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蒋岂欲言又止,他间隙里瞧了几眼李持慎,觉着他脸色不明有些危险,也不知要不要出声提醒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
  “你......慎言,他阒贼国土虽小,但吞象之心尤大。”蒋岂说完,倒了口茶喝,他是有些累,成天看李持慎脸色,他这个兵部堂官做得还是憋屈。
  朱韫玉也出声道:“沈大人好气度,不过蒋大人说的在理,阒国虽小,却不可不防。”
  “故而我们应当积蓄战备军饷,以待日后万一。”
  沈辜落座。
  李持慎的声音随之跟下:“北疆边防空虚,本丞早有耳闻。蒋大人。”
  “下官在。”
  “开春的武比台,务必多选些功夫好的人派去北疆镇着。入了冬,各地的税银也入国库了,我会奏请圣上,拨三百万两银子给你......”右丞大人把脸转向沈辜,“和新任的执金吾。您二位以此充作军饷,购置粮草辎重等物,尽早运向北疆。”
  他放下阒国的投降书,伸出右手点了点桌案,其拇指上的血玉扣发出丝丝缕缕昏暗的光,“阒人负其骑锐,犯我民人,侵我国土,有史记载已三十余年了。前有镇国将军捣敌本营护我国土,今有执金吾沈将军以小博大、出奇制胜,我们大庚不能没有这些英勇的战士。
  故本丞欲于元宵节时大肆嘉奖沈将军及其部下,并将于京浇奠牺牲的英灵们,诸位大人或以为如何?”
  沈辜愣了神,向来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甚少有上位的人在打了胜仗后还惦记着战场的无名兄弟们。
  李老狗还算干了件人事。
  “末将附议——”沈辜单膝下跪,抱拳仰头,对李持慎说谦和而坚定地说道:“我的那份嘉奖,能全给北疆的弟兄们吗?他们至今尚在苦守珦城,每日菜饭连点腥味也不得见,过得很难。”
  李持慎低眉,朝她微微一笑:“有何不可,本丞准你。”
  朱韫玉等人无有不同意的道理。
  于是李右丞眉棱稍松,艳若桃李的脸盛满宽宥的笑,让人一阵一阵的目眩神迷:“不止北疆将士需赏,疆城百姓也苦了许久,先从国库里调出一百万两银子,先送去珦城与遭灾的县城,紧给百姓们用着。民力固殚,去民之患,便如除我大庚朝腹心之疾。”
  冰冷的议政殿,下座的人一致地站起身,拱手对李持慎作揖:“丞相英明。”
  沈辜深深弯腰,直至眼幕里出现红裳衣角,方惊觉不知何时,李持慎已走到了她面前。
  “沈将军行礼如此之久,倒让本丞惶然。”两臂覆上一双温热的大手,沈辜被李持慎扶起身,眉目被迫抬起直视着高大的男人。
  毫无疑问,她方才是走神了,竟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走神,这若换在真刀实剑的战场,她早已人头落地。
  李右丞身上那股笼盖四野的气势在如此的近距离下更是摄人心魄,沈辜抿唇,颤睫半垂着眼皮,虚虚盯着男人高挺的鼻梁道:“李大人弼辅之任,是总百官风力的前驱,若说惶恐,也该是末将因失礼于您面前而恐。”
  “......是吗?”李持慎轻笑,一双锐眸利目终于不再像搜刮钱粮一样探究着沈辜的表情,他转身,宽袖拂过执金吾冰凉的手背,留下流水般的触感。
  “你我在此谈及阒国国君少弱,岂知我大庚的圣上亦然年少 ,多战必伤及国本,本丞只望你沈将军与诸位大人们,一心向国,大家同舟共济渡过今年这个难关。”
  李持慎捡起文书,步履缓缓到了大殿最中央的位置,先是慢慢扫视了一圈,再道:“知人不易,沈将军,及诸位大人,你我在其位谋其政,勿要越界,也勿要图轻身谋利。”
  “为国谋事,尽善尽美,于斯焉盛......明日见,大人们可离开了。”
  说完,李持慎踏出议政殿大门,折身往勤政殿去了。
  留下沈辜等五人,老对少,大眼瞪小眼,末了蒋岂随意地摆手拜礼,各自散了。
  朱韫玉落于队尾,看样子是特意等着和沈辜并排走路。
  两人并肩的一瞬,他果然张唇道:“方才听沈将军为下请赏,可见沈将军是个爱护部下的好将领。一般爱属下的将军本性也坏不到哪儿去,朱某想往沈将军这样的神武人物已久,不知可否结交一二?”
  沈辜脚步一停,笑了笑:“朱大人心里难道没在认为,我沈辜是他李右丞的党羽?”
  朱韫玉孩子气地眨眨眼,“我相信沈大人是委身人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朱某学问不高,但看人一等一的准。”
  “朱大人,”沈辜负手,“那么日后还请多照拂了。”
  “沈将军言重。”
  到了宫门,沈辜身负拱卫皇城之责,多时是要住在宫里的,她便和朱韫玉相别,约定休沐时再进行君子之谈。
  不知不觉,诸多花木在冷风中发出暮秋临终的呻/吟后 ,落的落飘的飘,宫里宫外一片萧索,冬日已然来临 。
  操练宫里的兵和练北疆的兵没有不同的地方,沈辜在军事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天才,她上任执金吾的首月便将这二千骑训得心服口服。
  值得一提的是,沈辜在此期间大抵摸清了朝局:作为右丞的李持慎大权在握,而左丞粱恩即便担任帝师,却被朝廷大部分人排斥在外。
  其实这从上次议政殿商议战和,六部五个堂官都在,而独左丞兼工部尚书的粱恩不再,便可见一般了。
  宗端降为她的下属后,便有意躲着她,见面总是冷着他那张严肃的面孔,让周围人退避三尺。
  沈辜忙于政务,一时竟也没能注意到此事。
  要过年了,是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京城。
  粱恩照例进宫给少帝讲学,下了学在宫门前遇上巡逻的沈辜。
  他围着白狐皮围脖,肩膀上披着一品大员才有的大红披风,皂靴踏着厚雪直直地走向沈辜。
  沈辜见状,扬手止住身后跟着的卫兵,望着粱恩白玉般的脸在雪天里由模糊至清晰,伴随着是他的靴底踩实了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由远及近。
  “沈将军,”他手里揣着什么,先开口道:“借一步说话。”
  沈辜便吩咐两列卫兵往金銮殿那儿去巡卫了。
  她看先粱恩受冻泛白的薄唇,道:“何事?”
  粱恩叹了口气,他将要出口的话在自己看来是如此无礼,但因为所托付者为不可拒绝之人的缘故,他无奈而温吞地说道:“都惠让我给你带两句话。”
  沈辜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粱恩垂眸:“沈辜,丹阳枫落了有一整个京城多的叶子。”
  此一句。
  “沈辜,你的酒和府中的酒都是我的,你再没得喝 。”此二句。
  真是无礼之至,沈辜都已高居执金吾之位了,尊同六部尚书,好歹是二品大员,何以要担忧没他们梁府一口喝。
  以两口酒胁人,也只有梁诤说得出口。
  粱恩自叹这个弟弟无能少思,他接着从袖口拿出一方撒着金粉散着异香的书笺:“此为都惠代我交给你的,他不允我这个兄长看,你拿去罢。”
  午钟敲了三下,他不便逗留,便道过别离开。
  沈辜停留雪地里,她慢慢展开书笺,发现里面用红墨勾着几道枫叶,叶旁两行恭楷小字:“本公子近来心情甚佳,是以将你的院子留着没烧。”
  有一滩黑墨,显然是写信人涂抹的,污迹之后,这样写道:“我脾性也有些变好,你尽早回府.......算了,你爱回不回......不过......(涂抹墨痕),你可以回来,本公子不再骂你,仍旧给你很多钱。”
  沈辜把这张言辞纷乱纠结的书笺看了又看,不由失笑。
  这个小公子。
第79章 艳绝天下的美色
  ◎李大人◎
  “抚安!”一道爽朗的男声叫道, “沈大将军。”
  沈辜循声望去,着绿色官服的刘玄淮在深红色的宫门前笑盈盈站着。
  “玄淮兄,你这个时辰怎么进宫了?”边说边走向他,两人会在一起, 便对视笑了笑。
  “李右丞预备让我离京查件案子, 明日下午就要坐船走了,现来取过关的文书。”
  沈辜锁眉, “离京查案?你既任的京都县尉, 又怎的要离京查案?地方便没有负责的官员吗?”
  刘玄淮无奈地弯了弯唇角:“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兹事体大。案子本来不大,办着办着就成了钦案, 地方官员让他查他也死活不敢往下了,这才吩咐我这个小京官前去助手的。”
  什么样的惊天大案让地方父母官都不敢深入调查?
  沈辜起了兴致, 问道:“哦?是何等奇案,方便的话能与我说一说吗?”
  “这......”刘玄淮踟蹰了一阵,按例讲沈辜的职责除了在夜间肃清街道护卫百姓平安上与他有些交集, 其余官务两人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更何况李持慎才下了严令, 让有司各部恪守其职, 不得逾越本职。
  他不能因自己的莽撞而让抚安落人口实。
  “抚安,我只能与你说个大概,细枝末节的你还是莫要打听为好。”刘玄淮看着沈辜期盼的眉眼,犹存不忍, 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沈辜见到他这幅言辞为难的模样,知道这案子涉水不浅,极其可能还扯到了李持慎, 故而连在她面前, 刘玄淮都这般讳莫如深。
  她也不是非听不可, 即摆了摆手:“且慢且慢,既是让玄淮兄为难,我也就摁灭自个儿这好奇心了。别把原先就复杂的事再弄得更浑了。”
  “行了,那我在京中就遥祝你顺顺利利把案子破了。”
  沈辜扬手间,软甲缚腕的小臂毫无遮挡,手中捏着的书笺也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刘玄淮自觉因拒却她而有些愧意,眼光一瞟,又见到这精美的纸笺,心神一凛,暗道是哪位女子赠送,便扯唇笑道:“想不到抚安进京未逾半载,便有女子芳心暗许、遥寄尺素了。”
  “嗯?”沈辜顺着他目光看去,望见是梁诤的书笺,知刘玄淮因此误会,不由哧哧笑道:“哪呀,这哪里是女子所送,是......”
  她半途顿了顿,只是忽然思及梁诤发怒涨红的脸,若是他知晓连自家兄长都不给看的信件如此给了外人瞧,还不准多恼怒。
  说实话,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将军,一时竟也有些对梁诤知晓这事后会火冒三丈的担忧,毕竟小公子是打不得骂不得,真要闹起来没几人能招架得住。
  “是什么?”刘玄淮见沈辜愣神,唇边笑意微淡,难不成这 送信的女子,还不是单相思......莫非抚安与其两情相悦,故而这般遮遮掩掩的?
  “啊......”沈辜省了神,忙不迭道:“我尚未清楚玄淮兄明天走的具体时辰呢,烦请相告,我好去送一送。”
  去送刘玄淮的途中,也悄悄回趟梁府,看看梁诤罢。
  这个小公子成日呆在房里,不知该闷成什么样了。
  她紧接着把书笺折了几折,塞进了腰带后仔细揣着。
  刘玄淮将一切纳入眼底,再正目看沈辜的态度便多了几分淡漠:“送我做什么?这趟也不是去别处,乃是你我故乡而已。”
  “故乡——玄淮兄是说——奉和县小刘村?”沈辜握紧长缨枪,“可是我听玄册说,小刘村早已......”
  刘玄淮抿唇,“早已没了人,瘟疫把人都害死了。”
  “......天灾难料。所去既是故地,又办的钦案,再谈幸不幸亦是枉然。玄淮兄此去凶恶难测,辜只盼着你平安归来吧。”
  “不凶不恶,李右丞不会遣我去……抚安,你何时下值,与我去酒楼小酌一杯,只当践行如何?”
  沈辜回首,白玉台阶之尽头是坦荡的大秤台,再之便是议政、勤政两栋大殿,此时天色尚薄暮,李持慎正于勤政殿里处理政务。
  离落值也只有一个半时辰,等时辰过了再去践行原先来得及......可又要赶在天黑前回宫,并换上金甲装束去坊市进行子夜巡卫,这来来往往下来,空余的时候不免显得捉襟见肘。
  告个假不是难事,却要和李持慎多接触一面。
  不知是不是让刘玄淮等候的时间有些久,沈辜再掉头,总觉得这位探花的表情一下垮了下去,倒是有点可怜的意味。
  “行......”沈辜咬牙,她不能因厌恶李持慎就不和他碰面了,再怎么说,她是宫里的禁卫头子,就是日日的述职也避不开与其相见。
  当然,刘玄淮忽然晴色大方的笑脸也未尝没给她点抚慰,于是她语气半轻松半笑骂地擂了玄淮兄胸膛一拳,道:“为兄的践行,辜也在所不惜了。”
  刘玄淮捂着被打的地方,呵呵呵笑着,眼里遮不住的开心。
  沈辜见状也就毫无怨气,扬着笑,转身咕哝:“喝个酒有什么好乐的。”
  走上勤政殿若使轻功就是一眨眼的事,沈辜有些赶,见四周无巡卫,洒扫的奴婢们更是都埋着头不敢张望,她也就松了松警惕心,左手负在腰后,提起内力,残影闪过,人已是到了殿门。
  红缨枪自不能带入殿内,她将其欠在门框上,端视一番装束,没有问题便抬脚进殿。
  “李大人?”
  今日实是官员休沐的时候,整个勤政殿里只有李持慎一人。
  他少见地没穿那身猩红色的官袍,倒只着一袭青衫薄绸,端坐在檀木长案后,墨发半束,手执一杆与衣同色的笔,眉目沉静温和。
  顶级的美色无需观者的善恶是非,当有一人的相貌绝艳有如锋利到刀剑般刺人目光,就是知晓此人所做之恶罄竹难书,见面也依旧会为其容貌而心生犹疑。
  让人犹疑——这样只在画中游的人物,落到人间,也会作恶吗?
  沈辜上辈子看了二十多年了,隔了一世,却还会被这张不施粉黛而尤为冷艳惊人的容貌迷惑。
  她不自主紧紧绷起手背上青紫筋脉,低眸避开直视李持慎的脸,道:“李右丞,末将想与您告两个时辰的假。”
  穷尽世间能工巧匠都不能雕刻其眉目一分精致,这样善睐的眉眼合应落泪与微笑,而不是毫无情绪地真像尊神像。
  李持慎闻声笔间未停,只嗓音冰冷若碎玉击鸣:“何事去?”
第80章 合办一案
  ◎督办◎
  沈辜默了下, 答道:“末将有好友明日离京,今晚欲给他设宴践行。”
  “刘县尉罢,他尚在殿外吗?”
  李持慎总是什么都知道。
  沈辜抬眼望了望他,“正在外候着末将呢。”
  “不必去送。”笔端终于悬停了下来, 有几颗雪粒从殿门的缝隙里吹进来, 恰巧都落在李持慎的脸颊,他神情静穆, 将笔搁置于兰花笔架上, 随之撩着长袖从长案里走出来。
  那雪微薄, 经不得一点温热,在他刚迈开步子时, 便于脸上化成了水,纤细的湿意无需擦拭, 如此洇着雪琉璃般的面,却宛若清晨缀在花瓣上的露珠惹人注目。
  可沈辜不能多看,她老老实实地低垂着头颅, 像个真正尊敬大人的下属一样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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