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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早早就要出门,不同前几日,这一次,他打了声招呼:“中午不回来。”
江k攥紧洗碗的铁丝,口吻却装得轻松:“去哪里啊?”
江说:“跟柴卉一起吃饭。”
江k没说话,直到楼下关门声音传来,她确定江离开了才松开手,掌心摊开全是被细铁丝剌开的小口子。
柴卉是对门服装类老板娘给江介绍的相亲对象,那天他们一起吃了牛排,江k就在靠窗的卡座,看着江拒绝了她。他现在是又想试试了吗?
他从今天开始属于别人了吗?还是昨天,或者前天?
他不让她抱,让那个女人抱了吗?他们有牵手吗?会不会还有亲吻呢?江让她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呢?怎么瞒得那么紧呢?既然瞒了,那怎么不干脆瞒到底呢?
邹琳起床就看到江k在厨房,脸色难看,她紧张地扶住她的胳膊:“怎么了?磕到了?”看到她手心的口子,她问了一句,怎么回事,没得到回应就要去拿创可贴。
江k拉住她的手。
邹琳停住,担心地等她说话。
江k问她:“如果,有一只小蜘蛛,它有很多马脚,它一直都很小心。突然有一天,它发现很多地方都有它的蛛丝马迹,它就要被自己网住了。”
邹琳以为她会问,怎样可以不被网住,谁知江k问的是:“如果那只小蜘蛛重新藏好马脚,一切可不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
邹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这话听来好难过,她不自觉地抱住她:“没有什么小蜘蛛,你就是最近太累了。”
江k手开始疼了,再看时,血盖住了她掌心的纹路。
她就是那只小蜘蛛。
第九章 芬德拉(1)
江跟柴卉在一起了。
江k病了。
邹琳忙案子,无暇关注他们兄妹,事情就发展到了尴尬的地步――江要上课,让柴卉帮忙照顾一下江k。
江k怎么都没想到,她和江生分到被一个外人横在中间。可能这么说不对,如果爱人关系大于兄妹关系,那外人就是她江k。
柴卉是个很温柔的人,江k已经是很多人眼中温柔的代名词了,柴卉更甚,她好像很喜欢江,掏心窝子地对江k好,生怕她被她照顾期间有一点闪失。
江k不是与人为难的人,而就算她是,也不见得忍心给这么温柔的人脸色。
柴卉给江k煮了小米粥,放凉到不烫的程度,要亲自喂她。
江k从她手里接过碗来:“我自己来。”
柴卉由了她。看着江k小口喝着粥。她不愧是江的妹妹,他们在外形上太有优势了。即使是病容也依旧是好看的,像一朵娇花。
看着看着,她有些自惭形秽,以后跟这么漂亮的兄妹一起生活,她得多宽的心才能压下自卑感?
江k喝完,她已经回神,把碗接过来:“你想吃罐头吗?我等会儿去超市买菜,正好买上两罐。”
“不用了,我想睡一会儿。”江k说。
柴卉不打扰她了,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门阖上,江k翻个身,背朝着门口,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她偷拍的江的照片。近来拍的江几乎都不是面对她的。他当真一点机会都不给。
江从不会这样对她,就算是她故意唱反调,他说东,她偏偏往西,他把她轰出家门,也不会让她在外边待三个小时,他没一次不是着急地找。现在呢?他还会这样吗?
江k知道,她喜欢江这事儿太大了,没人能容得了,哪有兄妹像夫妻一样生活的?哪有妹妹嫁给哥哥的?可是怎么办?她虽然有双眼睛,可她只看得到江。
她每次看到江拉琴,她就想扑到他怀里,闻他身上的味道,亲吻他胸口,告诉他,她喜欢他,她要疯了。
但她忍了。
她每次听到别人谈起江,说他如何如何有才华,如何如何帅气,她都歪着嘴角,微仰着下巴,骄傲死了。
但她不说。
她因为被冤枉,错过一些机会而难过时,江都会摸着她的头发,说:“哥满足kk一个心愿好不好?”那时候的她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会弄湿江的衣裳,甚至弄湿他的心情。
她好想告诉他,她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江k和江永远永远在一起。
但她没有。
从小到大,江k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把心挖出来给江看,她都没有,她像一只小蜘蛛,把这些时候,连带着对江的喜欢一起网在她自己都找不到的隐秘角落里。
她不敢泄露出一丝一毫,她怕极了江疏远她,就像袁丽丽那样。怕他想,怎么能有一个妹妹喜欢自己的哥哥呢?多恶心啊。
世俗和伦理在看着,江k不能声张,只敢悄无声息地为江长出一根肋骨。现在网破了,秘密都流入空气,被江呼吸。江k跟江永远永远在一起的心愿永远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江k咬住胳膊,如果没被江看到那封信多好,为什么她要收藏着它们?收藏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偷偷地看?江那么聪明,她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直到咬出牙印,她把脸扎进臂弯,很快睡衣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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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日。
邹警官第四次从李茂假结婚、离婚对象的梁栋家里出来,显得有些疲惫。四次了,这女人一口咬定她跟李茂假结婚、离婚只是因为爱,什么过户车牌,她一概不知。
梁警官那边也有信儿了,说是原阳法院办事员违反纪律,已经革职查办了。
这倒没什么可置喙的,是人都有欲望,有权利,再有群众‘使坏’,投其所好,真没几个人能抗住。扛不住就该进局子进局子,该死死,敢做就敢担嘛。
毕竟体谅不代表原谅。
上级查办渎职的人还是很严格的,很快整改文书就下达到了原阳法院手里。
李茂收买工作人员帮他办理假结婚、离婚,具体缘由没说。现在李茂已死,违纪的案子算完了。就是说,原阳县法院帮不到新街口这个案子什么了。
如果邹警官这边再没收获,那就等于这案子所有线索都断了。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这案子怎么查下去?
邹警官走到路边,看着自己的二手摩托车,点了根烟。闭上眼就是死者面目全非、身体只剩残肢的画面,要是就这么成了悬案,她真不愿意。
正烦着,梁栋追出来,气还没喘匀就说:“我要是跟你说实话,你能不能轻点处置我,我孩子还在上小学,马上就要上初中了,我不能这会儿蹲局子。”
邹警官烟都忘了,说:“我可以尽最大努力给你争取。”
梁栋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李茂因为性侵小孩子被判了死刑,但他没死,死在狱里是假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那年杨家屯儿庙会我看见过他,我们处过对象,我不可能认错的。”
“你没跟他说话?”
“没,那时候我都结婚了。”
邹警官的干劲儿回来了。如果这人没说谎,就是说,新街口甲36号的死者,很有可能是李茂。这么一来,知道他正是李茂的人就都有很大嫌疑了。
她想起死者有两个孩子,问梁栋:“李茂有孩子吗?”
梁栋说:“没有,他就一老光棍。”
邹警官眯起眼,觉得这事儿不小,得跟所里人商量着来:“你跟我回一趟所里。”
梁栋有点抗拒:“不是说,不处置我吗……”
“不是处置,就是问话儿,说完就能走。”
“那你现在问我,我都告诉你不就行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邹警官没告诉她,她目前有一个猜想。
如果李茂就是死者,而他根本没孩子,那结合他因为性侵儿童被判刑的经历来看,他那两个孩子就很有可能是他找来侵犯的。
现在要紧的就是查那两个孩子的身份。如果猜想是对的,那那俩孩子大概率是拐卖来的。
这么一来,杀害死者的就有可能是人贩子,他或许只想贩卖儿童,并不想儿童遭到侵犯。
再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意外知道了死者有恋童癖,出于精神洁癖和正义,将其残忍地杀害。邹警官更倾向于这一种,因为两位死者均被分尸,现场又没留下痕迹,手段太过高明熟稔,像极了杀人魔的游戏。
人贩子为的是钱,这个凶手显然不是。
第十章 芬德拉(2)
江k没打招呼就出了门,要去哪里柴卉不知道。江回来就接收到这个消息,却没表态。
柴卉很着急,一个劲儿跟江道歉:“她说要睡一会儿,就个熬汤的工夫,她就出去了,手机也没拿。这附近我都找了,他们都没说看到。”
江以前因为出门不打招呼这事,跟江k郑重地谈过,她已经长大了,不会跟小时候似的闹脾气了。他说:“没事,可能去散心了。”
即使江这样说,柴卉仍不放心,一是江交给她的任务她办砸了,二是江k还生着病,她很担心,她提出再去找找,江由了她。
花店还没关门,江把伞放在墙角,坐在了柜台里身。
这是江k的工作台,她经常在这里看书,他每次下楼都能听到她翻书的声音。她没说过她最近看什么书,但他可以根据她最近店内的歌来判断。
她还喜欢在窗边的圆几插花,他每次坐在那里都能闻到区别于前几天的花香。
她也喜欢坐在楼梯上画画,他没那个福气看到她的画,但知道她画得好,书架上都是她的奖章,还有奖杯。
刚回来那段时间,有些厉害的学校给她发来offer,她都拒绝了。她把她的一身本事都塞进这一间小小的花店,却从不说委屈。但江不能也这么认为。
他眼瞎,是个废人,江k不该把一生都浪费在他身上。
门上的风铃响起,柴卉回来了。
江没闻到江k,他知道,她没找到她。他没让柴卉再说抱歉,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柴卉几次张嘴,都没发声,最后点点头:“我先把汤盛到保温桶里。”
噔噔噔,她跑上楼。
江拿出手机,摁了下机身的按键,手机自动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十分。”
江k已经跑出去两个半小时了。
他掖手机时没掖好,它顺着毛衣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这部按键手机他用了很多年,不怎么结实了,听这声音就是又把电池摔掉了。
他蹲下来,摸索地面,摸半天只摸到电池,机身怎么都摸不到。他耳朵好用,但也没到可以听声辨位的地步,手机一掉,他是个废人这一点就又在他心里加深了。
他找不到手机,不找了,摸着柜台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给江k收拾起工作台。她平时把他照顾得很好,反倒是她自己,总是能凑活就凑活,这工作台上小镜子,小梳子,钥匙扣,酒起子,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他收拾着,摸到一团丝质平滑的毛线,他沿着线摸到抽屉,摸着像围巾。
她又在给他织东西了,他身上这件毛衣就是刚入冬时她织给他的。她织了整整一个夏天,每一针都严格,每趟线都密匝。他教课的地方空调坏了,他却一点都不冷。
他坐下来,围巾收进怀里,它越柔软,对比的他就越僵硬,他并不是若无其事这一点就越明显。
他就是个废人,他连个手机都捡不起来,他出远门要妹妹送,人多的地方要牵着妹妹的手,他大部分的生活都要仪仗着妹妹,他一直拖累她,是他把她困在这一间小小的花店……
柴卉下楼时就看到不太对劲的江,她能感觉到他气息不稳,但他平静的样子仿佛是在反驳她。
墙上的挂表秒针在走,咔嗒声尤其清晰。
柴卉不能再留了,去拿了包,跟江说她要走了。
江说,好。
柴卉走向门口,半路停下,转过身来,看着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同意跟我试试了,你明明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很开心。”说完,她再转向门口,离开时把温柔的声音送进江的耳朵:“晚安,江哥。”
江没听到,他在听秒针转动的声音。
江k不打招呼地出去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她答应他不会再这样的。他把围巾收好,两步迈到楼梯口的墙角,拿上伞,往外走。
刚到门口,风铃又响了,门被打开,江k的气息和冷风一起灌进来。
江k喘着气,听着像跑回来的,他正要骂她,她先开口:“哥对不起!我出去没跟你说!还回来这么晚!”
许久,江说:“早点睡。”
江k直到江上楼,身影不见,才很疲惫地靠在门上。
她走得时候想着,就这样消失吧,江要折她的肋骨,她就跑,再也不回来,这样她就能保护好它。但是不行,她不能不打招呼跑出去三个小时,那样江会生气的,她答应他不再这样的。
她缓了一会儿,给江煮了咖啡,然后热了一杯牛奶。
她把两杯放在江门口的角几上,靠近门缝:“哥,咖啡和牛奶我放门口了。”
没人应声。
江k回到房间,躺下来,身子像是烧着了似的。她好累,头好痛。她刚才在厨房看到了柴卉煲的汤,很香,但她喝不下。
柴卉很好,但她叫不出嫂子。
门在这时候开了,她已经没有力气看看是谁。
来人走到她的床前,花香味儿让江k觉得舒服。这是只有江身上才有的味道。
江在她额头贴了一片退烧贴,坐到床头,托起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喝了一杯冲剂,然后解开了她领口的一颗扣子,让她呼吸更顺畅。
江k突然攥住他的手,脸贴着他的手背,不松开。江冰冰凉凉的手手背青筋凸起,轻剐着她的脸,好舒服。她还要往江怀里蹭,要他把她整个抱在怀里。
江念她生着病,由了她。
江k借着自己神志不清,得寸进尺,牵住江的手,十指紧扣,软软的声音像一根狗尾巴草,试图骚动他坚固的信念:“哥,你可以陪kk睡吗?”
第十一章 迷迭香(1)
十平方米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梳妆台,罗马杆上挂着茶色的粗布窗帘,窗台上是两盆六倍利,还有一盆猫草。
江k没养过猫,但她喜欢燕麦苗迅猛顽强的生命力。她养过那么多花,只有它照顾的最少,也只有它最茂盛。草尖没有了,像是被小猫咬掉了。可她没有猫,于是就像是她自己咬掉的。
好像这个说法也没什么不对,现在抱着江不撒手的那个人,不就是个耍无赖的小猫儿吗?
江拉开她手腕,没说话,但这动作就是说不可以。
江k再抱上去,再问:“可是我生病了,我可能要死了,你明天就见不到我了。哥,我陪陪我好不好?我有点害怕,外边好冷,我身上好烫。”
她语无伦次,江分辨不出是真的还是装的,她滚烫的身子烤着他的坚持,几乎要把他熔化掉。他到底没有拒绝,给她拉了拉被子:“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