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不识路——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5:30

  夏青鸢正想感叹这位柳娘竟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却看见陆远神色一沉。她顺着他的眼光向地上看去,也眼神一沉。
  柳娘踩着的木屐上,正有一些泥土与青苔的痕迹。
  发觉了二人眼神的异样,柳娘低头,眼神一变,迅速收回脚步,把木屐藏进长裙里,又嗔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换上了娇滴滴的语气:“二位自京城来,舟车劳顿。谈事之前,不如先喝一杯柳娘新烫的酒暖暖身子?”
  “不必了。”陆远开口,语气生硬:“我们此番来扬州,不过是为查案。人命关天,还请柳姑娘一切从简,不必拘礼。”
  对方极会察言观色,态度瞬间疏离了许多,带着他们进了堂屋,关上门窗,才开口继续说话:“实不相瞒,昨夜横死于街头的那位姓萧的郎君,从前是我的恩客之一。”
  灯烛下,柳娘在桌边柔弱无骨地靠着,杏核般水汪汪的大眼更显得可怜。
  “昨夜,他方才从我的住处出去,就……”说着,她泪珠又掉下来,立刻用手帕去擦,还不住地道歉。好容易稳住了情绪,才继续讲下去:“柳娘接下来要讲的话,请两位军爷莫要嗤笑。昨夜,柳娘亲眼看见了萧郎是怎么死的,只是怕说出来也无人相信。”
  夏青鸢和陆远对视了一眼,接着开口鼓励她:“我们定会如实记录,毫不隐瞒。”
  “多谢公子。昨夜,萧郎他,他是被河神淹死的。”
  (三)
  “淹死的?”两人同时开口质问。
  “柳娘知道,说出来也无人相信,但柳娘敢用这条命作证,昨夜萧郎确是被河神淹死的。”
  “河神是什么模样?”夏青鸢不知从何处掏出纸笔和墨块,现场速记起来。
  “妾身没看清楚。只记得穿着白衣服,头发很长,坐在轿子里。那轿子是由红衣服的鬼新娘抬着,轿子前后跟着的,都是鬼新娘。”
  “鬼新娘?”夏青鸢抬头,又确认了一遍。
  “两位公子没有听说过吗?近日来扬州城四处都有女子被送进庙里祭了河神。听说那些女
  子死去之后,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接引阳间的人去阴曹地府。”
  夏青鸢的笔停了停,抬头直视柳娘。对方却不动神色地转过脸去,又如怨如诉地看着陆远:
  “陆公子,听说那鬼新娘,专门接引生前怨恨过的负心郎。你说,萧郎是不是,从前负过谁,才会横遭此难?”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触碰陆远放在桌上的手,陆远却迅速抽回了手。
  夏青鸢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上扬起,却冷不防陆远伸手揽过她的腰,凑近了去看她的笔记,毫不见外又状似随意地开口问:“记到哪里了?”
  她白了他一眼,提醒他注意分寸,陆远却已经转过脸去。
  柳娘:……
  夏青鸢干咳了一声,尴尬地转移话题:“方才姑娘说,那萧郎是淹死的?他是如何淹死的,你可记得当时的场景?”
  柳娘听闻此言,眼里又涌出泪珠:“柳娘胆小,后来吓晕了过去,还是家仆将我抬进了屋。只记得当、当时……”
  “当时怎么?”两人又同时发问,却没注意到,此时窗外的石板路上,又响起了清晰的木屐声。
  嗒、嗒、嗒。
  “当时,有个鬼新娘对萧郎说,他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亲手将她卖给了河神。如今来找萧郎索命。那女子说完,其余的鬼新娘就围上去,将萧郎围住。当时巷子里的灯全灭了,妾身什么都没看见。”
  “既然没看见,那你怎知他是被淹死的?”夏青鸢再次发问。
  柳娘的眼神变了变,才低下头支吾道:“柳娘只听见了一句,是那红衣裳女人说的,说要将萧郎拖进阴曹地府,让他溺水而亡。第二日又听见了他的死讯,那想必是果真被河神收了去。”接着,她又抬起头,怀疑又期待地开口询问:“难不成,萧郎他不是淹死的?”
  夏青鸢没有开口,反倒是陆远接话:“仵作已验看过了,确是溺水而死。”
  听闻他的话,柳娘的眼里浮现过一丝诡异的欣喜神色,转瞬又被楚楚可怜的神色替代。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缥缈的歌声,哀婉凄凉,嗓音沙哑。那歌词是江左扬州一带的方言,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陆远闻声,立刻握住手里的剑柄,和夏青鸢交换了眼神,两人同时站起来。柳娘也听见
  了那歌声,脸顿时煞白,表情极为惊恐:“是鬼新娘!河神又来了!”
  陆远道了一声失陪,带着夏青鸢迅速奔出去。木门外传来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单调声音,混杂着有节奏的歌词,令人后背发凉。
  陆远疾步先行走到门前,将夏青鸢护在身后,轻手轻脚卸下门闸,将门押开了一条缝,朝外看了一眼。
  小巷深处,穿着红嫁衣,脸色敷着厚粉,肤白如鬼魅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迈着一样的步伐,唱着一样的曲调。而在那队伍的尽头,四个“鬼新娘”抬着一架步辇,那步辇全
  是用白绫编成,四角垂下密密麻麻的流苏,将里面的人罩得严严实实。
  那就是传说中的河神。
  歌声渐渐高亢嘹亮,而原本应当守卫在小巷尽头的士兵们却像是睡着了一般,毫无动静。
  天地寂静得诡异,只有一轮硕大的月亮挂在天中,而这条深巷却因墙高路窄,月光几乎无法照到。
  队伍越走越近,河神的步辇也近在咫尺。陆远和夏青鸢都屏住了呼吸。
  纯白色流苏微微晃动,轿中人的裙裾也依稀可见。就算只露出一个衣角,也能看见那衣料的华丽繁复。金线织进暗色的布料中,闪动如龙鳞。
  木屐声突然停止,那轿子竟然堪堪停在了他们所在的院落门前。
  天地寂静无声,衬得就连陆远与夏青鸢二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两人都默默将佩刀弹出了刀鞘。
  其中一个鬼新娘木然地转过脸,双眼无神地注视着门缝里的陆远和夏青鸢。
  不好,被发现了。
  陆远迅速吩咐了她一句:“帮我看着。”就拔出刀,以极快速的动作跃出门。门口的几个“鬼新娘”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陆远趁势而上,径直冲向河神所在的步辇。
  只听“哗啦”一声,陆远收刀入鞘,步辇前遮挡的流苏被齐刷刷砍掉,里面端坐的河神真容显露出来,夏青鸢却眼睛蓦然睁大,陆远也被惊得倒退一步,只因眼前这一幕太过诡异。
  步辇里端坐的“河神”是一座纸扎的神像,身上披着层层叠叠的锦缎华服。脸上戴着面具:那面具上什么都没刻,没有五官、没有凿孔——什么都没有的一张脸。
  “大胆。”
  从那神像的腹部发出声音,沙哑尖利,听不出年龄,也听不出是男是女。
  就在此时,巷子里的灯忽地全部熄灭,陷入纯然的黑暗。
  夏青鸢听见陆远在喊她的名字,马上循声回应:“我在这儿!”接着,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黑暗中,陆远带着她迅速往院门退却,周围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蛇穿
  行在草丛中,令人齿寒。
  然而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陆远握着她的手。
  不知等了多久,那些沙沙声停止,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远处,两盏灯笼摇晃着跑近,是巷口值夜的守军。
  “大人,可有看见什么异状?”领头的一个看见了夏青鸢的鱼龙锦袍,就率先向她禀报。陆远刚要张口,只好改成示意夏青鸢:“问你呢,夏大人。”
  她看着军官灯盏照耀之下的地面,用手指了指:“小心点,地上有证据。”
  军官哎呦一声,抬起脚来,才发现脚下的地面有一滩湿漉漉的水。他伸手沾了一点闻了闻,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是血。”
  (四)
  “你是说,昨夜那河神带着鬼新娘,不到半个时辰,就在守卫的眼皮子地下来了又走,还没有被发现?”周礼皱眉看着夏青鸢昨夜画下的河神画像,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守卫说了谎呢?”窈娘也站在一旁,摊开了其他案卷,将河神画像放在一处,仔细比对。
  “就算是巷口的守卫包庇他们,任由其来去,少说也有三十余人,如何能迅速消失在扬州城里,不被其他守夜巡逻的卫兵发现?”周礼继续看着画,陆远却坐在一旁,翻起了手边
  放着的话本子。
  扬州自古就是说书人聚集之地,坊间流传的都是大历朝最新的话本。昨天不知谁买了几本,放在了桌上。陆远正在翻着的那本是《大历旧事》,讲开国皇帝刘玄礼与四柱国少年时的野史,也是扬州街头最爱讲的话本子。
  “师父,您也别光看热闹,您昨夜与师娘在那巷中,还曾发现了其他证据?”周礼见陆远如此悠闲,忍不住探过头去打扰:“《大历旧事》?这本我早看过了,编得也太离奇,还说先皇后与左相少年时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皇帝横刀夺爱,这不是乱写嘛哈哈哈哈哈。”
  窈娘听到左相二字,整理案卷的手停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陆远瞟了他一眼:“你此前说,先皇后江羽衣的故乡,正是在龙隐镇?”
  “是啊!师父您从前没看过《大历旧事》吗?圣上当年为何能在短短几年内扫清天下击败北胡,正是因为圣上与四柱国各有一件平定天下的圣物:斩龙刀、虎贲骑、丹青眼、羽翎卫,还有河图洛书。斩龙刀就是圣上的佩刀,当年亲斩北地可汗之后缴获,如今被供奉在国库里;虎贲骑、丹青眼与羽翎卫则不必说,而至于那河图洛书……”周礼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从无世人见到过,最为神秘,却也在五件圣物中最为关键。”
  “泥版?”
  周礼压低了声音八卦:“据说,先皇后江羽衣自幼就通天文历法,能预言天下兴亡运势。十六岁时就曾解出卦象,说乱世将终结于五个人之手,而她将是其中之一。只不过那时候她只是个在庙里替人卜卦的小神婆,没人信她说的话。后来,先皇后与人一同逃出龙隐镇,去了扬州。自那之后,她的卜卦异能就名扬江左,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传言说先皇后手里有一物,名河图洛书。得此物者,就是命定的天子。”
  陆远放下了书,专注听着周礼讲野史:“你方才说,先皇后在龙隐镇时,曾在何处替人卜卦?”
  周礼讲得眉飞色舞,闻言一愣:“在庙里啊,不然还能在哪里?”
  “在什么庙里?”陆远继续追问,周礼突然灵光一现,惊讶地看着陆远,窈娘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关键线索,同时抬起头来:“该不会是……”
  “河神庙!”院门前传来一个声音,是夏青鸢从门口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其余三人围过来,陆远先接过了她的布包:“这是何物?”
  夏青鸢拿起茶壶先灌了一大口水,才笑着说:“打开看看。”
  陆远将布包打开,里面金光闪闪的衣料散落开来,华美无比,众人一时沉迷于欣赏衣料之中。
  “这是扬州特有的织金缎,昨夜河神身上的衣料,就是这个。”夏青鸢叉着腰,十分自信地指着那些缎子。
  陆远拈起其中一件,仔细观察上面的金丝花纹,果然与昨天看到的龙鳞状波纹几乎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那河神也是人,也穿扬州产的衣料。”周礼托着下巴,连连点头。
  “昨夜河神又现身扬州城一事,已经在城中传遍了,现在人心惶惶,年轻女子都不敢出门,各家商铺的生意也冷清了许多。”夏青鸢一路跑回来,又急着分享线索,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陆远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顺手递给她一杯热茶,继续低头分析案情:“昨夜柳娘请我们三更天去她府上,‘河神’恰巧在那时出现,又恰巧在‘河神’消失后,让守卫撞上我们站在血迹旁边,怕也是这个目的。”
  “什么目的?”周礼一时没跟上节奏。
  “京城来的羽翎卫也撞见了‘河神’,还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逃走。如今全扬州城怕是都知道了‘河神’之神通广大,连你我都无法阻拦。”一直没有说话的窈娘在此时接话,手里捧着一册案卷与一张昨夜夏青鸢临摹的画纸,铺在长桌上。
  “这个,是龙隐镇的河神庙塑像。这一个,是昨夜青鸢姑娘画下的‘河神’样貌。”窈娘指着两幅画:“你们看看,可发现了什么疑点。”
  “就是这个!我方才在市集上跑了几十家铺子,找昨夜看到的布料,发现扬州城里几乎每家店铺,都会供奉此神像,以求财神庇佑。问过后才知道,这神像名叫‘乌将军’,是扬州本地的城隍,也是河神。而龙隐镇中,送少女做活祭的地方,应当也是此类供奉‘乌将军’的河神庙。”
  那案卷是一幅长卷,摊开来是一张古画,中间一块泛黄的纸上,画着一尊神像,造型诡异。他通体以乌木雕成,却没有五官。手里拿着一块青石板,上面却没有写字。
  “乌将军天生无面,象征天地不仁。手里的石板是生死簿,执掌凡人命数。江左民间多信神鬼,这些神的功用也与当地的水土相关。扬州人多经商,多涝灾瘟疫,又近江水,因此这神灵也就同时是河神、财神与城隍爷。”窈娘将卷册里记载的扬州风土指给其余的人看:
  “每年春季,为祈祷春苗有个好收成,村里都会挑选十五六岁的女子送进河神庙,替村民祈祷斋戒。被送给河神的女子此生不能再另嫁,与出家并无区别,人们都称其为‘神婆’,也有人叫她们‘鬼新娘’。”窈娘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当年,先皇后怕也是如此被送进了河神庙。”
  “这陋习竟已施行了这么多年?”周礼咬牙切齿:“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以往,‘神婆’也只在龙隐镇一带存在。可今年……涝灾泛滥,江左大片农田被淹,人们流离失所,新建的‘河神庙’却比往年还要多。送孤苦女子进河神庙的案子各地皆有,但近来被送进庙里的女子们,大多下落不明。”
  窈娘又指了指那幅夏青鸢所绘的‘河神’画像:“昨夜你们所见的‘河神’,便是近来新建的河神庙里所供奉的那类河神像。由于时间紧,又聘请不到好工匠,就只能用纸扎做个粗制滥造的像,摆在庙里收香火钱。”
  四个人都沉默了。最终,还是夏青鸢先开口提议:“既然始作俑者在龙隐镇,我们不如分头行动,留几个人在扬州守着,余下的人去龙隐镇,看看那河神庙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其余人纷纷点头。周礼率先举起手:“我愿驻守扬州!那柳娘现在颇有嫌疑,需派人盯着。”
  窈娘也迅速举起手:“我与周礼同去。”
  “窈娘大人,那烟花巷不是清净之地,怕……”周礼摸了摸鼻子。
  “怕什么?”她飞了一个冷冷的眼风,周礼立刻闭了嘴。
  夏青鸢笑着收起案卷:“那么,我与陆大人一同,明日就去龙隐镇。”
  陆远掩不住嘴边的笑意,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如此安排,较为妥当。”
  (五)
  “织金缎价格不菲,一匹怕是就要千金。你是如何买到的?”待周礼与窈娘先后离开,陆远才拦住夏青鸢询问,眼神关切:“羽翎卫的月钱并不多,你不会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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