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会儿,明明大家都在恭喜他,称赞他,他也表现得进退有节,不卑不亢,可沈玉如与他相处那么多年,直觉他有些不对。
面上看不出来,但她就是能感觉到。
沈玉如不知他怎么回事,难道也和亦惜师姐一样,需得用一些甜食?
高手过招,一招一式都耗费心神,何况这足足两个时辰的比试,是该累了。
她便转头去找小叶子。
小叶子跟贺先生他们一道,都还没走,在不远处候着,显然是想等他们这边寒暄完一起回去。
沈玉如又悄悄溜开,跑去问小叶子:“你还有没有糕点?快给我些。”
叶无过身上自来带不少的吃食,可惜今天比赛的时间太长,前面又给了大师姐一包,剩下的她吃啊吃,就给吃完了。
正好恩人需要,她偏拿不出来!
“你饿了吗?一会儿就回客栈,我们一同点些宵夜吃吧。”叶无过道。
“哎呀,不是我,我记着有人来买吃食的,不知走了没有。”沈玉如记挂着萧景昭,急道,“我去看看,你们等我一会儿。”
她说完就提着裙摆,快步跑了出去,叶无过想陪她一起去,都没跟上。
比赛开始前,这边摆了许多吃食摊子,这会儿围观百姓已不见踪影,摊子也都搬走了,沈玉如跑过来,只赶上一个卖糖画的摊子,还没来得及走。
她赶紧拦下,这时也顾不得做什么花样,从现成的里面随手拿了一根,付了银钱就往回跑。
这一来一回,等她再回去时,那边寒暄也已经结束,莲湘书院众人都集合在了一起。
萧景昭正问叶无过她的去向,一抬眼就见一个少女,一手握着一根糖画,一手拎着裙摆,步履轻盈,发带飘摇,从灯火阑珊处向他奔来。
第60章 联赛9
少女低眸抬首间, 眉眼如黛。
她站定了,气息还未稳,就将那支糖画递给他。
莲湘书院的师长们看着他们两人, 都笑得和善而乐见其成。
萧景昭接过糖画,露出一丝略带苍白的微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
沈玉如想,他果真是累了, 脸上都没了血色。
张阁老在蜀郡有一处大宅。
进了宅院,他挥退一干人手, 只留下心腹与长孙二人。
“这萧景昭,就是去年拒绝了王坚招揽的那个。”张阁老由长孙搀扶着坐下。
心腹道:“不错, 正是此人, 去年得了案首被何大人看中引荐的, 只是有些不识好歹。”
“他是何身份?”
“不过是个贫家子, 苦读上来的罢了, 不足挂心。”
张阁老苍老的眉头蹙起,留下深深皱纹,片刻后却摇头:“不对, 不对。我看着他, 总觉得不安。你再去仔细查查。”
他说完, 便让心腹下去。
到底年事已高,屋里没了外人, 老态毕现。
“祖父,您看那萧景昭,可有什么不妥?”
张阁老按着疼痛的额头:“许是这两日没睡好, 看到他,我总想起一些人来, 但愿只是我多心。”
张承宇想起祖父路上遇刺之事,半跪在他面前,关怀道:“您可有受伤?挂了我们张家的旗子,竟然还有毛贼敢动手。”
“不是一般的毛贼,那身法排阵,非专门训练不可得,若非我身边有死士,就要叫他们得手了。可惜……让他们跑了两个。”张阁老紧紧握着孙儿的手,“陛下的身子日薄西山,撑不了多久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不日便随我回京,早日与郡主完婚。”
他停顿良久后道:“顾家后继无人,只有一个真假不知的郡主了。”
祖孙两人心照不宣。
皇室无后,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萧景昭拿着糖画,却并没有吃。
世家大族出行,马车上都会悬挂家族标志。这里是蜀郡,张阁老经营十余年的地方,任是什么土匪见了就要避让。
他方才听到张阁老路上遇险,自然想到了萧娘子。
萧娘子读书不多,但绝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她若是动手,定然有几分把握。
可是,那侍从说,皆已就地诛杀……
萧景昭眼前又浮现出萧娘子留的那封信。歪歪曲曲的字迹,却写得那样决绝。
若一去不回……
萧景昭鼻尖一阵酸涩,闭了闭眼。
沈玉如感到身边人的异样,小心地伸出手,握住他的。
这才惊觉,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先前以为他是比赛累了,现在却觉得不是,想松手仔细看看他,却被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
那么紧,那么紧。
好像他会怕自己飞走一般。
到了客栈,大家都已困倦不堪,本想再盘点盘点今日的赛况,到底撑不住,都先上去睡了。
他们在客栈二楼的房门前分别,萧景昭垂眸,发现她的鸳鸯荷包又回来了,没问她是何时去找的萧安,只看着那荷包道:“别再弄丢了。”
沈玉如自是应了,有些担心他,觉得他是发生了什么,可是除了他在台上比赛,其余时候他们都在一块儿,她怎么也想不到能是什么事。
她见萧景昭状态不佳,没有多问,嘱咐他好好歇息。
这一晚是最鼎盛的诗文大赛,散场时已到了子时。
所有人聚在一起热闹时不觉得累,第二天要起来才觉得困难。上午莲湘书院对云鹿书院的棋艺比赛,沈玉如都睡过了,没去看。
当然她师父也没去,师徒两人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下午比试策论,沈玉如都不准备去了,想留在客栈画画,哪知有师兄来喊,原来下午的策论比赛张阁老要去看,书院里让所有人都过去。
师徒两个没办法,收拾一番出门。
不到万岳亭,迎面就撞上了罗紫柔。
罗紫柔今日坐在轿子里,穿了身银条纱的裙子,见了沈玉如,更是嚣张跋扈,特意让轿夫停轿,皮笑面不笑地奚落了她一番,比当年沈玉如在金陵初见的萧安尤甚。
沈玉如先前以为她家世发达了,才变成这般,那时她还有几分理解。穷极乍富,张扬些也是有的。可罗紫柔竟是给人当了小妾,便觉得不敢苟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愿与之多言,哪怕罗紫柔过来挑事谩骂,也不还口,护着师父绕了轿子走过去。
贺雪泠今日竟被徒儿护着走,体验新奇,又觉得没白疼她,多问了两句:“这人就是你之前说的同学?她这样挑事,你怎么也不骂回去?”
沈玉如正色道:“从前她勤奋上进,纵使对我不友好,我也依然心存三分敬意。如今她全然变了,仗势欺人,品行不佳,我不愿与她说话,更不想听她的污言秽语,平白浪费时间。”
贺先生点头:“既然如此,也有道理。你不觉得生气就好。”
“我与她没什么瓜葛,自然谈不上生气。”她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
师徒二人这么说着,到了万岳亭下,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轿子里的罗紫柔却气得绞碎了帕子。
“她凭什么清高,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罗紫柔恨恨道,“只是个穷秀才的女儿罢了,竟敢对我熟视无睹!”
“夫人息怒,一会儿见了老爷,您小意奉承些,便什么都好了。”旁边的丫鬟适时提醒。
罗紫柔愤怒的神色木然滞在脸上。
她是故意挑事去骂沈玉如,她是厌恶极了沈玉如,可是她此刻心底最害怕最抵触的,正是这轿子要去的地方。
可是她不能说,甚至不能露出一点这样的想法,既是痛骂沈玉如,又是借此发泄内心的痛苦。
轿子走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气派的张府门口停下。
罗紫柔被丫鬟搀着下了轿,抬腿踏进门口时,顿了顿。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就使了点力,带着她往里走。
罗紫柔绝望地闭了闭眼,她已经走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既然如此,她就得想办法,多给自己谋些好处。
张府很气派,哪怕宅子的主人隔了半年才回,宅子里的下人们依旧井然有序,规矩严密。
罗紫柔径直被带向了宅邸主人的正房。
有贴身的大丫鬟出来,对她福了福身道:“罗姑娘,老爷昨夜里做了噩梦,醒了就命人来找您。您快些进去吧,别耽误了老爷去万岳亭。”
她说罢,便让出正门的位置来,原先搀着罗紫柔的那两个小丫鬟也都松了手,三个丫鬟仿佛三道门,堵住了她的所有退步,逼着她往前走。
罗紫柔深吸一口气,踏进正房。才进了门,身后便传来关门声。
她没有回头,看向那半躺在床上的老人。
昨夜她其实就在万岳亭,看了一整场的比赛。他来时她知道,却在百姓散场时,一块儿跟着出去了。
纵使他再位高权重,受人爱戴,也比不过台上年轻的才子。
她昨夜观赛时,就一直在想,不说萧景昭,哪怕是张承宇,哪怕当初是给张承宇做妾,也比如今好得多。
“柔儿,上来服侍。”
罗紫柔双腿沉重得仿佛失去了知觉,可她还是一步一步,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下午的比赛,原定的时间是一到未时就开始,各大书院一应人,哪怕本来想偷懒不来看的,碍于张阁老的威严,也全打着呵欠来了。
策论比赛比起诗文,要枯燥渐深许多,加之前两日疲乏,来看这一场的百姓骤然少了十之七八,但四大书院的学生和先生,已经全部按时到场。
可是,原定的比赛时间到了,张阁老却还迟迟未至,万岳书院便让众人稍等,片刻后再开始。
这片刻也不知道是多久。
沈玉如等了一会儿,便不再关注何时才能开始比赛,凑到萧景昭身边。
今天中午出门时,他不在客栈,现在才碰面。
萧景昭看上去,状态比昨晚好了许多,只是她刚凑过去,手就被他牵住了。
沈玉如脸红了红,这里全是同门与先生们,还是大白天,多不好意思,稍稍挣扎了一下。
没挣开,她又自觉很不动声色地左右观察了一圈,好像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就也……随他去了。
她发誓,刚才她过来,单纯是想问问他身子如何,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玉如有些害羞,又有些雀跃,大眼睛随着空中的小蝶飞来飞去,就是不敢去看身边人。
萧景昭却在想,假如张阁老身边的高手超过了萧娘子的预计,他若去……能有几分胜算。
两刻钟后,张阁老姗姗来迟,身边还带了个妙龄女子。
策论比赛终于开始,莲湘书院这边师兄师姐们,却在悄悄议论:“张阁老身边那人,看着不像是丫鬟?这位是他夫人吗?”
“张阁老的续弦夫人,十年前都过世了,哪来的夫人?”
“那就是他的妾室?好年轻,看上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张阁老都能做他们的祖父了。
“那就不清楚了,他位高权重,身边还能少的了服侍的人?”
问话的师兄就不说话了。
沈玉如没加入话题。
最靠近中间能看清的地方,是万岳书院学生所在的位置,莲湘书院这里稍偏,不大能看清。但沈玉如不久前才碰上过罗紫柔,记得她穿的什么衣服。
张阁老身边的人,穿的正好也是一身银条纱的裙子。
银条纱贵重,薄透居纱中之首,最是裁制夏衣的好料子。
用得起的人家,寥寥无几。
第61章 联赛10
莲湘书院这边还在猜测那女子身份, 却见她扶着张阁老落座后,径直走向了万岳书院的位置,和书院众人一道站着, 这……竟是书院的学生!
“定是我们猜错了,这位应当是他的弟子吧,张阁老门生无数,收个女弟子也是有的。”一位师姐道。
又一人说:“那你就错了, 这几年张阁老收的门生全是男子不提,连入阁的女官都没有, 便是有几个女进士,也都发配去荒僻贫瘠的小县衙。所以我都劝大师姐, 明年别去春闱算了, 她那身子骨去了那些地方, 还不知道怎么样。”
于亦惜在一旁听了, 沉稳道:“那些地方总要有人去, 若是能为那里的百姓做些事,我没什么不愿意。好了,都专心看比赛吧。”
大师姐的觉悟, 一般学生只有敬佩的, 都默默住了口。
这一场莲湘书院上的是天字班大师兄高仁, 大师兄最大的优点是发挥稳当,沉得住气, 可惜其余三个书院实力太过强劲,大师兄稳稳地拿了第四名。
莲湘书院的人心态都还好,可能这对他们来说, 其实挺正常。加之张阁老在,几个书院都没整些幺蛾子, 还算舒心。
这一场比赛之后,张阁老没再亲自来观赛,直到后来,萧景昭在经论比赛连赢三场,比到最后一场时,他又亲自来看,亲自宣布他是这一科的魁首。
萧景昭得了经论的第一,沈玉如本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台上张阁老对萧景昭说话的样子,莫名地一阵心慌,眼皮都跟着跳了跳。
她还没来得及安慰自己想多了,就有个管家打扮的人,过来说张阁老喊她过去。
比赛刚结束,莲湘书院喜获本科第一,正兴高采烈准备回客栈的,听到传话,全停下了脚步。
阁老有请,沈玉如自是推辞不得,何况萧景昭也还在那边,她便跟着管家过去。
贺雪泠望着徒儿过去的身影,目露担忧,喃喃自语:“奇怪,张阁老找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