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钰看得直抽冷气,没想到沈葭下手这么黑,一时间反倒对上官熠充满同情。
看来也不用他出手了。
怀钰起身正欲离开,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丝轻微的瓦片碎裂声响。
这房屋荒了这么多年,久未修葺,竟是要塌了!
怀钰面色陡变,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脚下猛然一空。
“砰”地一声巨响,房中烟尘弥漫,木片飞溅,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上官熠险些被房梁砸中,狼狈滚去一旁,被灰呛得大声咳嗽,抬头一看,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怀钰!”
怀钰拍去衣上灰尘,弯唇一笑:“不好意思,我路过,你们继续。”
沈葭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去他身后,揪着他的衣袖眼泪汪汪道:“怀钰!你终于来了!快救我!”
怀钰惊讶地回头:“你还用我救?”
只怕他再晚来一步,要救的人就是上官熠了。
因为房顶塌陷闹出的巨大动静,守在楼下的人纷纷跑上来察看情形。
上官熠被李墉扶起来,气急败坏指着怀钰道:“怀钰,你今晚死期到了!给我活捉他俩!”
只可惜精锐都被他派去荒园埋伏了,此处留守的都是一些侯府小厮,他们早就听说过怀钰的事迹,他是圣上最宠爱的皇侄,上官熠可以对他动手,因为他有皇后撑腰,他们这些奴仆可不敢。
再加上怀钰又在锦衣卫里当差,众人看着他腰间那柄绣春刀,一时都有些胆怯,迟疑着不敢上前。
怀钰红口白牙,嘻嘻一笑,一把揽过沈葭的腰肢,带着她撞破窗户,从二楼飞了出去。
上官熠冲到窗边,已不见了二人身影。
他气得一脚踹向李墉:“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第9章 流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沈葭大声尖叫。
“叫什么?闭嘴!”怀钰没好气地说。
“你个疯子!这里是二楼!”
“怕什么?摔不死你!”
怀钰拉着她的手腕,右手一勾攀上墙头。
沈葭又大叫起来:“痛痛痛痛痛!手要脱臼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怀钰只得将她打横抱起,足尖借力一蹬,翻上了屋檐。
他刚上去,李墉就领着一群人提着灯笼跑下了楼,后面跟着骂骂咧咧的上官熠。
项宅的主人曾经是穆宗时代一手遮天的权阉,他生前享尽荣华富贵,郊外的私宅也是极其奢华,筑有广厦千间,房屋不计其数。
借着夜色掩护,怀钰搂着沈葭在屋脊上兔起鹘落,施展轻功,他显然熟知这里的地形,根本不用辨认就知道往哪里跳。
沈葭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根本不敢往下看。
清冷的夜风裹着怀钰身上的气息,扑进她的鼻子里,同时传来的,还有怀钰含着戏谑的嗓音。
“沈葭,没想到我们之间有这么多深仇大恨。让你少吃点饭,这话我倒是承认,至于放狗吓你?打你骂你?我什么时候干过?”
沈葭脸一红,没想到那些话都被他听去了。
“我……我那只是权宜之计,不是真心的。”
“是吗?我听着倒是挺真的。”
怀钰在一处屋脊上停下,放开她的腰,道:“沈二小姐,既然我们有如此大仇,不如就此别过?”
“别!别别别!”
沈葭生怕他来真的,连忙手脚并用,扑上去抱住他,强忍住羞耻心道:“怀大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小的罢。”
怀钰哈哈大笑,重新搂住她的腰:“抱紧了,怀大爷请你看出好戏!”
不用他说,沈葭也将他抱得死紧。
地面上的人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李墉急忙喊道:“他们在房顶!”
荒宅里别的东西没有,砖块瓦砾倒是一大堆,上官熠指挥众人就地取材,投石扔上房顶。
怀钰抽出绣春刀,将迎面而来的石块击飞,一面对底下的人笑道:“喂,上官,不就是浇了你一脑袋粪吗,多大仇?好歹是打小相识的交情,没必要弄上这么大阵仗罢?”
“呸!”上官熠狠狠啐了口唾沫,“怀钰,识相的你就下来,看在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份上,我给你留具全尸!”
“好啊!”怀钰大方地同意了,“我下去,咱俩单独练练,让你的狗走开!”
“你想得美!”
上官熠捡起一块石头扔上去。
怀钰搂着沈葭避开,眼珠一转,笑道:“不陪你们玩儿了!”
说完脚下一踢,霎时间瓦片齐飞,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上官熠等人慌忙躲避,不少人被青瓦击中肋骨,疼得嘶声惨叫。
上官熠再直起身时,房顶上已不见了怀钰和沈葭的身影。
“给我搜!”
一大帮人举着火把追进一个废弃天井。
怀钰抱着沈葭,躲进一间厢房,房间很大,分成两重,一进是会客厅,后面的是卧房,想必是项太监生前的安寝之所,只可惜被盗贼、乞丐和流浪汉光顾太多次,家具差不多都被搬空了,就连那可卧十几人的雕花紫檀木大床也被拆了个七零八落,只剩一副床板。
“不行了,休息会儿。”
沈葭坐在床上,刚想喘口气,窗户突然被人撞破,一柄闪着冷光的长剑飞来!
“!!!”
沈葭吓得大叫,怀钰一把将她拉至身后,绣春刀出鞘,与长剑交手了几个回合,迸出几颗火星,随即交错分开。
“身手不错!”
持剑的青衫男子猛喝一声,一抖手中长剑,发起第二次攻击。
只短短交手一瞬,怀钰就测出此人功力远非上官熠手下那群狗腿子可比,只怕是江湖中人,若是他孤身一人,倒可以与此人切磋一番,但他此时带着个不会武功的沈葭,未免束手束脚。
“走!”
怀钰当机立断,不与他继续缠斗,搂着沈葭跳出窗子。
青衫男子紧随其后,其余人听见动静也追了过来。
这场追逐戏没上演多久,上官熠这边人多势众,包围圈逐渐缩小,最后将怀钰和沈葭逼进荒园里。
这里原本是项宅的后花园,取了个雅名叫“听瀑园”,当年姓项的太监还掌权时,也曾宾客如云,只不过二十载光阴眨眼即过,听瀑园早已荒芜,园中荒草蔓延,长至齐腰深,假山石倒塌,水塘干涸,蛛丝结满雕梁。
怀钰一手执刀,一手牵着沈葭且战且退,最后被逼进一个塌了半边的凉亭。
亭前有一块空地,二百来号人依次排开,将凉亭围了个水泼不进。
上官熠站在空地上,得意地狞笑:“怀钰,看你还往哪儿跑,今天你是插翅也难飞,不如你先跪下来喊我三声爷爷,我还能考虑要不要饶了你!”
“怎么办……”
沈葭紧张地手心冒汗,无助地看向怀钰。
这么多人,他们怎么也打不过罢?别说她不会武功,她不给怀钰添乱就不错了。
怀钰道:“怕什么?”
他将目光转向空地,自信满满地道:“上官,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以为我是毫无准备就来的吗?”
“什么意思?”上官熠心中一紧,“你带了人?”
怀钰冷笑:“你在羊尾胡同养了个外室对罢?真是个销魂尤物,只是不知尊夫人见了会作何感想?”
上官熠闻言一惊,他现在的夫人是徐国公府的女儿,将门虎女,全京城都出名的悍妻,平日就对他非打即骂,还不许他纳妾,弄得他玩个女人都得偷偷摸摸,不敢弄进府里。
他强打精神,认定这是怀钰在行拖延之计:“她怎会知道?”
怀钰淡淡道:“我来时就派了人去给尊夫人送信,这会儿工夫,应该都到半路上了罢,你现在去拦,兴许还来得及。”
“什么?”
上官熠大惊失色,转身便要走。
走至一半,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冷笑道:“怀钰,好小子,险些中了你的计!”
别说怀钰此言不一定是真,就算是真的,那他现在去拦也迟了,家里那只母老虎反正是知道了他豢养外室的事,他就算拦住了人,也拦不住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上官熠指着他道:“我先解决了你再说!来人啊!给我上!”
众人闻言,纷纷举着刀剑前进。
怀钰喝道:“慢着!”
众人脚步一滞,上官熠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怀钰从怀中掏出一枚鸣镝,环视众人:“我已在园外埋伏下五百弓弩手,只要我号令一下,万箭齐发,在场诸位都性命难保!”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犹豫神色,尤其是那些勋贵子弟,他们可不想为了看场好戏而丢掉性命,已经有奴仆拉着自家少爷准备离开。
上官熠急忙大喊:“他在撒谎!别信他的!”
怀钰一笑:“撒没撒谎,试试便知。”
说毕举起手中鸣镝,众人吓得缩头躲避,如鸟兽散,顿时跑光了一大半人。
只剩下那些江湖武师,他们大多有武艺傍身,并不像那些贪生怕死的年轻人,何况还收了上官熠的银子。
怀钰也只是吓他们一下,并未发送信号,而是捏着响箭笑道:“诸位,今日之事,是我和上官的私人恩怨,诸位皆是江湖豪杰,武林耆宿,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一名拳师拱手道:“收人钱财,不得不替人消.灾.办事。小王爷,得罪了。”
“原来知道我的身份?”
怀钰笑了:“你既知道我是王爷,竟还敢帮着上官捉我,可见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只是我若出了什么事,就算圣上宽厚仁慈,不与你们计较,我身旁这位姑娘可就不一定了。”
怀钰一把拉过沈葭,向众人道:“这位是相府千金,沈阁老的爱女,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诸位都罪责难逃!”
沈葭暗地嘀咕,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沈如海的爱女?小煞星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对!”她挺胸站出来道,“我要是出了事,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在场的武师们面露犹疑,彼此间快速交换了一轮眼神。
他们来之前,是不知道上官熠抓了女人的,江湖上就算是满手血腥的恶人都不会杀老弱妇孺,这是规矩,传出去了也让人笑话。
最终,那名拳师退了下去。
“上官公子,这趟差事在下办不了,您的银子我会差人送至府上,告辞!”
说罢,一拱手转身离去。
在他之后,其余武师也纷纷告辞离去。
一转眼,上官熠身边只留下了几名幕僚和豪奴,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
怀钰笑吟吟地看着几乎成孤家寡人的上官熠:“怎么样,上官,还要打吗?”
上官熠指着他,放了最后一句狠话:“怀钰!你给我等着!”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李墉等人赶紧跟上。
怀钰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身影,吹声嘹亮的口哨:“随时恭候大驾。”
一场大战就此平息,待人都离去后,怀钰看向身旁的人:“咱们也走罢?”
沈葭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这么走?”
“不然呢,你还想在这鬼宅过个夜?”
“不是说埋伏了五百弓弩手么?不用跟他们说一声?”
怀钰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闻言一笑:“打个架而已,至于叫上那么多人?”
沈葭震惊了:“所以你刚才是骗他们的?”
怀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等等!”
沈葭生怕他丢下自己,她可不敢一个人深更半夜地待在这闹鬼的宅子里,赶紧跟上前方怀钰的步伐,一边忍不住问道:“你也太胆大了,赤手空拳就来了,万一上官熠不上当怎么办?”
怀钰懒懒道:“不是还有你?我看你一个人就足够对付他们一群人,上官的脸都被你抽得肿成猪头了。”
沈葭被他说得有些羞涩:“其实我也不是经常动手,刚刚那是没办法。”
“是,不经常动手,一动手非死即伤。”
“怀……”
沈葭刚想说话,脚下就一个踉跄。
怀钰跟后背长了眼睛似的,立即回身扶住她,蹙起眉头:“小心点儿,眼睛长着干什么使的,不会看路?”
沈葭踢出一块破碎的砖头,说:“这儿路太难走了,又看不清。”
怀钰抽出绣春刀左劈右砍,将齐腰深的野草削掉,开辟出一条小路来。
沈葭见他挥刀的姿势很潇洒,便问:“我能看看你的刀么?”
怀钰倒转刀柄递给她,沈葭伸手接过,只觉得这刀看着轻巧,接在手里才知分外沉重,刀身较窄,不过一指来宽,有点像东瀛武士刀。
与旁人的绣春刀不同,怀钰的刀没有护手,刀刃几乎与刀柄同体,只有极其擅长玩刀、又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负的人才敢这么铸刀,不然刀刃很容易伤着自己。
沈葭伸出手指隔空去试刀刃,只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冷肃杀之气。
“小心把手指头削掉。”
怀钰将绣春刀拿过来,还刀入鞘。
沈葭还有些兴奋,今晚的事称得上惊心动魄,尤其是怀钰抱着她在房顶上跳的时候,她虽然害怕,却也觉得好玩儿。
此时脱离危险了,她便忍不住打听:“怀钰,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你刚才在房顶上跳的那几下是怎么做到的?”
“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的聒噪让怀钰忍无可忍,瞥眼看向她:“你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沈葭不以为然,“我小时候跟着舅舅出海,见过的打打杀杀多了去了,还碰上过海盗呢……”
她叽里呱啦地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传奇经历,当然多半是杜撰的,谢氏商行的船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海盗敢抢,就算遇上些小风小浪,舅舅也会让奶娘带她去船舱睡觉,在她睡觉的时候,舅舅就把事摆平了,她只能第二天醒了,听船上的水手说起昨夜的险象环生,自然大部分都是编出来逗她玩儿的,只不过沈葭每回都深信不疑。
怀钰盯着她喋喋不休的侧脸,心想沈葭这个女人,倒也是神奇。
今夜的事若换做旁人,想必早就吓得哭了起来,她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新鲜有趣。
怀钰让沈葭抓着刀鞘,避免她绊倒。
二人漫步在草丛中,身形一高一矮,天边挂着一轮明月。
时序近夏,野草里藏了不少萤火虫,衣角擦过草叶,响起细微的窸窣声。
风起,漫天流萤。
——《卷一•年少春衫薄》终
第10章 审问
大晋朝实行宵禁制度,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后便禁止出行,违反者鞭笞三十,此时梆子已敲过二更,外城街道上寂静无人,只余犬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