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倒看出了些新的内容。
徐蘅在日记里写道,她记得自己被姜家自洪水中救起后,一直卧床休养了很久,期间一直昏昏沉沉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而彼时的姜父——姜麓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姜家很幸运,虽遭遇了洪灾,但还可以勉力维持生活。姜麓的爹娘又一向心地善良,因此也救治了一些受难的人。
其中,有一个人在姜家停留的时间最久。
徐蘅病中虽然神思迷蒙,但依稀记得此人是在她之前被姜家收留的。他比姜麓略大,独身一人出游,途径平章县便碰上了这样的灾祸,幸而被姜氏夫妇遇到,救了回来。
她好转后,能下床行走时,曾隔着屏风见过那人,听闻那人与姜麓相谈甚欢。
姜菀看到这里,心头一跳,只觉得此人会是一个重大的线索。她继续往下看去,只见徐蘅记下了这人的名字——
袁至。
这个名字是姜麓告诉她的。袁至虽只在姜家待了十日左右,却与姜麓甚是投缘。
袁至没有过多介绍自己的出身,只说自己是外乡人,此次出行是去见一位旧友,中途路过了平章县。他临走时,给姜麓留下了一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折扇留作纪念,还说往后若是有缘得见,此扇便是信物。据他说,这把扇子的图案是自己亲手绘制的。
这段萍水相逢的情分自此便再无头绪。数日后,袁至离开,此后姜家也搬离了平章县,两人再不曾见面。
姜菀合上日记,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这个名字。无论如何,这个名叫袁至的人算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他既然是在徐蘅之前到的姜家,就代表着他经历了姜家发现徐蘅、带她回家这件事,说不定还能够知晓一些收养的细节。
只是他所了解的细节,或许与姜家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人所知晓的并无二样,但若是此人还在世,姜菀还是想亲耳听听他说起当年之事,总好过对着这冰冷的文字空想。
她想着去松竹学堂时,便把此人的名字告诉苏颐宁,看有没有法子打听到袁至的来历。看起来他颇精通于绘画,苏颐宁见多识广又通晓书画,说不定能设法打听到此人的消息。
姜菀将日记合上,吹熄了烛火躺下。
*
白日,与姜记食肆常年合作的鱼贩送来不少尾新鲜的鱼。姜菀站在桶边,俯身看着那游得正欢的鱼,思索着该如何烹饪。
寻常的鱼汤有些吃絮了,姜菀想了想,打算来做烤鱼。
姜菀便将鱼清洗干净,打上花刀,再用葱姜蒜和盐、黄酒腌制去腥,最后撒上些淀粉,再下锅油炸煎熟。宋宣在一旁准备配菜,将豆芽、豆腐皮在锅中焯一下烫熟,并且把热油浇在辣椒、蒜末、花椒上,烫出油香味。
之前制作的烧烤架和铁丝网显然不太适合烤鱼。姜菀前些日子又找人做了烤盘,在盘底铺一层洋葱、藕片和土豆片,将煎好的鱼平铺在配菜上,再浇上滚烫的料汁,小火慢烤。
烤鱼麻辣鲜香,就着米饭吃极其下饭。一条大点的鱼的分量足够两到三个人痛痛快快吃一顿。
许多不爱吃鱼的人通常不习惯鱼腥味,秦姝娴便是如此。
她来食肆时,吸着鼻子说道:“这味道……好香好辣啊。”
姜菀记得她不爱吃鱼:“秦娘子是不是不吃鱼?你闻到的是烤鱼的味道。”
秦姝娴点点头:“我打小便闻不了鱼的味道,因此我阿娘总说我挑食。”
姜菀指了指菜单:“今日新品还有一道泡椒鸭胗,是香辣口味,要尝尝吗?这菜供应数量不多,售完为止。”鸭胗不便宜,她也没有买太多,
正巧旁边桌的客人点了这道菜。秦姝娴转头看过去,白底瓷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汤汁,每一块鸭胗都被切成了花瓣形状,点缀着辣椒与蒜瓣。鸭胗煮得很烂,咀嚼起来毫不费力,每一瓣都被泡椒的汤汁浸透,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秦姝娴说道:“那便来一道泡椒鸭胗,再来一个......”她快速扫视着菜单,手指轻点了点,“花菜焖肉。”
姜菀记下,问道:“秦娘子,这几日你觉得还好吗?有没有再出现不适?”
秦姝娴喝了口热茶,道:“放心,郎中给我把过脉,说体内的毒素差不多都已经清了,我现在并无大碍,只是往后饮食需要格外当心。”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茶盏边缘轻轻晃动,说道:“若是如沈将军所说,那药粉背后的原料是天盛蓄意传入我朝,那么会后患无穷的。”
姜菀在她对面坐下,蹙眉道:“我听说,天盛多年前曾挑衅我朝,但战败了。如今他们又这般居心叵测,难道是一直怀恨在心,想要报当年的仇?”
秦姝娴叹气道:“我瞧着这些年天盛虽然表面俯首称臣,但实际并不服气,一直想试图对我们不利。”
姜菀想着沈澹当日的话,说道:“沈将军对局势洞若观火,也将此事告诉了我个大概,叮嘱我买每一样调料都要格外小心。”
秦姝娴压低声音道:“他自然敏锐。因为当年对天盛的那一仗,其中最至关重要的一场战争便是他带兵的。”
“沈将军......还上过战场?”姜菀下意识开口,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傻话。
秦姝娴并没在意,顺着她的话道:“自然,那年他还只有十九岁。他带兵拿下了那场最关键的胜利,不仅鼓舞了我军士气,还直接重创了天盛的精锐队伍。在那之后,我军便一鼓作气,最终击退了天盛。”
“原来沈将军披挂上阵时,还那么年轻。”姜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身披甲胄的少年郎,顶着一身血奋力厮杀,突出重围。
“其实,他弃文从武,第一次拿起刀剑杀敌时,只有十六岁。”秦姝娴的语气带着感慨。
话说至此,宋鸢捧着木托盘上前,将秦姝娴点的菜品一样样放好。姜菀这才想起什么,轻拍了拍头,说道:“险些忘了正事。”
她将那张写有秦姝娴名字的嘉宾笺取出来递过去。秦姝娴的神色先是茫然,而后恍然大悟:“这便是你从前说过的那个颇有用处的纸片吧?”
姜菀笑道:“正是。”她给秦姝娴详细解释了一下积分的含义和使用规则,后者不住地打量着,面上带着欣喜:“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多谢你,姜娘子。”
“待会结账时,便可以进行首次积分了。”姜菀道。
秦姝娴将嘉宾笺收好,喜滋滋地开始用晚食。姜菀便也顺势起身,去了厨房忙碌。
*
第二日,姜菀送姜荔回学堂,顺便带上了几样东西。
除了给苏颐宁的嘉宾笺和写有钟绍疑问的纸张,还有姜菀费了好些力气从库房姜父的遗物里找到了那把作为信物的扇子。
这把折扇被珍重地放在一个匣子里,没有受到任何挤压。姜菀把扇子取出来展开,见扇面上绘着一副画。远处群山环绕,云脚低垂,近处涓涓山溪,翠意葱茏。
整幅扇面没有题字,没有人物,亦没有秾艳的色彩,只是简简单单的风景,右上角盖了枚印章。姜菀凑近了看,辨认出了是个“袁”字。看来,可以确定这把折扇确实是袁至所有。
姜菀将折扇连同匣子一道带去了学堂。
她先把姜荔送去起居的风荷院,这才往苏颐宁的居所走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姜菀心头狐疑,觉得往常来时,总或多或少能见到一些苏颐宁身边的侍女。
她就这样一直走到了苏颐宁的院子外,一眼看见正厅的门敞开着,门帘子随着风微微摆动,隐约能听见里头的人语声。
姜菀犹豫了一下,没有再上前,而是退开了些距离,候在了院外。然而屋内的声音却愈来愈高,只往她耳朵里钻。
一个女声道:“阿宁,不是阿嫂说你,你日后都打算这样下去吗?”
紧接着是苏颐宁的声音:“这话阿嫂已经说了许多遍,我的回答从未变过。你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
那女声似有些恼:“你且瞧瞧你从前闺中的手帕交,那些小娘子个个都嫁了人相夫教子,独你不肯。”
“人各有志,她们自有她们的活法,我又何必一定要同她们一样?”
“阿宁,你如今不是青春年少的小娘子了,若是再不嫁人,往后只会越来越难。阿嫂也是为了你好。”那个女声缓和了一些,劝道。
苏颐宁却并未让步,凉声道:“自打我开办了这学堂,阿嫂先是明里暗里说我不务正业,又以身怀有孕的由头调走了学堂内所有的厨子。我便是这辈子不嫁人又如何?难道打扰到了阿嫂的生活?”
“你怎么这般顽固不化!”那女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以你的年岁,寻常人早已儿女绕膝,可你至今待字闺中。这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她耐着性子道:“不瞒你说,有不少人家都上门打听过你的亲事,其中不乏才貌双全的郎青年郎君。若是你肯,大可以去见见,看看谁最合你心意。阿宁,你虽不是二八年华,但以你的才貌,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
“但你若是成婚了,这学堂可就不能开办下去了。但这园子荒废了也可惜,还是得派人打理着。”
许久,苏颐宁忽而冷笑:“那我还真是谢谢阿嫂的细心了。我竟不知,阿嫂原来是看中了这园子啊。”
“你——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处处为你着想,你却觉得我另有所图?”那女声似乎被戳中了痛处,急躁了起来。
苏颐宁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是或不是,阿嫂心里清楚。”
……
“姜娘子?您何时来的?”青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菀忙转头看向来人,道:“不多时。我听见苏娘子房中似乎有人,便略等了一会。”
她有些尴尬,懊悔自己偷听了旁人的谈话。青葵站定,只听了一句便露出了习以为常的神情:“姜娘子可能还得多等一会,我家小娘子的嫂嫂一向如此。”
正说着,却听得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一个妇人沉着脸走了出来,面色不虞,她身旁的婢女小心翼翼安慰着。
她面对青葵的行礼视而不见,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经过姜菀身畔,带起一阵浓烈的香风。
“姜娘子,请随我进去吧。”
姜菀回神,应了一声便跟在青葵身后进了屋子。
屋内似乎还漂浮着那妇人身上的熏香味。苏颐宁坐在窗下炕桌旁,神色平静,看起来并没有受到那番话的影响。
“姜娘子?请坐。”苏颐宁微微讶异,抬手示意青葵倒茶。
姜菀说明了来意,先是把钟绍的问题请教记录好,这才说起自己的正事:“苏娘子,这是当年一位路过平章县的人赠予我阿爹的信物。我不通丹青,但看着觉得应当是幅水平很高的画作。不知苏娘子是否听说过此人?”
苏颐宁接过折扇,一眼看见那印章的落款,道:“袁至?”
她凝眉思索,缓缓摇头:“不曾听说过。”
“至于这画,”苏颐宁陷入了思索,“这构图和上色的风格,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53章 蒸南瓜和卤香无骨鸭掌
姜菀忙问道:“苏娘子是知道这位画者是谁吗?”
苏颐宁轻皱眉, 又思索了片刻,迟疑着摇头道:“我只是觉得看着熟悉,但却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字。我看他的画作,虽然景致简单但韵味无穷, 色彩浓淡相宜, 应当是位颇有水准的画者。只是我所知道的擅此种风格画作的画者中, 却并无此人。”
她反复看着折扇上的画:“因此我才觉得诧异, 这究竟是何人?”
姜菀眸色有些黯然,说道:“这应当是唯一的证物了。其实我也仔细想过, 即便找到了这个人,也不见得能找出我阿娘身世的真相。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局外人。”
苏颐宁柔声道:“我理解姜娘子的心事。无论如何, 若是此人还在世,你都想亲自向他问一问当年的情形,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也未可知。”
“毕竟, 当年的亲历者里,他可能是唯一在世的人了。”姜菀苦笑。
“姜娘子, 我会设法向一些精通丹青的朋友打听,请他们代为寻找。他们见多识广,或许能找到这位名叫‘袁至’的画者。”
“那便拜托苏娘子了。”姜菀起身向她行了一礼, 这才从袖中取出“嘉宾笺”, 道:“苏娘子, 这是我家食肆近日推出的一样新鲜物事, 还请笑纳。若是往后得了空,苏娘子可要多多光临。”
苏颐宁略带好奇地接过,正反面都看了看, 笑道:“姜娘子真是蕙质兰心,想出了如此特别的东西。”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姜菀告辞出来,苏颐宁一直把她送到了学堂的大路上,才在姜菀的百般推辞下留步。
姜菀看了眼天色,微一思忖,打算顺道去看一眼裴绮。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裴绮居所的位置,便提步往那边走过去。
姜菀来时,只有知芸正在院子里翻着书看。
“阿芸。”姜菀笑着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