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梁诤冷哼一声,“亏你想见我,本公子还以为你死了呢。”
  沈辜诚心诚意地摆摆手,说:“不是辜想见小公子,是这双不争气的腿啊,被梁府中的酒香给勾引过来了。”
  什么勾引,好......好粗俗的字眼。
  梁小公子可疑地红了脸,红霞满面并不是只有冷风吹的缘故,寒风再凛冽,他面皮也不可抑制地发烫起来:“你......咳,你的院子天天都在打扫,本公子已将府中所有的酒都命人抬了进去......”
  “真的吗?”沈辜张大嘴巴,“没成想梁都惠有日也会这般温柔小意。”
  “放肆。”梁诤瞪了她一眼,“什么温柔小意,你——你去青楼楚馆了?”
  ?
  “小公子想去?”
  “放、放肆!”梁诤脸颊上红晕褪了大半,“沈辜,你来就是为气我的吗?”
  沈辜见他变了脸,也就不再逗弄,正色道:“都惠,我来此与你告别。”
  梁诤蓦然怔忡在门口:“因何呢......是我的信和话......让你不自在了?是我叫你讨厌了吗?”
  “什么呀,梁二公子小小年纪怎么心思这么重?”沈辜望着他,好像在看受了委屈的懂事的孩子,“有政务要离京一段时间,归日无期,便想着与你告辞,免你挂念。”
  往日听到挂念记挂这样的字眼,梁诤一定会和沈辜呛,但此时不知是分别过久还是雪太大的原因,他彷徨得很,不知怎么做怎么说,张张嘴,发出颤颤的音调,他立刻又闭紧了嘴巴。
  “同僚还在等我,我就先走......”沈辜往石狮子方向走了几步,又想起何事般,赶忙刹住脚,从袖口掏出两封红纸信封,掉头走到台阶下。
  “喏,给你压岁。”她把一封钱塞到梁诤手里,与他冰冷的手指一触即离,“新年快乐。”
  剩下的一封就给了成七。
  成七哪里想到沈辜这样的贵人竟然也念着自己这个奴才,一时心里感动无以复加,眼眶里酸楚的泪水要落不落。
  若说梁诤之前是怔,现在便是呆愣了,他眼巴巴盯着沈辜,却只得到对方一个安抚的笑颜。
  她接着再调转步向要走,一点不舍的意思都没表现出来。
  梁诤觉得今天这雪该死的大,他猛地攥紧了红纸封,望着沈辜渐行渐远的背影,极想极想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可不成,他是个瘸子。
  没有哪一刻比这时更想追赶一人。
  忧愤交加,愤的完全是他自己,实在忍不住了便喊道:“等等!”
  梁诤伸手,有力用力,伸手向前使劲地抓了一把空。
  听到动静,沈辜回首查看,却见光鲜亮丽的小公子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衣摆沾上许多灰白的雪点子,脸色更是白得很虚弱。
  她忙到他面前,蹲下身伸手去扶。
  顺着她的动作,梁诤把手搭上她的,沈辜只觉得他的手真冷,穿得这么多体温却不高,她接着想到,这小公子该不是有什么体弱之症。
  反手把人的手腕把住,沈辜想把人往上提,又感到地上有股力道在下拉,强硬地拒绝了她的搀扶。
  这股力自然只能来自梁诤。
  沈辜疑惑地垂眸去看,和梁都惠红眼眶子对个正着。
  一副可怜相,是摔得很疼了吗?
  梁诤眼眶虽红,但仰脸动了动唇角道:“你这次又去哪儿......带上我......不管是哪里,请请你......一定带着我,好吧?”
  任在场谁都看得出来,梁二公子的笑勉强至极,他这张好看的脸蛋露出这种要哭不哭、笑意艰难的表情,的确——惹人怜爱。
  雪花在二人之间飞舞,成七或是宗端的喊声,此时已被迫屏蔽在某种无形的屏障外。
第82章 宗端他说
  ◎无需慈悲◎
  沈辜柔和的目光让梁诤升起希冀, 面对面之间,他眼里的光彩因她的沉默犹豫而愈来愈亮,整个人像得了甘霖的枯草,正一点点地焕发其生机。
  可最终, 沈辜坚定而缓慢地把他扶进四轮车里, 接着蹲在他膝前,握着他的手, 而凤眸鲜见地对敌人之外者露出它应有的凌厉, “梁诤, 你不能来。”
  梁诤的表情一下子灰败了,“因为我......没用?”
  “当然不是, ”沈辜笑着摸摸他的前额,“小公子是大庚朝的青杨, 虽则有污损但不折其高傲之态。”
  “历朝有兴亡,我们大庚如今已走到了这个时候。我和你的兄长去做我们应做的事情,小公子你呢, 就去做这个见证青史的人。”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做和我们不同的事, 故而你不是无用之人。”沈辜站起来, 梁诤的两肩在她手心里颤了下,她俯身,不放心地说:“如果我这趟一去不回了,还得靠都惠你啊——你这双漂亮的眼睛去看无我的大庚兴亡呢。”
  “混账话, ”梁小公子已毫不掩饰他的哭腔了,他真是年轻,并不能理解沈辜做的许多事情究竟要担负着多大的阴影与血腥, 每次分别, 他总是觉得沈辜表现得太轻松, 好像不过出家门上街买点糖糕就回的样子。
  轻松得让他恍惚。
  他如何不知晓,沈辜涉险滩冒生死,为的是一种热烈而远大的志向。
  他老是跟不上她,故此而含泪,但往往,又会因沈辜的炽热骄傲而受抚慰。
  梁诤是梁府二公子,是梁左丞唯一的胞弟,是关南总商中最神秘的一位——而除此外,他也只是大庚一名普通的百姓,是平白被按头长了两岁的富贵少年。
  君风不振,臣纲倒翻,边疆战乱将定,百姓水深火热。
  作为民,梁诤为自己的国出现沈辜这样的好将军而骄傲。
  作为友,他只是在为每一场横亘在她己之间的风雪而无力。
  “去办你的大案吧,我不拦着了,”小公子咬着下唇,泪珠自眼眶里潺潺流出,“沈抚安,本公子有一半身家都给你了,如今你又要离开我——当初是要和北疆打仗,我没来得及给你——现在你要离开京城,无论去哪里,肯定要用钱的,这玉佩给你。”
  从袖口掏出的锦鲤青玉,犹带着温热,梁诤将其放进沈辜手心,抬头凝眸道:“天下商贾数不胜数,我梁都惠在其中也并非无名之人。你拿此玉鲤,见有同形状的店铺只管进去,里面管事的自会奉你为上客。”
  “本公子之言语多令人闻之难堪,可钱不会因我嘴毒而嫌弃我——沈辜,本公子钱多的是,该怎么用用到哪里我不管,都给你,你拿去保命吧。”
  沈辜哭笑不得,她接过玉佩,“多谢。”
  查处私盐一案,免不了要与商贾接触,商人重利也有重信者,若是随身携带梁诤的信物,说不准会于某些时候派上用场。
  梁诤无言地低头,撩起袖子把泪一抹,再放下手臂,就又是那位昂首挺胸的梁二公子了。
  “成七,推本公子回府。”
  “是!”
  沈辜驻足,几乎在成七把梁诤的四轮车转了个向的同时,她也转身,往石狮子走去。
  “孩子?”
  宗端长腿迈开,侧脸问道。
  沈辜目不斜视,直往前走:“于我,他与稚童无异。”
  宗端莫名哼笑了下,他的眼角因此浮现出几条细纹:“确实。”
  于我而言,你与孩子无异。
  沈辜斜了他一眼,感到宗端话里有话,而这定然与其的秘密有关。
  或有一日,他真的能把一切告知予她。
  出发前的准备自是杂务云云,不必多谈。
  翌日午时,马车、诏令、随卫路上的五百禁卫军等等事端都已齐整,沈辜着金甲红披,长枪身后背,软鞭腰上系,万千青丝只被一扣龇牙的虎口状金冠束在脑后,随着马蹄前行,发梢在肩颈坚硬的甲片上左右晃动。
  街道已肃清,如最初率军入京一般,胆怯而好奇的百姓们躲在门隙后仰望着巍巍军队最前的将军。
  他们的将军形象似乎更高大了点,少年意气有如出鞘宝剑,势若游龙眸如寒星,让人见之忘俗。
  威仪如山的少年大将出了京城城门,街道警卫松懈下来,寂静被喧闹替代,畏惧的目光被各种迎接新年的喜庆之物所吸引,将军的红氅飘起露出的铁甲寒光,最终与灰瓦飞檐上溶化的残雪水色不分彼此。
  *
  这条路沈辜走过许多遍,荟洸两关的守城门门墙历经风吹雨打,墙根处攀附着厚厚的青黑色的湿苔,她和刘玄淮过过两关,逼近奉和县的路上,刘玄淮在休憩的路上,掀开包裹,把干涸发裂的青苔献给了沈辜看。
  “带着这个做什么?”
  刘玄淮笑一笑,“当初入京赶考,全然不在意走过哪些路。再到了京城,想找些东西回忆回忆往昔,却发现空空无也。这苔草想必是多少年的老物了,我取些带着,也就证明我到过此地。日后是老了死了,拿出来瞧瞧,追忆时日。”
  沈辜笑骂:“痴人呐你。苔藓生得再老也不过是枯草一堆,等你老了,它们也早就销了尘,到时候又能看什么?”
  “万一我老不了呢?”
  刘玄淮忽然正色道。
  沈辜瞪他,“呸呸,避谶。”
  “抚安,你这人真霸道,死之一字你按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嬉皮笑脸,到了别人口里说,便要人罔信谶言。”
  “谁让我这个小无赖千磨万击还坚韧呢,老天也叫我不容易死。”沈辜嘿笑两声,趁着刘玄淮无奈,伸臂迅速给了他的嘴巴两下,“避谶避谶,打嘴避谶。”
  “......”刘玄淮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小心地把干草用布仔细包裹后,而后又贴身放了起来。
  西下路途艰辛,奉和县在关南地带与关中地带的交界之县,当离目的地愈近,沿途所见的商所商人便愈发见多。
  京城坐落关中,是大庚的官途之终。
  但论财帛富裕,关南才是全大庚的至高胜地。
  关南地产丰富,单论盐池盐矿,就有不下百八十个。
  盐是百姓之必须,是国库税银之大头。
  自古以来,百姓不能缺少的东西往往就是朝廷要死守把控在手里的。
  无论在位之君奉行什么样的政道,是爱民还是苛民,前朝后代治世理念再迥异,唯独于盐等物上,在位者都会郑之又重地把控其流通与售卖。
  盐只能由朝廷专卖,百姓只能吃官盐,若有盐商贩卖私盐,必以重罪惩处。
  轻则三十鞭刑,重则诛灭三族。
  若不严加惩罚,只怕私盐猖獗,国库不足,国家不稳,苍生罹难。
  国本不得轻慢,私盐卖到了关中京城,还引发了百姓哄抢打砸官衙的事情,这件事小了讲是地区之一乱,大了讲便能深挖到各地蠢蠢欲动的谋反之事。
  朝廷上再怎么阴谋诡计明枪暗箭,真到了官逼民反的时候,谁都坐不住。
  李持慎尚不会允准他的政途与权利毁于愚民之手。
  故而他先派了新官上任的刘玄淮担任钦案主办,接着把沈辜这个京城总卫捎来镇压可能会暴起的反抗。
  其实私盐贩卖之事,并不是今年才有,也不会说这个案子结了,查办官员都处决了后,这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早在沈辜和宗端于北疆打仗的时候,甚至阒贼还没有向大庚正式宣战的时候,私盐盐枭到了关中京城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李持慎耳朵里。
  当时国库尚且丰足,多年太平盛世足以支撑得起一个沈辜在前线打仗,加之李持慎谋计深远,便放任了这盐枭在京城的某些事情。
  李老狗是料定这仗是打不长久的,也正如他所预料的,横空出世一个沈辜将军,把阒贼打得连连败退,他的手段心机在听闻这消息时就已正式发挥了作用。
  后勒令沈辜带一千兵力回京,他也并不在朝堂上为难这个少年,甚至不曾顾忌和在意她独自乘马进京,而后又进梁府与梁家那两小子私交甚密的威胁。
  他把她奉作少年天才,给她个白身猛地提到二品武将的高位。
  等啊等,等到京城的那个小盐枭利欲熏心,警备松懈从而大肆售卖私盐,从而造成一系列的流血乱子之后,李持慎在他的勤政殿里,望着呈上来的有关褶子,露出了冷血平静的微笑。
  “你与刘县尉正是本丞的小乡党,回乡为父老乡亲们做些事情是情理应当。”
  刘玄淮是个清正的人,他插手此案定不会顾及所谓的乡亲之情,有几个乡亲沾了私盐,他必然就会抓几个。
  这就是书生,认死理办正事。
  而书生文弱,沈辜的作用便是镇山之宝,有她镇压着,刘玄淮的案子就有力量继续查到底。
  而他李持慎,待到案子破了,便是识人有功,是朝廷股肱之臣,也是这二位忠臣再否认也否认不了的背后靠山。
  届时他名声清了,闻名朝野,自是不难。
  浸淫官场多年,李持慎走的每一步,都有他前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沉思的影子。
  而这些事情,刘玄淮自然是不知道的,沈辜倒是想得也远,却因先前是在北疆打仗,暂且不了解私盐之案的深浅,如此才落了些步子,进到李持慎设好的圈套里。
  这样的落后,待到亲见百姓殴打官差,地上洒落的私盐如雪,遍地血污纷乱时,才真正显现出它的可怕来。
  宗端下马,无意间走到了沈辜背后。
  他们所见,是凶恶的官差与歇斯底里的百姓们大打出手,是富人与穷人在流血哭喊,是朝廷与子民的在这小小奉和县一带的一场战争。
  宗端看着看着,忽然嘴角抽动,喃喃说了句什么,说完他警戒地四望了望,似乎无人听见,便心神稍定,嘴巴却也闭得更紧了。
  可沈辜听到了。
  她听见宗端说——
  “阶/级/斗/争......当真毫无慈悲。”
  她不了解。
第83章 官威如山
  ◎放了本官的百姓◎
  前方闹剧正临近沸腾之时, 忽从南方雁行而出大股的头戴铁盔、身披铁灰色鳞甲的军队。
  这支军队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一来就用手里的长枪大刀把两堆打得不可开交的百姓官差硬生生地撕了开来。
  他们在进行这些动作时并不说话,一水儿的面无表情,两只从头盔里投射出的眼神冷如坚铁, 周遭的哭喊嚎叫砸在他们身上是雪尘, 对其蔑视践踏脚下的众生的步伐没半点影响。
  这群森森的人,好像是从地府里冒出来的阴兵。
  沈辜眉头微动, 她认不出这些士兵身上的盔甲服制何军, 可以肯定的是, 这一定不是朝廷的军队。
  “把穿粗布衣裳的,扔到后面囚车上......那些个官爷, 都扶回衙门。”
  就在沈辜等人对这些军队的来历感到困惑时,一道浑厚深沉的男声从这些士兵背后传了出来。
  他的命令刚下, 铁灰色的大军保持沉默但迅速地把两拨人朝同一个方向架去了。
  士兵分成两列,整齐划一地离开后,那发号施令的人也就在众人面前显出了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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