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久,或许早已经出了那片竹林。
江桃里依旧一刻也不敢停,手中紧紧攥着那块黄册,仿佛是最后的保命符。
她坚信只要不被他们抓回去,就能彻底逃走。
齐妟本就是临危受命地回去,在路上耽搁不得,现在他又受了伤,更加耽搁不得。
只要她再次跑远一点,事后寻个隐蔽的村子躲着,一时半是寻不到她的。
等过了这段时间,她再重新想办法换个身份。
江桃里拼命地朝着前跑去,但雾气太大了连路都无法看清,脚下绊到枯藤,整个人就顺着坡往下滚落。
她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撑着一块石头勉强支起身,忽然听见了动静。
她瞬间警惕地闭住呼吸。
身如鬼魅的暗卫,手持着尚在滴血的长剑,从她方才跑的方向行去,一身的煞气。
江桃里睁大着双眸,僵着身子一点也不敢动。
暗卫没有主子的吩咐,是不会轻易离开的,所以这些人是齐妟派出来的。
他想要杀她。
果然他就是疯子,说不定哪日情绪不稳定就要她死,就如同方才在马车中所言的那般。
他要她陪葬。
所以她不能被他抓住。
江桃里捂着自己的唇,眼中的光并未灭,反而越烧越旺,更加坚信得快些离开他的身边。
林中的雾气甚大,稍隔得远很难发现她的藏身之地。
她心跳如雷地藏在石下,等到那些暗卫并无再折回来的迹象,才拖着剧痛的身子,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
渡口不能去了,说不定他早就让人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她。
雾气散去,一辆马车停在竹林中,不少的人跪在外面。
马车周围的帘子全都被拉下,无人知里面是如何情形。
里面并未点灯,一片昏暗。
毡垫上隐约坐着人,在黑暗中窥不见其神情,骨节修长的手提着染血的石砚,正垂吊在一旁。
闻齐妟半阖着眼,精致的下颌微扬,头已经被包扎过了,还隐约传来一阵阵的痛,可疼的位置却不是头。
忆起方才江桃里毫不犹豫拿着砚砸他的模样,像极了惊慌失措的小兽,又无辜又可怜,却是存了要他死的决心。
她想真的砸死他。
他猛地将眼闭上,胸膛的呼吸逐渐急促,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砚,青筋暴起像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她竟然一丝犹豫都没有。
瞬间闻齐妟睁开了眼,眸沉如墨,冷笑着满是戾气,将手中的砚砸在地上。
外面的人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里面的人终于开口讲话了。
“找,是死是活都得给我找回来!”语气森然,吐字如冰珠。
可一连搜寻了几日都没有找到人,渡口没有人,但凡能出盛京的地方都派了人。
谁也没有找到江桃里,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圣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闻齐妟遇刺受伤的消息,一连派人送了不少的催促信。
他硬生生拖到第三日,才面无表情地命人赶回去。
已经三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谁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最好是活着。
他掌中捏着一块碧玉如泉的手镯,手臂青筋虬盘,可见力道之大,却还是克制着并未将其捏碎。
他要捏碎的是玉镯子的主人。
长平少将军在外面遇刺受伤的事,很快就传到开了。
如今的盛京,每个渡口都被金甲卫守着,府中太保借机上书弹劾其滥用职权。
结果不到第二日,府中太保因滥职敛私财锒铛入狱,前去抓人的正是长平少将军本人。
一时之间,朝中不少原本蠢蠢欲动的人,瞬间都瞧出来了。
长平少将军如今正因抓不到刺客,而在气头上。
谁在这个时候惹一条疯狗,是极其容易被反咬,更何况圣人对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寂静无云,上空盘旋着几只隼,校场中寒箭带着破竹之势,穿透了十米外的木桩靶。
雄隼受惊鸣叫,原本寂静的校场变得格外的诡谲肃杀。
“爷。”侍卫观他情绪已经稳定不少,呈着铜盆上前。
闻齐妟将手中的弓弩扔给一旁的人,拿起干净的娟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汗。
“还没有找到人吗?”
已经第五日了,不少人出去找,竟然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寻到。
头顶似又在隐约作痛,闻齐妟沉着眸,扯着嘴角冷笑,一瞬间周身迸裂寒意。
想起江桃里,他猛地扔了手中的娟帕,水珠从盆中晃荡出来。
最好是藏好些,千万不要被他找到了。
“回爷,寻到了。”侍卫悄然地抬眸,看着一身寒意的人。
果然话音一落,那冷如冬日寒冰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压迫得他不得不伏甸下身子。
“似乎是晕在了山脚下,今日被迦南寺下来的僧人撞见了,就带回去了。”
闻齐妟闻言手一顿,片刻勾起殷红的唇,讽笑道:“倒是命大。”
侍卫不敢接此话,垂着首不开言。
一只雄隼突然落在他的肩上。
他头微偏,伸手抚上它身上光滑的羽毛,轻声道:“再随意落在我的肩上……拔了你的羽翼。”
“撤了渡口的人,从今日开始,我头疼得日夜难眠,听说迦南寺最灵,故而慕名去小住几日。”
他漫不经心地说完,阔步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禅房室内香雾袅绕,四周墙面挂着面容慈悲的阿难菩萨,角落停放着一缸睡莲。
炽碎的光透过莲花窗折射在上面,隐约透着蕴蕴的法相。
秋寒端着托盘推开了房门,床上的人已经还没有醒。
逃出去不过十日不到,竟然又回来了。
当时江桃失踪,她们暗自派了不少的人出去寻,一点消息都没有。
谁料僧人下山竟无意间找到了,然后认出来将她背了回来。
不知是悲还是喜。
秋寒一时之间思绪复杂,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昏迷的江桃里,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朝着里面走去。
或许是碰撞到了上面摆放的玉瓶,她刚将托盘放在一旁,床上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眸。
江桃里醒来入目的便是灰白床幔,下意识以为自己又被抓了回去,猛地坐起来想要往外面爬。
“太子妃?”
见她神色惶惶,似受了什么刺激,惊慌失措的朝着外面爬去。
秋寒吓一跳,回神后赶紧去拦人。
“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江桃里察觉自己被触碰到后,反应异常剧烈,拼命挣扎着。
但她一连几日都在外面逃命,几乎都没有停息过,早已经精疲力尽了,挣扎了几下就瘫软在了床上。
秋寒用力将人按下。
江桃里失力地倒在床上,双眸空洞地看着不远处的佛像,不停地呢喃着。
“我不要回去,不要……”
在她的眼前浮起的,是那日地牢见到的画面。
恐惧让她头皮一阵发麻,空泛着双眸中瞬间蓄了如珠般的泪,顺着着苍白的脸不断往下滑落。
秋寒从未见过江桃里这样的模样,心中隐约有些猜想。
恐怕那日的失踪,真是她的策谋。
长平少将军前几日去了一趟衢州,才刚回来不久,紧接着太子妃也回来了。
她将江桃里放在床上,跪坐在窗边将凑过去温声安抚道:“小姐,别怕,没有人来抓你了,我是秋寒。”
秋寒……
江桃里眼前所见的血腥缓缓褪去,似是听进去了。
她似茫然地转了转眸,偏头看见身旁的人,是秋寒的模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干哑着嗓子一眼不眨地盯着秋寒看着。
秋寒见她冷静下来松了一口气,道:“回太子妃,这里是迦南寺,前几日你……失踪了。”
“今日悟善小师父下山化缘参因果,在路上见你躺在水坑中,将你认出来了,然后便把你带了回来。”
说完后秋寒小心翼翼地抬眸,瞄了一眼床上的纤弱女子。
没有想到少将军丝毫怜香惜玉都没有,竟把人折磨成这般。
“我都消失几日了,还能是太子妃吗?”她垂着眸,缓缓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秋寒接着道:“太子妃且放心,此事无人知晓,大家只当你在闭关礼佛。”
太子妃失踪这件事,并未泄露出去,只有负责禅院的悟善知晓。
江桃里双眸空洞地盯着床幔看着,捏着被衾的手指泛白,嘴角扯了扯露出苦笑来。
这几日就像是一场噩梦,她逃出去又被抓回来,好不容易再次又逃了。
这才几日,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迦南寺。
回到迦南寺就意味,还会被齐妟攥在掌心折磨。
她为了逃离,早已经将人彻底得罪了,他恐怕难以善了自己。
越是这般想着,她眼中的悲戚压抑不住了,忽然转身将脸埋在枕中。
秋寒欲要上前宽慰,便听见江桃里嗡嗡的声音传来。
“秋寒,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嗳。”秋寒垂首欠身退了出去。
刚出去就看见玉竹走了过来。
秋寒上前道:“玉竹姐姐,太子妃受了惊吓,如今正需要安静一会儿,等下再来罢。”
玉竹闻言望了望紧闭的房门,转过头,微微颔首,同秋寒一道离去。
第53章 晋江首发
暮色起, 霞光将天边染得似泼墨的橙黄一片,一只尖嘴鹰隼在四合禅院盘旋,然后缓缓落在敞开的窗牖上。
它紧盯着房中枯坐的人, 似是锁定了猎物眼中带着寒意。
房门倏地被猛推开, 昭告着推门之人的怒意。
江桃里颤着眸转头, 脑中一片空白, 紧张地抓着盖着的被子。
门口的人逆光而立,依稀可窥见颀长的身形,玄色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的革带,上面佩戴着一枚汉白玉佩。
哪怕只是站在门口没有动, 都给人一种周身肃杀的寒意。
闻齐妟恣睢地勾起唇角, 抬脚上前,随意勾了房中的木椅,然后大喇喇地坐下。
他扬着精致的下颌, 睨视着床上的人,眼神幽沉翻涌着逼人的寒意。
床上之人那张姣若玉兰的脸毫无血色, 睁着杏花沾雨的眸,见到他丝毫心虚和愧疚都没有。
“太子妃, 好久不见。”他的腔调懒散,每个字似乎都含在舌尖滚过一遭, 又寒又戾。
因为面具覆面使人难以辨别,他此刻究竟是什么神情。
江桃里垂着眸, 嘴角扯了扯,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从醒来后她就已经准备好, 再次落在他的手中了,只是没有想到这样快。
“怎么, 见到我没死失望了?”他冷漠地乜斜她脸上的表情,周身使人噤若寒蝉的压迫。
江桃里垂着眸没有看他,语气似带着冷冽的嘲讽:“或许是吧。”
话音落下,高大的身影就已经立在了床头。
洒下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其中,似是无路可逃的小羔羊,被围堵在一隅之地,无助又可怜。
闻齐妟扯着冷笑,骤地伸手擒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我当时就该打断你的手脚。”他居高临下地冷视着她,语气毫无起伏地陈述着。
江桃里被迫扬着头,眼中浮起雾气,却倔犟不肯眨落。
她哑声回应:“你该打断的不是我的手脚,而是杀了我。”
言语中是不加掩饰的怨怼,与其落在他的手中被折磨死,倒不如直接给个了当。
闻齐妟听了这话一顿,继而怒极反笑。
他眼神瞬间变得异常的狠戾,一字一顿地寒道:“行,想死是吧,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
说完就将人从床上提了起来,转身朝着窗牖走去。
见他凶狠的动作,还有窗牖停留的那只骇人的鹰隼,隐约察觉他是要做什么。
江桃里心中满是慌乱,双手挣扎着,眼眶通红道:“齐妟,你不如一刀杀了我罢。”
闻齐妟的脚步停下,转头阴翳的目色渗着寒意,看着拼死不愿意前往窗牖的人。
都这样害怕了,她竟还不怕死的开口挑衅。
“行,想怎样死?”他骤然松手。
江桃里跌落在地上,眼中的泪水大颗地往下掉。
不想死。
他低垂着眼眸,蹲在江桃里的面前,取下手腕上的匕首,扔在她的身旁,讽道:“匕首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