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不识路——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5:30

  “我看你方才所说,倒是真心的。” 他眼睛眯起来,又露出那副看戏的表情:“继续演啊,青鸢妹妹,方才不是演得很好么。”
  “你饿了么,我饿了。” 她眨眨眼,主动挽起陆远的胳膊:“我们回家吧,我给大人煮面吃。”
  “真的?”
  “真的。”
  半个时辰后,回家的马车中,陆远靠在夏青鸢肩头,昏昏欲睡。
  “陆大人,你要不还是靠在车壁板上吧,你太沉了,我肩膀痛。” 她好声好气地和陆远商量。
  “车壁板太硬了,你肩膀多舒服。” 他纹丝不动,还闭上了眼。
  夏青鸢:……
  寂静中,月光洒进车内,她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陆大人,我在殿上擅自画了夏焱旧藏,以后不免生出许多事端,你为何不责怪我。”
  “夏家丹青眼,早晚要现于世上。我本想着能藏一时是一时,但今夜看来,是我原本就错了。” 陆远闭着眼,声音低沉浑厚,温热气息萦绕在她耳畔。
  “你锋芒太盛,我若再藏着,就是怀璧其罪。” 他嘴角带笑:“不如索性迎战,让敌我都站在太阳底下。”
  她趁着他没有睁眼,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侧颜,眼神温柔:“大人果真明白我的想法。”
  “别忘了,我们可是旧相识。” 他突然睁眼,两人目光相对,却都没有再闪躲:
  “你从前就是如此锋芒毕露,这才像你。”
  她扭过头去,耳坠在脖颈边晃动,映照着月光,也映照着她微红的双颊。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我……” 他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吞了回去,只是伸手搭上她的肩头,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回去尚有一段路,累了罢,休息一会。”
  她红着脸靠上他的肩,两人都默契地不再开口。陆远果真让她靠着,直到马车停在陆府门前,才发现她竟真睡着了,呼吸平稳,浓密眼睫微微扇动,像是在做梦。
  他轻笑一声,抱着她走下了车。侍从走上来询问,他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方就会意退下,看着陆远抱着新夫人大踏步走进了后院。
  “小公爷和夫人感情真好啊。”
  “是啊,自从成婚后,就没见过小公爷去别处睡呢。”
  话音刚落,陆远就从房中走了出来,还小心合上了门,独自往书房走去。侍从们目送他远去后,再次深情感叹:“小公爷和夫人感情真好啊。”
  “是啊,刚成婚就体恤夫人,怕夫人太劳累呢。”
  (十六)
  第二日她醒来,才知道昨夜是陆远送她回了卧房,自己在书房睡了一宿,一大早便出了门。她思忖片刻,决定趁此大好机会出门查案。为出行方便,她仍旧像在江都城里那样换上了男装。今天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从前的夏府——多年前她曾住在那里,夏焱被赐死之后,夏府被抄家,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如今的夏府是一座鬼宅,大门紧锁,上面落着厚厚灰尘。要想找回过去的记忆,查出当年谋反大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就得从这里开始。她推了推门,毫无动静,大锁很结实。于是她绕进后院,顺着花园墙边摸过去,竟真让她找到一棵伸出墙外的桃花树。她攀着枝桠爬上去,翻过墙,又顺着桃树枝干晃晃悠悠地爬下来,边爬边感叹,自己现在又是卖美人图又是翻墙攀瓦私闯民宅的,这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你也知道,你在触犯大历的律法。”
  她听见这一声差点吓得从树上掉下来,抱着树一动不敢动:“大人,冤枉。我、我就是上来摘个桃子。”
  “三月摘桃子。你要去天宫参加蟠桃宴吗。”
  她听着这欠打的语气分外眼熟,回头才发现,原来是陆远。
  她翻了个白眼继续颤颤巍巍地往下挪,而陆远只是抄着手在一旁看热闹,完全没有扶的意思。她也有骨气地继续表演狗熊爬树,然而爬到最后一段时,手一滑,一声惨叫,接着噗通一声——她精准降落在了陆远身上,准确地说,是扑倒了他。
  陆远被她带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幸好及时拉住了她俯冲的架势,才没有再次被揩油。然而陆远的胸膛太过宽厚温暖,她忍不住又趴了一会才起来。就算他对她没什么想法,能与这样的美人成日里在一个屋檐下,她也是愿意的。
  发现她眼神逐渐变态,陆远警觉地拉上了衣襟。
  “陆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想请陆大人帮我……”
  “想都不要想。” 他眼睛眯起来,抢先否决她的提议。
  “难道请陆大人帮我放风也不可以么?陆大人来此处难道不是有案子要查,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这里危险,在下先帮你去探看一番。”
  他表情变了几变,才故作正经道:“我是来查案。此处前日刚有一命案发生。” 他指了指花园里,荒草枯树掩映下的一口枯井:
  “有人被杀害后扔进了那井里,尸体脸全被剥去,戴着面具。”
  她身后一阵寒意升起,立马抓住了他袖角:“还、还是一起去吧。”
  (十七)
  花园很大,她被吓得紧跟着陆远。他也没有甩开她可怜兮兮拉着袖角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在旧园萧瑟景色里穿梭。这里荒凉无比,四处都是被烧焦的树木与倒塌的院落,偶尔有鸟雀飞过,带起一些柳絮。
  “这是你年幼时住过的地方,不用害怕。”
  他带着她走过假山、走过凉亭,又走上小石桥,依稀可见当年繁华,只是都化成了飞灰。
  “夏大人被杀,你离开江都那一年,夏宅失火,烧了三天三夜。人们都说你葬身火海,我不信。” 陆远背着手站在原地,看着她在桥上的背影。
  她眺望着物是人非的景象,努力回忆,却仍旧一片空白。
  “从前在江都,姑母说我是罪臣之女,被人扔到她家门前。若不是怕我死在门前实在晦气,早就将我卖了。”
  她微笑着:“我十六岁那年,表兄过生辰,当着全府的人说要纳我为侍妾。”
  “他手下的丫鬟先前已有三个死于非命。我不愿,姑母就打了我一巴掌,说我不识抬举。”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那天我逃出了夏府,外面下大雪,险些冻死。是夏府的一个管家嬷嬷好心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馒头。”
  陆远眉头深皱,却没有打断她的话。
  “后来,我就与下人们住在一处,什么粗活累活都干。夏家的人找不到我,只当我死了,直到你的聘书下到江都,他们怕因此被问罪,才大张旗鼓地找起人来,不料我自己回了夏府。”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生辰。” 陆远终于开口。
  “不记得。” 她抬头,用力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也罢,我本就在世上苟活,能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爷不开眼,忘了收走我这个孤魂野鬼。”说完了,她又抱歉地笑:“我话太多,陆大人觉得烦了吧?只是许久没有讲过这些事,一口气说出来,心中畅快许多。”
  他良久无言,只是用手掌轻拍她的后背:“你受苦了。”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她所有的委屈都泛上心头,鼻子一酸,低头哭出了声。她哭得那么伤心,像是将五年来积攒的所有泪水都洒在他面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肩膀扳到自己身侧,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她就揪着他的衣领更放肆地哭着,像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小兽。哭累了,她才意识到方才又越了界,慌忙挣脱开他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方才是、是你主动抱我的。不能扣我的月钱。”
  他被她搞得哭笑不得,无奈点头:“是,算我的。”
  这下手足无措的变成了她。夏青鸢红着脸,指了指前面的路:“不早了,去前堂看看,就回去罢。”
  然而恰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桥后闪过,抽刀上前一个突刺。陆远迅速把夏青鸢拦在身后,挥刀格挡,两把长刀碰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那人穿黑衣,戴着一个面容狰狞的怪物面具,被挡下一刀后,对方立刻逃跑,两人迅速追上去,那人却消失在了密林里。
  “看清楚了吗?” 陆远回头查看她无恙,才开口问。
  她点头:“我这就回去画下来。”
  陆远收刀回鞘,眉头微蹙:“那人的面具,与井里挖出的死者面具相同。这夏府…恐怕是真有问题。”
  (十八)
  在废弃的夏府遇见刺客之后,夏青鸢迅速回去找出纸笔,把面具的样式形状等细节都画了下来,分毫不差。
  陆远在旁边看着,一言未发,等她画完才将纸拿起来:“有没有人同你说过,若你不是个女儿身,凭借这复原案犯容貌的本事,大可以在刑部谋个差事。”
  “我若不是个女儿身,还能去参加春闱考状元呢。”她嘿嘿一笑,熟练地洗净笔和砚台,小心放回原位。陆远的书房里连文房四宝都是上等货色,徽墨端砚湖州狼毫一应俱全,连镇纸的都是德化窑的白瓷摆件。
  他看她摆弄着笔墨,爱不释手的表情,清了清嗓子。
  “无需如此客气,以后我不在时,你想画,就来这里。”
  “那不合适吧…” 她咬了咬唇,抬头期待地看他。
  陆远突然脸红,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无妨。你是我…咳,夫人。这府上的东西,你都可以随意处置,无需过问。”
  “真的么?” 她眼睛更亮,像只黄鼠狼。陆远终于反应过来:
  “画美人图不行。”
  “为什么?那徽州墨质量上乘,画细节最是清楚了,我还没试过…”
  她说了一半生生咽了下去。因为陆远刚拿起一块墨,单手支着桌子站在她身后, 将墨块在砚池里磨了一磨,蘸了毛笔递给她:
  “画一个我看看。”
  “不、不画了。”
  “不画了?”
  “不画了不画了。从今以后只画花鸟虫鱼,绝不画人!”
  (十九)
  子时三刻,韩殊府邸。一个黑影顺着屋檐爬下,身形如同流水,从门缝闪进了屋内。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韩殊穿着一件朱红锦袍,发髻半散,正半躺在书房卧榻上批阅文书。黑影走进灯光下,悄无声息。手上拎着一张面具,青面獠牙,阴森可怖。然而拿着面具的是一张素白的手,手上有一道细长的新刀伤。
  她在韩殊卧榻前半跪下行礼:“义父。”
  韩殊抬了抬眼,从卧榻上起身,黑漆般的长发散下,映衬着锦袍上绣的银线蟒蛇。
  左相韩殊,史册中记载其“貌如好女,雌雄莫辨”。而天下人也快忘记,在执掌大权之前,他也曾是皇帝起兵之初的第一位谋臣,只是后来被江左夏郎风头盖过,世人都传颂白衣卿相出山定天下的美谈,却忘了所有谋略的背后也都站着韩殊。
  他是帝国的影子,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时候,缓慢扩张自己的版图,直到将所有光芒吞噬,天地霎然俱黑,人们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受伤了?”韩殊伸手抬起她下颌,灯光照亮一张艳如芙蓉的脸。黑衣人是个女子,且是个美人。
  “在下无大碍,只是……只是今日在夏府里,撞见了陆远和他的新婚夫人。”黑衣人略偏过头,避开了韩殊的手。
  “我此前不是告诫过你么,近日来不可再去夏府,陆远会去查案。” 韩殊毫不惊讶,笑了笑,起身走至书桌前,翻出一个药瓶,不由分说地拿过黑衣人受伤的右手,为她细心上药。男人手劲大,她没有挣脱。眼神里闪过像兔子一般的惊慌,随即又冷静下来:“义父料事如神。是在下莽撞,本该将祸事处理干净。今日被羽翎卫撞见,怕是又要等几日。了。”
  韩殊为她敷好药,放下药瓶笑了笑:“不是韩某料事如神,是窈娘你……太过关心手上的任务,忘了留意身边事。那女人可是已故右相夏焱的女儿夏青鸢。重回故地,怎么可能不去夏宅探看。”
  被换作窈娘的女子突然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所以义父昨夜叫我去与陆远比试,是为了确认那女子究竟是不是夏焱后人。”
  他点点头:“夏青鸢当年只是失踪,未见尸首。如今陆远突然回京,皇上授予其高官厚禄,就立马去江都找到了丹青眼。你说……陆远此举是何意?”
  黑衣女子行了一礼,低头咬唇,一言不发。韩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哈哈大笑:“窈娘无需担心韩某。你的义父有徒子徒孙满天下,若要连根拔起我这棵大树,也需等些时日。况且……我也要等到亲眼见你有人可依,有家可归,才愿放心辞官,是不是?”
  女子眉头紧皱,又重重叩首:“窈娘愿终身不嫁,伴随义父左右。”
  灯火闪了一闪,窗外风声又起。韩殊站在窗前沉默了一会,才冷冷开口:“不要说胡话,阿窈。”
  女子的眼神恍惚了一瞬。自从她及笄以后,韩殊已经很少再唤她阿窈。那是她被捡到韩府之前的乳名。
  “回去罢。夏府的案子……我自会处理。”
  窗外下起淅沥小雨,黑衣女行礼之后,又无声离去。
  许久,韩殊站在当地一动不动,继而长长叹了一口气。
  烛火又闪了闪,滴下一滴烛泪。
  (二十)
  去夏府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京城,羽翎卫官署内。脸色不大好看的陆远带刀一阵风似地走进衙署大门,身后跟着个瘦小书童,只一双眼大而有神,左顾右盼,手里抱着成山案卷,迈开腿吃力地跟着陆远的步调。
  “今日你能来,是因官署中擅画案犯面貌的小子恰回乡探望老母去了。你需谨言慎行,不要惹是非。”
  冷不防陆远故意急刹车停下,她一头撞在他后背,撞得鼻子酸痛。夏青鸢捂着鼻子刚要抱怨,却听见陆远面前响起一个轻柔女声:“早啊,陆大人。”
  她踮着脚越过陆远肩头张望,看见一个眉眼艳丽的大美人,也穿着羽翎卫制式的军服,腰佩错金长刀。
  “早,窈娘。”陆远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两人就礼貌路过。经过夏青鸢时,陆远有意侧身,恰巧挡住了她。
  她又向后看了几眼。纵使江都城里美人如云,她也没见过这样美的,连背影都摇曳生姿。
  “陆大人,窈娘大人她平日里也在羽翎卫?那又如何能做九千岁的侍卫?” 她强忍好奇,还是没忍住,待到把一摞案卷放到卷宗室后,她终于大着胆子发问。
  陆远把她提着后衣领拎到桌凳边坐下,又随手关上了门:“来羽翎卫官署,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除非有令,不问,不言,不看。”
  她蹙眉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熟练地打开案卷,开始誊抄起案卷信息。小楷运笔飞快,迅速抄完了第一卷 。
  陆远坐在她旁边的长桌一侧批阅案卷,偶尔抬头看一看她。阳光洒在她额前,照亮她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碎发。她低头看案卷时神情专注而决然,眉毛秀丽如远山,找到可用的案卷时两眼笑得弯弯……每个动作都让他想起从前。
  陆远看了半晌,她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抬起头,他就迅速低下头去,咳了一声:“渴了,倒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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