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无期——糖番茄【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23:13:17

  那本书上写,性交之后,要维持整整二十分钟不动,这样能够增加受孕的几率。
  其实上面要求的只是女方仰躺不动,然而虹嫣不动,家山也就不敢动,陪着她一起静滞。
  那二十分钟,他们裹着被子紧贴在一起。她借着手电微弱的光盯着手表看,他看着她投在蚊帐上半明半暗的轮廓,耳朵边听得见楼下各种响动,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羞辱的感觉,仿佛变成了动物。又都害怕,怕这个时候会突然有人敲门,紧张得闷出一身粘腻的汗。
  白天,看到墙壁上两只尾部交叠在一起,一动不动的飞蛾,两个人对看了一眼,面孔都红了,因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他们夜里的样子。
  党爱珍从旁边举了一只苍蝇拍奔过来,“啪”的一声,两只一齐落地。
  她颇为心烦意乱地转向他们:“愣着干什么,帮忙一起拍啊。”
  这年夏天,因为一袋被遗忘的陈粮,飞蛾在滕家泛滥成灾,两只两只结伴着,滋生出来无数后代,在堂屋里四处飞,滕华良从厂里带回来杀虫剂,装在农药瓶里,戴着手套口罩里里外外喷洒,但是并不怎么管用,飞蛾只消遁了一星期。
  党爱珍没有办法,按照别人教她的方法,弄了一只脸盆,装满水放在屋子中央,一盏台灯拖到边上,过了一个晚上,水面上浮起来黑压压一大片飞蛾尸体,然而灭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滋生的速度,怎么也断不了根。
  而虹嫣因为某件事情沮丧起来的时候,却甚至觉得,她比飞蛾都不及。
第5章
  夜饭桌上,党爱珍抬头看看日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下个礼拜就是虹嫣生日了。我总觉得虹嫣出生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转眼也快要满 30 岁了。”
  虹嫣筷子一停,也看一眼日历:1991 年 12 月 3 日。
  六点钟差一刻,黄昏天光将暗未暗,屋里点着盏白炽灯,西窗外的夹弄里有小贩在爆米花,隔一歇“轰”的一声巨响,小孩子们欢欣鼓舞的笑闹声跟着爆开来的玉米花一道此起彼落。
  滕华良忽而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你们结婚到现在也一年多了。”
  家山待要回句什么,虹嫣突然搁了筷子起身:“我吃好了。”
  这段时间,邻里照面,走进走出,那些上年纪的妇女眼光总是若有似无地掠过虹嫣的某个部位,跟党爱珍闲聊几句之后,她们就会心照不宣地抛出那个问题,“你女儿女婿,结婚多长时间了?”
  年后,一个料峭的春日,党爱珍,虹嫣,家山三个人坐上了公交汽车,目的地是城西的妇幼保健医院。
  医院已经有点年头,墙壁上的涂料颜色黯淡,楼梯扶手上的油漆斑驳,虹嫣和家山不出声,党爱珍边爬楼梯边回忆:“虹嫣当年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二楼候诊厅的玻璃门上贴着几个字,不大,却很醒目:不孕不育诊科。
  因为是在二楼走廊的第一间,经过的人都不免下意识地要朝里面望一眼。
  所有坐着的人都噤声不语,尤其妇女们的表情里隐含着一种愁苦,甚至有几分莫名的惭愧。
  虹嫣坐着,被那种奇怪的氛围感染,她也有一种仿佛被公开处刑般的羞耻感。
  党爱珍说他们弄不清楚,硬要跟着小夫妻两个一起进诊室,医生也不顾及她在,问得详细,从月经周期到夫妻生活频率,虹嫣一律问什么答什么,家山尴尬,党爱珍更尴尬。
  排队验血,接着再做妇科检查,等了快一个星期,结果出来了:内分泌紊乱,生育的可能性低。需要慢慢调理。
  从此每个礼拜六家山都去医院拿药,骑着辆脚踏车,带回来一大马夹袋,有西药,还有要用砂锅熬的中药。
  每天的早饭桌上,除了泡饭小菜,还多一碗乌漆麻黑的药汁。
  吃早饭之前,虹嫣要先把这碗东西灌下去,但是实际上,灌下这碗东西之后,她也胃口倒得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党爱珍心急,每逢初一十五都约小姊妹去据说求子很灵验的庙里拜拜,还求回来一对开过光的观音坠,红绳拴着,吩咐他们挂在脖子上。
  过了几天,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偏方,压低了声音在虹嫣耳边嘱咐:夜里用枕头把腰垫高点。
  冬去春来,转眼又过去大半年,虹嫣的小腹照旧一片平坦。
  再去医院做检查,党爱珍忍不住多问了一声。
  医生说:“没有那么快,药物只能起到一定的调理作用。
  党爱珍又追问:“那要调理多久?”
  医生头也不抬:“这就要看个人体质了。”
  从医院回来,党爱珍一直喋喋不休地埋怨医生态度敷衍,说着说着,免不了又埋怨起虹嫣:“你要是早点结婚也不至于这样,养小囡这种事,年纪越大越是困难。”
  虹嫣夜饭没吃几口就洗澡上楼,家山过了会也上楼,推开房门看到她一个人摸黑立在窗前发呆。
  他开了灯,她转过身,看见他手里端着一碗馄饨。
  他在她审视的目光下把馄饨搁在桌上,有几分局促地说:“吃点吧。不然半夜肚子饿。”
  虹嫣摇摇头说:“天气热,没胃口。”心里想当然地只以为又是滕华良给他出的主意。
  家山立在一旁不再响,她拉好窗帘坐到床边吹起电风扇,阵阵热风浮在面孔上,心里越发混沌和沮丧,她弄不明白,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为什么样样事情都做不成功。
  这时候,忽听家山道:“虹嫣,不去医院了。”
  虹嫣一愣,他到她身边,又重复一遍:“以后我们不去医院了。”
  她诧异反问:“不去医院又能怎么办?”
  家山说:“有没有小囡都不要紧。”
  虹嫣并不作声,兀自起身把风扇调小一点,却不料被他反抓住了手,一个回头,他就亲了上来,像是害怕被她推开,嘴唇有些发抖,手却扣得死紧。
  及到终于放开,两个人默然相对,她是一脸惘然,家山倒像是做了错事,闷出一头一脸汗,虹嫣看着不忍,递给他一块手绢,自言自语说声:“肚子饿了。”就走到桌前坐下,吃起了那碗冷掉的馄饨。
  他用她的手绢擦了汗,走到边上看着她吃,隔了一会儿,没话找话似的说:“我也有点饿了。”
  虹嫣没有抬头,从碗里舀出一只馄饨,把勺子递给他,家山却又没接,只说一句:“你吃就好。”
  有一段时间,虹嫣对于要小囡这件事心生倦怠,她迷上看电视,每天夜里洗完澡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守着那台 14 英寸黑白电视机,她不换台,也不挑节目,这个放完了就接着看下一个,看到眼皮发沉关电视睡觉。
  她看电视,家山就在楼下陪滕华良下象棋,互相不打扰。
  某天夜里看着看着,电视机出了点问题,光有声音没画面,虹嫣拨天线拍机箱都没用,只得下楼喊家山。
  家山跟她上楼,在楼梯上忽而停了脚步开口:“我把电视机修好,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虹嫣满脑子里只想着电视,他说什么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顾催促他:“你快点修。”
  家山不再多话。
  虹嫣知道一时半会弄不好,就坐到沙发上等,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他埋着头忙碌的背影,不知怎么想起来有一年,也是夏天,她的脚踏车坏了,准备推出去修,家山正好在,党爱珍就说让他来修修看,那年好像他才十七岁,推了她的车到门口,也像这样一声不吭地埋头修,三伏天毒辣的太阳当头晒着,不多时他汗衫短裤全部湿透,她有点于心不忍,买了雪糕装在搪瓷杯里给他送过去,他不吃也不看,只腼腆地说声谢谢,直到修好才端起来把雪糕水一饮而尽。
  家山站起来说:“好了。你看看。”虹嫣看着他重插上插头,按了开关,画面重新跳了出来。
  她欣喜,刚要说谢谢又觉太生疏,家山却走过来,看着她说:“你刚才答应我了。我还想亲你,你让我亲亲。”
第6章
  说亲他就真的亲了上来,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按了她的肩,虹嫣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任他亲,他比前一次缠人,亲起来没完没了,终于虹嫣挣开起身,些微不耐地问:“你好了吗?我要看电视了。”
  家山盯着她看了三秒钟,说了声“没好”又亲上去。
  他只顾劈头盖脸地亲,电视机还开着,传出来她每个礼拜天必看的综艺节目开场音乐,虹嫣着急想挣,却又被他紧抓着挣不开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不让她看电视?为什么就想看个电视都不行?!她猛然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家山吃痛放开,一时愣住,她坐起来,拎起沙发上的杂物一样一样地朝他身上砸,扔到最后一样家山把她揿回到沙发上去,压住她的四肢,破罐破摔似的咬上她嘴唇,虹嫣尝到一丝血腥味道,受了刺激一样反过来咬他,家山不客气地再咬回去,手凭着本能撕扯起她的衣服来,她也反过来扯他的,上衣裤子裙子,一件件地直往地下扔,不知不觉胳膊缠胳膊腿缠腿,好像打了个死结一样在沙发上赤裸着扭成了一团。
  电风扇没开,电灯也没开,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天黑透了,汗水和不知名的液体在表皮上湿透了再风干,分不清楚谁是谁的,耳朵边潮热的呼吸声也分不清楚谁是谁的,沙发吱吱作响,地板也在晃,一间屋子像是要整个倾翻过来。她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他压了回去,堵着嘴反绞着胳膊翻过来趴倒在沙发上,他的重量大部分覆在她背脊上,还有一部分深入到不能再深的地方,她不由自主扭动起来,用身体反过来催促起他。
  有那么一段时间,魂灵像是短暂脱离了身体,清晨一直叫到日暮的蝉声都偃旗息鼓,房间里只是静,月光清澄,水一样淌了一地,虹嫣坐起来,拾起地上的胸罩背对着他慢慢扣,家山从背后环抱住她,亲她耳侧的汗水,感觉到他的体温气味,她的手垂下来,不知怎么突然有一种意识,过往那些素净简单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像要佐证她的想法,第二天夜里,刚刚熄灯躺下来,家山就从背后贴上来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脖颈,自己脱了裤子,把她裤子也一并扯脱下来,下半身急不可耐地贴住她的股沟磨蹭,一边沿她的肩膀一路湿漉漉地亲下去,亲到后来没了轻重,近乎是咬,咬到她从头顶到脚趾都彻底溃败下来,终于化成像水又像胶质的一滩东西,圆扁任捏。
  白昼里,虹嫣在丧葬铺柜台前发呆的时间变长,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其实她一整天都在暗暗期盼着夜间的到来。身体里仿佛有某个隐秘的机关被他开启了,从今往后,这一部分都不能再受自己控制。
  她几乎有些恨他。
  然而,身体又总是远要比她诚实,跟他一旦粘合在一起就分离不开,被他箍着腿,她去抓他的背,两条蛇似的扭绞在一起,从床头缠磨到床尾。
  激情冷却之后,她平躺着,想起和他做那件事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不大可能生育,纯粹只是为了肉体上的欢愉而放纵,内心便生出几分自我厌弃的感觉,他再纠缠着亲上来,她避开说声热,披了衣服下床,默不作声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吹电扇。
  家山也不介怀,没一会儿便毫无心事地沉沉入睡。
  党爱珍抱孙无望,心头焦躁,有天早饭桌上,她突然冷不丁没好气地说:“小夫妻夜里讲话声音小点,一面墙那么薄。”
  家山闻言,做了亏心事似的,面孔一下就红透了,虹嫣只是埋头吃泡饭,当作没听见。
  夜里一到床上,两个人却又各换了一副面孔,各自压低声响,好像把党爱珍的话听进去了。
  这年冬天,家山送了样礼物给虹嫣,一个人下了班特意跑去区县最大的百货商场,坐电梯上四楼,隔着铮亮的玻璃柜台挑中一副米白色的纯羊绒手套,一下子花去半个月工资。
  他发觉到她的手套用旧已经有段日子,那是一副咖啡色的羊毛手套,指关节的部位有些褪色,磨出了毛边。
  家山到家,高高兴兴地把新手套给她,虹嫣有些困惑地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又原样合拢,只说:“我那副手套还没坏,没必要换。”
  起初,他只以为她是念旧,心里想也无所谓,再过段时间总是要换新的,谁知道一天早晨,虹嫣戴上手套要出门去,党爱珍瞧见了撇撇嘴说:“旧成这样了还戴。人早没了,你留着这副手套有什么用?”
  虹嫣照例不睬,家山却听了进去,一整天都在想着党爱珍说的话,夜里上了楼,终忍不住问虹嫣:“手套,你的那幅旧手套是谁送的?”
  她头也不抬地说:“周履冰。”
  他没预料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愣了一歇才又问:“周履冰是谁?”
  她平平地答:“送手套的人。”
  家山一时无话可说,憋闷在心里。
  这天夜里,他心事重重,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到老时间,虹嫣问他:“今天不要小囡了吗?”
  家山没响,过了一会儿,有些生硬地道:“不要了。我还在生气。”
  虹嫣莫名其妙,反问他:“你生什么气?”
  他只说了两个字:“手套。”
  虹嫣一愣,关了灯,拉上被子自管自睡觉,不再睬他。
  接下来几天夜里,却换成家山上了床就睡觉,背对着她一觉到天亮。
  虹嫣看出来他在置气,心里只觉得没道理,就不想理,随他去。
  不料想一个月过去,他还是老样子。
  有一天,虹嫣半夜醒来,看见他在旁边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心头不知道怎么也冒出一股无名火,伸手就把他推醒:“太热了。你还是睡到沙发上去吧。”
  家山睡眼惺忪的,却也不吭声,腊月的天里,穿了一身棉毛衫裤就下床,搬起被子睡到了沙发上。
第7章
  家山跟虹嫣置气的日子,连党爱珍都难免看出一些端倪,然而她考虑的却完全是另外的方向。
  礼拜天,趁家山在的时候,她故意拿出来相簿,对着里面虹嫣小时候的旧照片长吁短叹:“这么漂亮的囡囡,自己怎么会就养不出囡囡来。”
  家山看一眼那张相片,虹嫣大概两三岁,梳两条小辫子,穿件那年代少见的小旗袍,乖乖靠着一面屏风站着。
  他于是想起来,滕家好像过去是有过一段风光的年月。
  党爱珍见他盯着相簿看,来了劲,干脆拉他坐下,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
  她一面翻一面说:“那个时候真是好日子。”顿了一下又说:“只可惜,大部分相片都毁掉了。”
  “好日子”的照片没有几张,提起那个年代,党爱珍也好像不堪回首一样,皱着眉头一句话匆匆略过去,直到翻到某一页上,她的眉头才又舒展开来。
  照片底下标注 1975 年 10 月份,长城边上,一群孩子穿着整齐的白衬衫,军装裤,戴着红领巾,骄傲地看向镜头。
  党爱珍笑:“家山你寻得出来虹嫣吗?”
  这时候,虹嫣恰下楼来,看到他们在看相片,也不怎么关心,不声不响走到桌前倒水喝。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