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死——乔飞【完结】
时间:2024-02-23 23:20:23

  贝雯顺着拉面的目光看向走廊,和现在一样,那里什么也没有。可拉面越叫,她心越慌。她只能壮着胆子,去看看黑处到底有什么。
  走廊不算长,却太黑,灯又在防盗门边上。贝雯一步步趟进黑暗,ᴊsɢ好像没进了深水里似的。她的眼睛还不适应,世界仿佛成了虚空。她几乎是扶着墙在往前挪,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可安慰毫无用处,黑暗像在朝她挤压,不安如同毒藤,在她身体里疯狂生长。
  贝雯终于靠近了开关,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就在她的指尖即将够到开关的时候,她猛然发现,门缝下的那条狭长的光带,缺了一块。
  头皮发麻!贝雯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敢开灯,也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可门外还是有了动静,光带开始波动。脚步声随之响起,片刻后,光带静止了,显出两个对称的暗块。
  清楚明白,那是两只脚。
  贝雯颤抖起来,她想逃却不敢,想去猫眼上向外瞧,也不敢。这时她肚子里忽然涌动起来,孩子感应到了她的恐惧,在肚子里翻腾。贝雯被肚里孩子踢了一脚,差点儿叫了出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说话,假装屋里有男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说:“老公,老公,你快下来,你看看拉面,叫个不停。”
  那脚步果然定住了。贝雯心脏狂跳,说:“别怕,别怕,门外什么也没有,爸爸马上就来了。老公,你快点儿啊!”
  终于,门缝下的光带又波动起来。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了。暖黄的光带还原了,完整的一条横在地上。贝雯几乎虚脱,一跤坐倒在地。
  “幸亏我孩子提醒了我,要不然……我真的吓坏了,马上给我老公打了电话。这座大房子我真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可他人还在日本,他跟我说,不如去日本待产。可我一旦去了,半年内都回不来。我表姐的葬礼还没办……”
  “贝雯,你冷静一点。”庄昀的神色严肃,“你觉得那个人可能是谁?”
  “我……我不知道,”贝雯低下了头,说,“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害我表姐的凶手?”
  “他是怎么进入你家院子的?大门你锁了么?”
  “我应该是锁了。”
  强子接口问:“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衣服或者裤子,或者是鞋子?”
  “没有,我太害怕了,我根本不敢上前,什么都没看见。”
  “你有没有听到他发出什么声音,比如说话,电话等等,什么声音都可以。”
  “声音……”贝雯皱了皱眉,回忆了起来,“我好像……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应该是一双男士的坡跟皮鞋,那个声音很特殊。”
  “皮鞋啊,”强子挠了挠头,“这恐怕不好找。”
第65章 江白舟
  贝雯家的小院儿,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尤其是大门,丝毫外力撬动的痕迹都没有。院墙也很高,不太容易翻越。保险起见,强子还是搭着梯子查看了一遍,没发现。连庄昀都没想出,那人是如何进入小院的。
  他会是谁呢?
  据贝雯说,她应该是没什么仇家,她老公有没有,她不清楚。她老公的生意,她完全不参与,家里的财政大权也不在她手上,和钱无关。
  想来想去,庄昀只想到李亚茹案这一条,会是那个凶手么?她看着窗外的黑漆漆的雾江,心里不禁忧虑起来。
  “贝雯,你和你姐两人,有没有……一起得罪过什么人?”
  “一起?”贝雯抖了一下,她湖绿色的真丝睡衣,晃动出一片涟漪。她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庄昀在她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丝犹豫:“真没有?”
  贝雯没说话,她的嘴唇抿的发白,强子也看出了问题:“弟妹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有啥赶紧说啊?”
  谁知道贝雯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看向强子,说:“我……我能只跟庄警官说么?”
  强子一愕,感到奇怪,论理她和我更熟,怎么找她?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去了门外抽烟。
  门关上了,这间别墅里只剩下了两个女人。
  “庄警官,我有个问题想先问问你,行么?”
  庄昀点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曾经在警察的问询中,包庇过一个杀人犯,我会……我会被判多久?”
  贝雯这话说得虽然有些断续,但她看着庄昀,却很坦然。庄昀的脸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可她心里的直觉却清楚无误的告诉她,她正在接近真相。那种感觉她无法解释,她只知道,自己决不能打草惊蛇。
  “如果当时已经刑事立案,那就没有追诉期。但当时没有立案的,追诉期根据判罚来定,最多十年。”庄昀没有多问一句,如实相告。
  贝雯显然松了口气,她喝了口水,抬起眼看着庄昀。
  “庄警官,我姐她……杀过人。”贝雯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她低下头说,“是……为了我。”
  贝雯从李亚茹和江白舟的爱情开始讲起,然后说到了吴老汉。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年,但当提起仓库里的那段黑暗经历时,她还是会痛哭流涕。表姐的许多手段,她并不清楚,这二十一年里,她也从未提起。但贝雯清楚地知道,吴老汉死了,就是表姐替她杀的。
  庄昀在倾听的过程里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全部听完,她才略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样的沉默让出了巨大的空间,给贝雯释放自己的情绪。两人又默坐了一阵,庄昀等她彻底平复之后,才说:“但是,单凭这一点我不觉得江白舟会杀人。”
  庄昀的理由也很明确,最重要的一点是江白舟压根儿不能肯定是李亚茹杀的人。警察都没能肯定,他凭什么肯定?就算他从当天吴老汉的死亡地点测到了端倪,但这就能让他动手杀人么?太牵强。
  第二点,就算他确定是李亚茹杀了人,从贝雯的描述上看,江白舟也是那一两年才认识了自己的姥爷,两人有多深的感情很难说。特别是李亚茹还是江白舟的心上人。这种情况下,他会不会去报这个仇,需要打个问号。
  第三点,再退一步,他确定是李亚茹,也非要报这个仇,那他为什么拖了足足二十一年?
  这三个问题不回答,江白舟就很难是凶手。
  贝雯说,第一个问题她也回答不了。但第二和第三个问题,她倒有些眉目。这时,厨房里计时器响了,贝雯起身过去,一阵若有若无的暖雾散了出来。庄昀看着有些恍惚,竟然觉得有种温馨的气氛。出来的时候,贝雯端了两只景泰蓝的花卉缠枝小碗。她递给庄昀一只。里面放着晶莹的一缕缕,果冻似的。
  “这就是燕窝?”庄昀是第一次见燕窝,用勺子搅动两下,挑了几根,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没什么味。
  贝雯微笑一下,说:“我姐也这样,她很怕腥。”她说,“这个对女人很好,你多吃点,不够还有。”
  庄昀点点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清甜微香。贝雯只低头喝了一勺,觉得太烫。再抬头,见庄昀已经把空碗放下了,吃了一惊,忙问:“庄警官,我再给你盛。”庄昀说:“不用了,就你这样的小碗,我吃十碗也吃不饱。你接着说。”
  贝雯把自己手里的燕窝放下,又讲起来。
  当年吴老汉死后,按意外结了案。吴老汉的遗产连同那家小店,全被他的儿子继承了去,江白舟的妈没落着一点。这下江白舟的学费也就没了着落。他去求他舅,但他舅说,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该他爸想办法。
  江白舟的爸是个修自行车的,一辈子低着头,没啥志气。他妈是清洁工,工资更低。他家虽然日子紧巴,但江白舟的教育也一直没落下。直到他初中毕了业,噩运才又一次降临在这个可怜的小家上。江白舟的姥姥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伤了腰,从此只能卧床修养,为了照顾老人,他妈不得不辞了工作去伺候。江白舟就是那个时候偷偷去找的他姥爷。
  可吴老汉一死,日子顿时被打回原形。江白舟为了不给父母添负担,只能自己偷摸去找工作。那个年代经济不发达,没有那么多用工单位。他跑了好多地方,受了不少白眼,最后还是大众浴池的人看他可怜,又被他感动,才让他每天夜里来打扫浴室。
  江白舟就白天上学,下午放了学,啃几口咸菜馒头,然后就写作业复习。直到夜里十点,大众浴池关了门,他才去打扫。清洁大众浴池要废不少功夫,连带着那里的厕所,存衣服的柜子,换衣服的长椅,他都要打扫。一遍下来,至少要三个钟头。等他走回家,经常已经快两点了。
  身体上的劳累到没什么,关键这事儿被同学们知道了。都是最敏感的年纪,江白舟自然觉得脸上挂不住。他成绩又好,班上总有些同学嫉妒他,刚好借着这个由头嘲笑他。李亚茹自然知道这些事,她曾跟贝雯说起过,心里觉得对不起他。
  可江白舟的遭遇,远不ᴊsɢ止于此。后来,他因为和嘲笑他的同学打架,被请了家长。偷偷打工的事情一下子暴露了,他爸妈生气之余,又觉得歉疚。老两口在老师办公室里都眼泪汪汪。就江白舟脖子梗着,头昂着,既不道歉,也不看他爸妈。
  后来他妈实在是心疼孩子,好说歹说,去替了江白舟打工,让他安心读书。他妈白天伺候他姥姥,晚上赶回去,清洗浴室。就这样过了几个月,直到那年的冬天,大年二十三的夜里,他家出了一场意外。
第66章 江白舟
  那年的冬天,江城特别的冷。二十三,过小年,按习俗要迎灶神,晚上那顿饭要吃得讲究些。可那天江白舟的母亲迎风受了寒,从姥姥那走回来人已经有点晕乎,简单吃了两口,就去休息。他爸有点担心,要代替他妈去大众浴室,让他妈给怼了回来。
  “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娇小姐,流个鼻涕就不干活了?”她妈喊叫着说,“你晚上还要去照顾妈,赶紧吃了走吧,再晚天也黑了。”
  他爸白天摆摊修车子,晚上也睡不好,要伺候生病的丈母娘。没辙,他只能走了。江白舟也要替他妈,也被他妈怼了。
  “你书看好了没有,你就去?”他妈吸溜了一下鼻涕,“别闹我了,我想睡一会儿。到点叫醒我。”
  到了点,江白舟没叫他妈,打算自己去。谁知道人走到门口,他妈起来了,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夜里风大,她走在路上又经了一次冷风。等到了浴室里,热气还没散干净。这蒸了一小会儿,人眼前就开始发黑。她伸手去扶,可周围只有白雾,人手下一空就栽倒了。按理说,也没多高,可偏偏这么巧,她人倒下,头磕在了淋浴的水泥牙子上,挣巴了几下,就死了。
  等到了夜里快一点,锁门的老大爷见人还不出来,就进去查看,这才见到了他妈的尸体。因为浴室暖和,她脑后的血一直顺着下水的坡道流,画出了一片血红的山水。
  葬礼办得很简单,因为是年里,大家都有些忌讳,他们自己家也不愿意打扰,就一切从了简。等出了殡,埋进了自家的地里,阴阳先生做完了法事,他妈这辈子就宣告结束。一个农村的实心肠女人,匆忙且劳累的走完了她的一生,结局稍显潦草。
  吃席的时候,江白舟一直在哭。那阴阳先生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想劝慰他,拍着哭肿了眼睛的江白舟说:“小伙子,你别太伤心,你妈走的日子对你以后有大庇佑。我们有个说法,叫‘二十三,当大官;二十九,饿死狗’就是大年二十三这一天,家里有老人走了,她的晚辈就要飞黄腾达。你妈这是去天上保佑你了,知道吧?当妈的心你要能体会,就是希望孩子好。你以后混大了,风风光光地带媳妇儿回来给你妈烧香,比啥都强。听到没有?”
  他这番话当时谁都没当真,可当江白舟的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一句批语——“二十三,当大官。”江白舟的成绩要放在古代,还真能当个大官。那一年,他考了全市的状元,还是省里的探花。
  江城在省里,就算是个边缘小城,教育更是垫底。他这个成绩一出,惊动了市县。等到他接到北京大学通知书的时候,县太爷已经敲敲打打地来到了他家门口,送上了五千块钱作为奖励。在那个万元户都要被人嫉妒的年代,五千块的奖励如同天降巨款。他爸那天又哭又笑,江白舟的表面很平静,直到带着成绩单去给他妈上坟的时候,才终于哭了出来。
  之后他家请了三天的分拨流水席,只要是从他家门前经过的都能进去吃一顿。风声传到了县里,好些人专门跑去想见一见状元爷,吃一口他家的饭,沾一沾喜气。那几天县里都在传,说江白舟是文曲星下凡,要去求个灵气,保佑自己家的孩子。
  这事儿,贝雯和李亚茹在县里自然是知道的。
  吴老汉的案件发生之后,江白舟来见过李亚茹。他的话和警方问的一样,那天究竟有没有看到他姥爷,两人说了什么。李亚茹守口如瓶,还是那几句话。但江白舟比警察更清楚一点,枯树湾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李亚茹恰好知道。
  怎么会那么巧,那天正好碰到李亚茹?又怎么会那么巧,吴老汉就死在了枯树湾?能考上北大的脑子,自然不简单,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和李亚茹在一起。但其实他也在暗中观察着李亚茹。可一连好几个月,她没有一星半点的异样。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找不到李亚茹任何可能的动机。怪只怪,吴老汉伪装的太好了,县里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没动机,这一切怀疑都成了无根之木。
  那年冬天,江白舟的妈死了。李亚茹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在那样灰暗的日子里,她几乎成了他绝无仅有的慰藉。很多话,他没有朋友可说,也不能对他爸说,只能对着李亚茹倾诉。江白舟所感受到的温柔和善良,最终让他认定,姥爷的死就是一场意外。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些日子里,李亚茹同样需要他。她杀人不后悔,但却一次次的后怕。多少次她都从噩梦中醒来,浑身湿透,因为她总是梦见,那天沉入雾江的人是她自己。
  她对江白舟也怀有歉疚。虽说她当时肯定不能预料到这个后果,但如果不是她杀了吴老汉,江白舟的妈妈也不会死。她想尽可能地陪着江白舟,让他好过一分,自己的愧疚就轻减一分。
  两个少年人就像是两块被命运烧红的烙铁,在最炽烈的时候撞在了一起,再难分开。江、李二人的感情在这样唯一的陪伴中迅速升温。上学一起来,放学一起走,简直形影不离。那是一九八六年的夏天,大城市里可能已经开始了一场长达四十年的春天。后来那些日新月异,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已经初露端倪。可在江城这样偏远的小城里,周源县这样荒僻的小县里。两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浑然不觉这世界的滚滚洪流,他们有的只是一场彼此慰藉心灵的初恋。
  可随着高考成绩的公布,这一切美好都被打破了。江白舟考上了北大,要离开周源县,离开江城,离开李亚茹了。
  全市县都在为了这个状元而感到开心,只有李亚茹一个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一直忍着没去江家。她妈当然知道她和江白舟要好,问她怎么不去,她也不回答。当妈的啥没经历过,一下就知道了女儿的心思。可这种事劝无可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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