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李右丞看着梁左丞,并未遮掩其笼盖四野的气势:“烦望左丞将严惩之法说详尽些。”
  粱恩回头,慢慢地望了下宗端,他余光里一直注意着沈辜,发现她除了最初的惊诧后,此时竟很平静。
  “这不仅仅是他宗端伤人之罪,更有大不敬天子之嫌。圣人道君子五伦,首要的便是君臣常伦,他既如此不敬重皇上,显然也是不应做官了。不若罢了职,遣回原籍。”
  “右丞觉得合理否?”
  李持慎深望他,“左丞之言,自也是朝中诸忠臣之言了?”
  粱恩:“我区区一人,何敢担得起众大人之统一。不过就事论事,右丞若有其他是非,我也烦请您直言不讳,让晚生领会领会。”
  按做官考学的早晚,粱恩年少出名,进仕比李持慎晚了不止三五年,自称道晚生,也是合乎礼数。
  当然,在这般针锋相对的时候,未尝不是其退让的信号。
  惊涛骇浪上的船帆要想疾行,就得高高扬起他的帆布借风雨之势。
  沈辜找到了她应站的甲板,自然该做她舵手需做的事情。
  她不急不缓地解开腰间的布带,上衣松弛,白细的颈子自层叠的衣领处更加显目。
  再扯下臂绑,脱下粗布外衫,瘦腰绕手一截,透过单薄的里衣往外绷着令人不能错目的细韧弧度。
  粱恩转身,敛下目光,主动放弃了观望沈辜卸衣。
  宗端是为沈辜而怒,是为沈辜驳的旧主李持慎,甚至可以说就是为沈辜而回的京城。
  他走了二千里风尘夜月,不是为了让沈辜妥协于此人威势之下的。
第77章 议政殿
  ◎沈大人◎
  宗端紧紧地绷着面皮, 他捏起拳头,立刻感到喉咙有血腥气涌上舌根,他生生咽了下去,再之又可悲又可恨地说道:“沈辜,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已经力保了。
  就是不要她如此。
  沈辜分明是听见他说的话了, 可没有理会,而是解开执金装束的束带, 伸手套进比寻常朝服更紧致的袖口, 细致地穿好, 又掸了掸硬挺的衣领,玉带一扣, 黑绸缎金丝线,腰间垂下红长绶。
  她拱手对龙座上不知所措的少帝说:“谢天子隆恩。”
  转身面向李持慎:“谢李右丞知遇之恩。”
  李持慎在等着, 沈辜跨过地上的粗服,三两步到了衡丹心身边,抱持着人, 把他给架起来, 春枝般的手臂软软地垂在她身前, 已然是陷入了半昏迷。
  沈辜端着衡丹心,对着两位丞相说:“二位大人,现下是救人要紧。”
  宗端恨意十足的眼神在左右丞波涛暗涌的目光中是如此刺人,他这般爱护沈辜, 以至到了失礼失智的田地,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李持慎缓和了神色,不知有几分是因沈辜顺着他的折辱的缘故, 他眼风往左一松, 心领神会的小太监便弯腰出殿, 传唤太医去了。
  “李大人,难道我们就这样站着吗?”
  李持慎唇线微微提起,不像笑也不像怒,兀自叫沈辜猜他的意思。
  沈辜眉头蹙了一瞬又放松,张开唇:“去......”
  “沈大人......”颈侧欺着的脑袋忽然动了动,沈辜感到其人柔软的黑发蹭着她颈脉,接着听到衡丹心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呻/吟。
  他似乎终于在混乱的视线中,辨清楚他被谁人架着了,便道:“劳烦、您吗?带奴婢到下人该住的地方去,就出了殿门左走数十步......守值该住的地方。”
  这是一桩小事。
  抱着个骨骼纤巧的小宦官对沈辜而言很轻松,但对上李持慎暗沉的眼神后,这事情便在他的猜疑里酝酿出不一般的滋味来。
  “右丞大人,敢问我能应衡公公的请求吗?”沈辜顿了下,不自觉握紧了衡丹心的肩侧,她并没有发觉掌中的人因她炙热的手温而僵住了身子,而是依旧请示道:“人命关天。”
  李持慎漫不经心,低头用指尖摩挲着象笏,并未说是否。
  到底是粱恩心慈,他忍了许久没忍住,眼见衡丹心唇瓣白得像雪,说不准下一刻就会魂归西天,他径直甩了袖,对沈辜说:“与我来,本丞亦是丞相,他不允这事,我给你允了!”
  太医于殿外候着,衡丹心是服侍皇上的人,身份地位不一般,兼之其实则是李右丞在宫中众所皆知的眼线,故而底下人纠结无比,到底还是请了太医。
  见到人昏着被带去值房的,长髯飘飘的太医直接跟了上去,而此时殿中便只剩下了面无表情的李持慎和犹自不虞的宗端。
  少帝见状不对,赶忙偷偷溜出大殿回他的住处了。
  “老宗,你对我——无话可说?”
  李持慎居然主动破了冰,跳出了沉默的对峙,望向宗端。
  宗端喉结攒动,欲说还休,反倒是累了一心复杂愁绪,喷薄不出。
  见状,李持慎一凛,有些要发难的征兆:“那么,你是不满本丞撤了你的二品,要决心用伤人的法子逼迫本丞收回成令了?”
  宗端盯了他一眼,撇开目光,带着不屑道:“谁也没有逼迫您......右丞大人,没人敢逼迫您。”
  “好个宗大将军呵,”李持慎手持象笏,大袖飘飘地往殿外移了几步,要跨过高高的红木门槛时,他侧身,前面不远的大承台上是低头不语的紫袍官员,再往下是碧色青色的臣子们,而他红服熠熠,声音又低又冷:“既然你要做/爱下悯物的官长,本丞就反着全了你的志......去沈大人底下当骑兵去,本丞倒要看看你决心死护的人,临了会不会也这样爱着你?”
  宗端竟也笑了笑,好像官位被一撸到底才是他一系列行为的真正目的,他拱手:“右丞保重,最后与您说一句,多谢这五年来的关照。”
  他的目光与其在半空中短暂地碰了下。
  李持慎:“老宗,你是这世上最后还念着她的人,我本不愿这样做,你知否?”
  宗端解下外面的战袍,将其往后随意抛掷,不知是巧合还是何故,他的红氅铁甲一齐压在了沈辜的粗服上。
  “李大人,我也看在沈将军的份上,你趁早采菊东篱为好,”宗端错身跨过高槛,离去的一瞬间,低声道:“滔天的权势只会把你淹死,万事万物,过犹不及。”
  李持慎漠然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而苦等的诸臣犹然在苦等,他望着各色人等、众生百态。
  最后道:“六部尚书入议政。”
  他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奴婢说:“请新任的执金吾,沈大人来议政殿议事。”
  “是。”
第78章 新人
  ◎这个小公子啊◎
  沈辜走出值房时, 正与要经过此地前去领他的骑兵服装的宗端撞了满怀。
  “宗将军,您这是要......离宫?”
  禁卫们所居住的营帐在宫外,宗端换下将袍,贴身布衣与普通百姓的装束并无不同。
  宗端深望了她一眼, “沈辜, 我对不住你。”
  沈辜疑惑地看向他:“何出此言?”
  宗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道出一切的正确时机, 他顿了顿, 叹着气:“沈大人, 下次见面我会说出所有事情......时至今日,我终于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你。”
  随之, 他跟着引路的奴婢,转身只留给她一记阔背蜂腰的背影。
  “大人, 您这边请,李右丞及诸位大人还在等您。”
  沈辜回神,她对那谄笑的奴婢微微勾了勾唇:“烦请带路。”
  进入议政殿, 先见两排漆红的圆椅背梨花木椅子, 上坐着四位紫袍尚书, 沈辜一站定了,他们便也瞥见门口有道金光彩彩的身影,俱扭头来看。
  沈辜对他们虚虚笑了笑。
  四位大人如同没看见似的,怎么扭过来看的眼睛又怎么给扭回去了。
  李持慎没在下座, 他坐在正对门的两把高背檀木漆黑的椅子中的右手,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把这议政殿里的情形纳入眼底慢慢把玩着。
  带沈辜前来的奴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这些大人们讲的事情除了皇上和他们自个儿, 做奴才的可没命听。
  室内无声, 兵、刑、户、礼四部的尚书也是进了殿才知道宫里又多了位执金吾, 兵部尚书蒋岂斟酌再三才向李持慎问了宗端的去处,众人方知二品大将也就这样说罢就被罢了。
  虽然李持慎说是有少帝的准令,但究竟是谁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宗端成了弃子,文官们是他李持慎压着,武官们也得有个他的人领着头。
  新觐的执金吾,宗端的副将——又是个副将。
  原本以为沈辜是何等魁梧之英才,才能率领几百将士深入敌营俘虏敌将 ,初见却不过个瘦弱细挑的少年人。
  身量都没他们这些在朝玩弄笔墨的人精壮,光是这一点 ,便不能让人信服她有执掌精兵护卫京城的能力。
  定然是谄媚李右丞从而上位的。
  臣不臣,君不君的事在这些年见太多了。
  几位尚书由此都不大看得起沈辜,最终是礼部尚书朱韫玉于心不忍,起身给被冷落许久、模样有些可怜巴巴的执金吾大人拱了拱手:“鄙人朱韫玉,忝任礼部尚书。沈将军少年英奇,我等在京中有所耳闻,今日幸得相见。”
  沈辜循声望去,只见这位朱大人通身气概儒雅清朗,脸颊瘦削身量颀长,美髯飘飘可谓是美姿仪。
  他未语人先笑,笑意是从眼睛深处溢出的,大可见是个心思澄澈,心怀天下的悲悯好人。
  “朱大人安。”沈辜算上前世今生,也是头次在宦海沉浮里见到这么干净的人。
  朱韫玉不是刘玄淮,他都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了,不是什么新入官场的小官,赤忱真诚这样的表情好像不该从这样的高位者脸上看见。
  是以她是困惑的,不过还礼还算恭敬,做了揖,便又过场般地回敬了朱韫玉几句好听的话。
  两人叙礼罢,便听兵部尚书蒋岂冷哼了一声,分别嫌恶地瞪了沈辜和朱韫玉一眼,紧接着就不再看他们,垂首紧紧抿着嘴唇,模样着实称得上不高兴。
  李持慎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有意等着沈辜出点丑看她如何反应,却见小执金吾老神在在地挑了个位子坐下了,也不怵也不恼,挺让人看好 。
  “诸位,”他收回目光,手拿起侧案上的一纸文书,“北边的战事我们赢了,早几日便收到了阒国使送来的降文,现即也等到了沈大人回朝,不妨大家商议商议和谈的条件罢。”
  “还和谈?!”蒋岂第一个跳了出来 ,他怒气冲冲地指着窗棂道:“当初怎么说来着,输了才说和谈要把北疆割给那群贼虏。现如今都赢了,咱也该硬气起来了,怎么还要和谈?”
  沈辜瞥了瞥格外愤怒的兵部尚书,对这位同僚的暴烈脾气有些许领会。
  “蒋大人稍安勿躁。”李持慎远远递来的眼光把人给压着坐回椅子里了,他问剩下的几人:“您三位大人以为如何?”
  朱韫玉斟酌几番,笑得春风拂面:“我大庚自立朝以来就尚文崇礼,原先已将阒兵打退了,我泱泱大国给他们撮尔小国退让几步也合乎风范......只是......”
  “朱大人但说无妨。”
  礼部堂官为难地皱起眉头,“只是阒国向来无道义可言,今朝你我在朝堂定了这和谈之约,怕是他们见状轻轻,败了不过赔些银钱的事,来日更是有恃无恐,屡犯我大庚疆界不止。”
  “朱大人这是正论!”蒋岂立马拍案称是。
  李持慎颔首,态度若即若离,他转眼盯着沈辜:“沈将军以为如何?”
  沈辜就坐在朱韫玉身旁,她撑着下颌听得专心,不想李老狗把争议矛头丢给她,理理思绪,她轻咳了声,“末将觉得,和谈是可的......”
  “缪言!黄口小儿安可妄谈军国大事 !”蒋岂本就看沈辜的弱质样不爽利,又听她言论与己不和,打心底是认定这个劳什子执金吾必然是要媚颜迎李党了,一双鹰眼狠扎扎地绞视着她。
  “......蒋大人,末将的话尚未讲完。”
  沈辜顿了下,瞟了瞟蒋岂,此人四十多岁,虎背熊腰、粗腿大手,形貌举止都是大庚朝典型的武官会有的。
  “倘若照例前朝那般做,和谈不过一纸之约,那自然是对不住北疆死在阒贼乱刀下的百姓,也对不住在战场上死去的英灵们。倘若,我们在这张纸上,加些筹码呢?”
  “要打就打,要谈就谈,什么筹码不筹码,难道多给点钱就是对得起百姓将士吗?人都死了,谁还稀罕那几个臭钱?”
  在场只有蒋大汉兀自呛声,朱韫玉和另外的大人们纷纷露出沉思的表情。
  李持慎似笑非笑地开口:“哦?沈将军有何高见,请详述。”
  “末将犹记镇国将军在世时,曾奉先帝的命令出使阒国签订了十年不战之约。彼时阒国大将是那枳,他们对我大庚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绝不会在镇国将军才去了不过五年就莽撞发起战事,末将一直为此困惑,直至进了北疆才知道个中缘由。”
  “诸位大人,您远在庙堂或许不知,阒国出了位厉害的大将,此人是阒国皇室之后,深得军民爱戴,这次大战,原就是他策动的。”
  沈辜慢慢地扫望过四位堂官,最后抬眼看向李持慎,轻轻笑道:“不知是笃定镇国将后再无英勇还只是傲慢认定阒骑便会打败庚兵,总之他——阒搠,即阒国皇子竟就带了区区一万多的兵来攻打我大庚。”
  当她谈及区区一万阒兵时,蒋岂罕见地老脸一红,他执掌全国兵务,虽则不是总管兵权的大将军,但前线诸多事端他是比寻常文官了解得更多的。
  最先派去的那四位废物将军就是他的部下,他们几位在前方丢兵卸甲,搞得他在朝堂里一直抬不起头。
  沈辜这话一说......加之这小子偏是带着几百个兵就把人大营打下来的主将......还真是无话可说。
  “照沈将军的意思......这筹码难道是阒搠吗?”李持慎敲了敲桌案,眉眼深邃,眸光深沉。
  “大人远见。”沈辜起身,侃侃而谈:“大人们都是博览群书的大学士,末将一介粗人思来想去,将此法用句俗语一言以概之:‘擒贼先擒王’。他们阒国的国君少而弱,不堪重任,而这位阒搠将军却是万民所望的正统领头的,若是我大庚将此人留在朝内为质,末将料定他阒国十五年里翻不出风浪。”
  “此人虽为质,阒国便蠢笨至不会换个新的将军?何有十五年之说?”蒋岂三发其言,不同前几次的怒火,他这次稍微平缓,用正常的语气叙述着他的疑惑。
  沈辜转身,明眸放着晶亮的光彩,俊秀的面庞漾起笑意,“大人,末将说十五年便至少有十五载——阒兵期间连漠海都越不过便会为我军所驱逐。”
  “简而言之,除了阒搠,他们阒国十五年里出不了一人能在打仗上与我抗衡。”
  狂妄。
  她才多少岁?十七十八?顶了天也就是弱冠之年,何以有这么大的口气能以一人之力拒一国之兵于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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