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是无意间说到过这件事,但她好像没有说过白子将黑子吃了。
或许说了,是她忘记了?
江桃里有些不确定。
闻齐妟掀开薄薄的眼皮,肆意风流的皮骨下满是凉薄,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散漫:“将棋盘摆进来。”
门外的人轻声应答,很快就摆出了棋盘。
江桃里茫然地看着棋盘摆上来。
不是之前在风亭中的那种黑白玉棋,而是一盘古战棋。
堂堂正正四方棋盘,九条平线纵横交错着,红黑两方各自居在领地。
“你一向喜欢看些兵书史记,想必也会些战棋吧。”闻齐妟将棋盘摆好,做了请的动作。
这话倒是对了。
江桃里不会其他的棋,战棋确实有所了解,但也并不精通。
她坐在他的对面。
“上次我教了你绞杀围堵,现在再教你其他的玩儿法。”他噙了一抹肆戾的笑,拿着棋杆儿敲了她的桌面,“你先走。”
江桃里觑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笑格外的明显,眼尾微弯,竟有一丝少年的意气,却也邪气得很,好似下一秒,就会一口将猎物撕咬死的错觉。
看一眼便惹得人心惊胆颤。
江桃里伸出素白的手,执起细长的杆儿,朝前推了一枚棋子。
他低眼瞧着,露出森白的牙齿,往前推了一步棋子。
他下棋手法并不如风亭时诡谲,但却透着一股子狸猫抓鼠,逗玩儿的恶趣味。
每次等江桃里朝前走一步,他好似都提前预判到,将人劫制在原地不能动弹。
只要江桃里动了这步,主帅就破个口子,然后被饿得发昏的狼吞下。
江桃里越下便越将心神埋在里面,渐品味到了些许乐趣。
以前都是她一个人玩儿这些,还是第一次同人这般厮杀,后背浮起一层薄薄的汗,她都没有机会伸手去擦拭。
江桃里的明眸善睐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棋。
她已经被吃了几颗了,情况已然分外的风险,每走一步都得谨之又慎。
相对于江桃里的谨慎神情,闻齐妟就要轻松得多了,半乜半阖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轻敲着棋杆。
专心看了半响,江桃里才从中窥见了一丝破绽,毫不犹豫地将棋推过去。
她嘴角扬起了一抹笑,那一份羞怯散去,抬眸时隐隐藏得自得。
恰如仰头见春台,单纯得勾人。
闻齐妟视线从她带光的明眸往下,掠过上扬的樱粉唇,沉了沉目光,喉结滚动一瞬,似有痒意从心中蔓延往上。
他突然心甘情愿将破绽露给了她,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的脸看。
江桃里赢下的那瞬间,极力地压制住满心的欢喜,不知觉地咬上了下唇,眸中的光四溢。
她将对方的主将吃掉后明媚扬眉笑,颇有几分讨人的得意。
“我赢了。”语气也脆生生的。
不过是赢了一盘棋而已,却跟好似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笑得过分灿烂。
闻齐妟将旗杆放在一旁,躺回去,觑眼看她脸上的笑,喉结滚动,承认道:“嗯,你赢了。”
话音甫落,他露出笑,歪头又道:“再来一局?”
江桃里此刻满心的自得,自然没有发现对面的人,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如狼似虎,充满了恶劣和逗乐。
她尝了一点甜头就得意忘形了,积极主动的将棋盘恢复最开始的样子。
厚着脸皮先走了棋,江桃里用着湿漉漉的眼看着他,还隐约有期盼。
“该殿下请了。”
闻齐妟乜斜一眼,殷红的唇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推着棋,朝前行了一步。
江桃里认真观棋盘,复而又抬头睨对面一眼。
见他眸光无辜,顿时有了自信,悄然地露了一丝缝隙,将自己的棋推出去。
不知道这步棋,究竟是戳中了他什么笑点之上,瞬间自对面响起一记微沉地轻笑,犹似在耳畔缠绵黏糊厮磨着,处处透着昏黄的暧昧。
只是笑声便听得江桃里双颊腾烧,腰窝酥软,垂着首,露出白皙的脖颈似婉约低眉。
“不后悔吗?”
闻齐妟浅笑晏晏地抬着眸,轻觑着她,单手支着下巴,有春风意气,亦给人一种昳丽的勾人之态。
江桃里对视上后倏地哑然。
不知是天气越加明媚,还是因为心中燥热不减,她只感觉口干舌燥,慌张之下去抓案上摆放的凉茶。
江桃里捧着茶杯小口呷着,摇了摇头,声音也模模糊糊的:“落子不悔。”
“那你输了。”
闻齐妟将棋推过去,瞬间将她大将吃掉,主将无人守,败局已经显了。
他笑道:“这叫釜底抽薪。”
江桃里见他这一步,赶紧将茶杯放回去,双眸睁大,表情不可思议。
看了几眼,江桃里也算是看出了几分门道。
他这是故意诱着自己走棋。
“还来吗?”闻齐妟弯眼看对面的人,那樱粉的唇被茶水洇得水汵汵。
他看得有些眼熟,忍不住蹙眉思索。
就像……就像是那日在树下,她艰难地抓着缠藤的秋千。
最开始也是抿着唇,后来实在受不住鲁莽地顶撞,便开始在杏花雨眸中浮起泪光,将下唇咬得这般殷红。
这样的唇被印上牙印,好看得最惊人。
第65章 晋江首发
江桃里不知道自己在对面人眼中, 是什么模样,她只觉得自己本不该输的,听他这样一问, 自然就点头了。
“还来。”
能赢一次, 自然还能赢。
闻齐妟笑了笑将棋盘恢复原样, 似漫不经心地说:“这样干玩儿着也无趣, 不如押个赌注吧。”
“什么?”江桃里看他。
“别怕,不让你做什么,只是想起来之前,你好像做了个香囊,后来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再做一个给我而已。”闻齐妟埋头将推了出去。
他用少将军的身份要的那个, 至今还没有拿到,突然就很想试试换一个。
若是拿到了,那她便完了。
闻齐妟弯着无害的眸, 浅笑晏晏地看着江桃里。
这话好似笃定她就会输一样。
江桃里听后颤了眼睫,不应声, 专心着下棋。
其实早就丢到她的手上了,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
大约是不想再做了, 江桃里下得格外地谨慎,每一步都需要看好久才肯落子, 但还是输得很快。
一开始江桃里还有些不服气,他贴心地说多来几次, 她便同意了。
可在每次快要赢之际满盘皆输,一来二去输了不少香囊在他那里。
这, 只怕是做一年都做不完。
江桃里总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在欺负自己。
最后在他问还要不要继续时, 赶紧摇头,任他如何说都坚决不肯再同他玩儿棋了。
闻齐妟丢了棋杆,见她脸上的痛苦的表情微笑。
室内不知何时洒进来一抹余晖,楠木窗牖被染了一样的浓丽。
江桃里站起坐得发僵的腿,手抻在腰上,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观对面的人点了点头,江桃里才往外面走去。
往院子走回去时还在想,自己当时是哪里来的自信,能一而再的同他一场场比。
如今想来,他虽每次都留了一条生路给她,但当她着急往着生路走去,都会被瓮中捉鳖,然后将她拦在里面杀得片甲不留。
这人不去当将军简直可惜了。
江桃里缓步行在庭院中,腹诽着。
新芽抽枝丫满头芬芳,偶有风动吹起裙裾上的柔绸带,飘扬不止。
江桃里余光无意间扫去,目光刹那顿下来,瞳孔如猫儿般睁得微圆。
“怎的,瞧见孤似瞧见了鬼一样?”
树下的人白衣玉冠,嘴角噙着笑,清雅至极。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桃里猛地睁大了双眼。
第二次了。
她第二次看见了两个太子,方才他还在里头同他下棋,现在却在此处又撞见了。
不一样的衣裳、发饰,甚至连表情都有所不同。
她无比肯定的是,太子这次绝对来不及去换衣裳,然后洗漱后再来这里等她。
立在那处的人缓缓地朝着江桃里行来,一步一步地踏在她的心上。
江桃里止不住的脚步往后撤。
闻岐策停在她的面前,观她脸上的表情,温和地弯唇一笑,伸手拂过她耳畔被风吹起的长发。
微凉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带着一丝寒意。
他清冷的眸中似带着好奇,“脸上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这双眸如他以前还住在东宫时,曾养过的那只猫儿,让人忍不住伸手拂过。
真可爱。
闻岐策巡睃着她的脸,嘴角的笑意愈深,如同神龛中被供奉着,那不染世俗尘埃的神佛入了世俗。
江桃里震惊过后,勉强挤出一个似惊似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方才不是还和我在屋里下棋,怎么这么快就在这里了?”
真的太快了,就半盏茶,她就只离开了半盏茶的时辰。
江桃里双手抓着身后的栏杆,不让自己抖得很明显。
而眼前的人微扬眉,似真似假地笑着道:“自然是,有两个我啊。”
闻言,江桃里的脸色算是彻底变了,脑子一片混乱,张口想要讲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个太子。
太子有两个?
她还在梦中未曾醒来罢,不然怎会听见这般离谱的事。
大约是她此刻的表情有趣,闻岐策也展颜一笑,清冷散去,带着逗乐成功的狡黠,“骗你的。”
“刚换一套衣裳,就不认识我了吗?”
他说这话时微垂眼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江桃里的心随着这句话砰砰落下,弯着嘴角:“殿下还是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差点就当真了。”
若当真有两个太子,她怕是会忍不住连夜收拾行囊跑路。
“好。”闻岐策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回去吧。”
江桃里获得首肯,立即离得他远远的,脚步飞快地朝着前方行去。
风中带起一股清甜的气息,闻岐策立在原地,轻颤眼睫,看着那恨不得飞奔的人影,弯眼笑了。
月朗星稀,皓空上绛河点点斑驳。
闻齐妟似玄色流星划破黑夜,一路行如骤雨,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书案捧书端坐的人凉薄地掀开眸。
闻岐策看了进来的人,似未曾瞧见那脸上的神情,垂下了眸子。
他将视线放在上边,缓声道:“下次进门之前轻声些。”
“呵。”闻齐妟身上还披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自看见屋子里的人后,胸腔的火焰强行压了下去。
他朝前走了几步,手掌撑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扯着嘴角,狼眸狠厉,“这会儿晓得不该让人发现了?方才怎么就不担心。”
闻岐策垂眸颤了眼睫,没有答话,专心看着上边的字。
“好哥哥,穿了和我截然不同的一身出来,这心思可真如一碗水啊,一眼看到底。”闻齐妟冷觑他的纹丝不动。
似想起了什么,转言问道:“听人说,那日你来了院子寻我,怎么后面不见进来?”
他说的那日是两人在青天白日屋内苟且?
闻岐策听见这话,从书中抬起了眼眸,掠过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眉、眼、鼻、唇、以及身量无一不是如出一辙。
若是再连表情性子都装得一般,只怕是最亲的人也分辨不出来。
幸而自幼时,两人除了相貌之外,其余皆相差甚远。
“那阿妟两个身份相互着用,可还好玩?我还当你是想换回来呢。”闻岐策放下了书,眼尾上扬清冷地笑了,眸中一片寂静。
“这可真是巧了。”闻齐妟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书。
他左右上下瞧了瞧,只从上面看见了一个‘伪’字,脸上的笑更加浓了。
“如长平那一战一样,送出去的东西,就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风过了无痕,阒无人声的夜都是残肢,浓血如河流进坑里……”
“够了。”向来稳重的声音隐约不平,似忍了许久,终是开口将这些打断了。
闻齐妟如他所愿地停止了往下的话,精致的下颌微扬,嘴角噙着冷笑等着。
闻岐策抬眸与他对视,如火如水,从头到尾都是并不相容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说人是你的,不断提醒我,不断告诉我,不就是想看见这样一幕吗?”
闻岐策的嘴角下压,似菩萨低眉顺眼,满是清冷,语气虽平静却暗藏了翻涌的波涛:“怎么现在你倒是先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