乐,眉目飞扬;
“兴奋不?”
“兴奋!”
“快乐不!”
“快乐。”
“有啥想吃的不?姑娘给你买!”
“啊啊啊……姑娘我好幸福!我好幸福……”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路笑笑闹闹,揣着极好的欢快心情往家走,然而这边行到门口,脚才迈过门槛,宋文筝两人的笑意便僵在脸上。
离后门十步远的正中央,站着个一袭灰袄,眉目秀丽,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宋文筝认得他。
他是她生父身边的贴身侍从,名叫顺枝,平时基本不离主子身边,而今日有幸得见,那原因——
中年男子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严厉,语气虽还客气,但其中不满已经扑面而来;
“大姑娘,主子想见你,跟奴走一趟吧。”
而与此同时,沈府
陈月如抱着手中宝贝,喜气洋洋的站在厅堂等候召见。
而在等待的间隙中,她也不碰桌上用来待客的精致茶点,而是时不时垂头看眼怀中书藉,再摸一摸,擦一擦……若不是沈府下人训练有素,哪怕脑中吐槽百句都不会在面上表露分毫,那陈月如此等行径,可真是惹不尽的眉眼官司了。
就用这副怪异神态,陈月如等啊等,等啊等,足足在这里等了两刻钟,厅堂门口才终于响起脚步,以及一道温和醇厚的低沉音;
“抱歉,刚被另两个掌柜拖住了脚步,让你久等了。”
第8章 彻底撕破脸
再然后,伴随着两个婢女弯腰施礼,大门口处终于显现出一抹人影。
女人二十五六的年纪,墨发无遮无掩的高高束起,桃花眼,朱红唇,脸庞棱角分明,脖颈白净修长,一袭宽大的棕色外袍披洒,衬着她那双蕴含笑意的潋滟双眼,直让人下意识觉得,面如冠玉,温和无害……
但陈月如知道,这都是假象,假象!
她当初可听闻过,面前这人十五岁就能在母亲离家,群狼环伺时,手持一把钢刀走进议事堂,听说当时还曾亲手砍下一位咄咄逼人的旁支手臂,用惨嚎和鲜血奠定了她下一任家主之位。
且登上家主之位后,她又用雷厉风行的手段,清族老,赶同族,遣老工,卖恶奴……在一系列怨声载道的唾骂中,她成功将沈家这个濒临破落的家族发展成如今规模。
——这样的人,又哪里会和无害沾上半点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