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年纪轻轻,这么有钱。”刘贺眨巴着眼睛。
他还查出,江白舟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西唐市市委工作。1997 年调入汉安省省委,给楚奋进当秘书,而他和楚怀是 1996 年底结的婚。时间上很巧。1999 年,江白舟辞职下海,同年,楚奋进升任汉安省省委书记。时间上又很巧。
庄昀立刻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江白舟的事业家庭,可以说是楚奋进一手帮着他建立起来的。如果他背着自己媳妇,搞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后果可想而知。当然,这也可能是另一种杀人动机。
总之,这个江白舟必须去问一趟。
春田地产在滨江路和四号桥的交汇处,难得天晴,楼下杨柳依依。强子大大咧咧走进了大堂,闯过了接待和秘书,推门走进了江白舟的办公室。
“先生,你不能这样闯进去!”秘书叫起来。
江白舟正看文件,一抬头见到强子,微一错愕,马上伸手止住了追上来的接待和秘书:“哟,廖队长,您这是?”
“江老板,兄弟是个粗人,没见过这通传禀报的,打扰了。”强子往办公桌后一坐,一副无赖表情。刘贺和庄昀却还是站着。
江白舟年纪和李亚茹同岁,面相却老成。他的头发修剪的很适宜,尤其鬓角处理的利索。虽然是盛夏,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他还是穿着一身剪裁合度的白衬衣。庄昀心想,这样儒雅的老板倒是少见。
“哎,廖队长说得哪里话,是他们不懂事。”江白舟不愧见惯了大场面,他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茶叶,“你来的可真巧,我昨天刚从武夷山回江城,他们那儿的岩茶有些特色,我正说空了给你拿去,你来,倒是省我的事儿了。”
强子一看那茶的包装就知道价格不菲,他笑了笑说:“江老板的茶一定是好的,但兄弟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是有件事要你帮忙。”
江白舟站起身来,把茶叶塞进强子怀里,又回去坐下,微笑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你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江白舟皱了皱眉,表情严肃了些,说:“好的。”
“七月一日下午一点到六点之间,你在干什么?”
江白舟想了想,说:“记不太清了,等我问问。”他叫了秘书进来,秘书听完之后,马上答道:“哦,是不是就是下了场暴雨的那天?老板您一直在家待着,头天晚上和阮书记他们喝多了。”
“哦,有印象了。”江白舟说,“头一天喝得太多了,第二天我的胃病犯了,在家里歇了一天。”
“所以,那天的一点到六点,你人在家,一个人?”
江白舟说:“哦,不,那天我家的阿姨也在,你们需要证明的话,我可以给她打个电话。”
强子和庄昀互相看了一眼。庄昀向前走了一步:“江老板,电话就不必打了,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江白舟看了看两人,毫不推辞,点了点头。
江白舟在江城住的就是自己的春泽小区,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位置在一楼。进门的时候,强子看了一圈,说他太低调,他却笑笑说,一个人过活,足够了。
问话是在书房进行的,江白舟很配合地待在客厅。阿姨是第一次被警察问话,紧张的直哆嗦。问了半小时,从阿姨言语中提供的种种细节看,江白舟应该没撒谎。他那天确实在家躺了一天。
“意思,他的嫌疑就这样排除了?”刘贺问。
“他个人的嫌疑吧,”强子说,“不能排除他指派别人行凶。”
“不,他不可能指派别人。”庄昀说,“记得李汉民的证词么?很难想象,李亚茹会认真地窝藏一个和自己几乎无关的人。如果他的不在场证明没有问题,只能说明我们猜测的方向错了。”
“有没有可能阿姨和他串了供。毕竟过去这么多天了,说不定他们早就排练过很多遍了。”强子说,“你看他刚刚主动的样子,生怕我们不问他不在场证明。”
“你说的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排除。”庄昀沉吟了一下,“走,问问他血型。”
三人从书房出来,又问江白舟。
“血型?我是 O 型血。”江白舟坦然道。
庄昀点了点头,如果李亚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他的嫌疑几乎就完全排除了。强子和刘贺都陷入了沉默,又白忙活了。江白舟见三人不再说话,笑了起来:“行了,几ᴊsɢ位,该配合的我也配合了,能说说到底因为什么事怀疑我么?”
强子笑了:“案情我们也不能说,能跟你说的是,我们是为了李亚茹的案子来的。”
江白舟的表情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显露了出来。之前当然他也有表情,微笑的,热情的,礼貌的。但那些表情都是经过他修饰的,就好像他整齐的鬓角一样。刚才不管强子几人的行动再怎么突兀,江白舟始终是一副沉稳的样子,如同湖面,波澜不惊。但李亚茹这三个字一出口,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了水面,觳纹骤生。
“亚茹……和我的关系,是她那个表妹说的吧?”江白舟低头说。
强子微一错愕,扁了扁嘴:“北大的就是北大的。”
江白舟却像一座雕像般凝固了,再抬头,他的眼眶竟然红了。
“抱歉。”他很快平静下来,轻轻揉了揉眼睛,“亚茹的案子我有耳闻,廖队长,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但是……你能不能捡能说的,跟我说说。”
他没有问出任何具体的问题,眼睛里却充满了热切,望着强子。他在颤抖,眉峰攒聚。谁都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无比真挚的感情,不由得你不为之动容。他此刻的真情流露,就好像水落石出,彻底打消了众人对他仅存的一点点疑虑。
“抱歉。”强子说,这当然是为了纪律,但此刻,他也有保护江白舟的意思在。
江白舟收回了灼人的目光,点点头,冷静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说:“大概两个月前,亚茹她找过我。”
一道清晰的直觉闪现在庄昀心里,以至于她没敢张嘴问,而是盯着江白舟,生怕惊破了他要说的话。
“她……她让我决不能告诉别人的,事关她的隐私和家庭。但我想我还是要说,说不定这件事,和她的死有些关系。”江白舟一直低着头,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口。
“那天她来,让我帮她找个私家侦探。”
第70章 老潘
其实那天李亚茹来找他,江白舟自己也很吃惊。因为他们六年前就已经说好,不再见面,不再联络。也许是老天爷帮忙,两人都被圈在这座小城里,可谁都没有再遇见过对方。六年过去,两人都有了许多变化,特别是李亚茹还大着肚子,尤其辛苦。这次相见,他们都在心里感慨,日子不经过,人老得太快了。
李亚茹今天来特地带了一副大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一见面她就说:“抱歉,我违背了约定,但我确实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在找谁。”听了这句话,江白舟的心里多少是欣慰的,她还能记得起他来。可随即她说:“只是你不能问为什么,也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事。行么?”
就算连市委书记也不敢跟他提这么无理的要求,可她是李亚茹,江白舟只是思索了三秒,就点头答应了。
“什么事,你说。”
“帮我找个私家侦探,我有件事要他帮我调查。江城地方小,没有这种人。”
江白舟愣了几秒,问她会不会有危险。李亚茹说不会,他才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寥寥数语之后,对李亚茹说:“我从省里找了个人来,他到了之后会跟你联系。”
李亚茹点点头,说了句谢谢,然后就离开了,她由始至终没有摘下过墨镜。
“所以她究竟为什么找私家侦探,你也不知道?”庄昀问。
江白舟摇了摇头:“我其实问过她,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仇家?我不是要问为什么,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她说,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所以我就猜测,无非是感情上的事,或许和她老公有关,她才不愿意透露。”
“那个侦探你后来联系过没有?”
“亚茹出事之后,我就找过他,打电话,还有他的住处都找过,可是很奇怪,他突然不见了。”江白舟说,“私家侦探这种事在我国也不太合法,所以这种人一般都是在游击,突然消失也不奇怪。但一般也就是消失几天,避过风头就会回来。可我等了快一个月了,仍然是没音讯,但我也没有更多的法子。”江白舟叹了口气。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一般用的都是假名,这人叫安平。”
庄昀要来了安平的联系方式和他在江城的住址,觉得也问不出更多,于是告辞。江白舟一个人坐在屋里,想着想着又流下泪来,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白色发卡,在指间轻轻摩挲。
庄昀三人直奔安平在江城的住处。
江城在非常中心的位置有一条卖菜的杂巷子,巷子不宽但很长,而且四通八达。细小的巷弄好像毛细血管,连通了从城中到南郊的大片城区。就在离菜场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市内名声极好的幼儿园,安平租住的地方就在当年幼儿园修建的家属院里。
家属院很旧了,在政府还叫行署的时候就盖起来的,至今已经三四十年了。院子里的房子大多都已经出租,人口很杂,谁也不认识谁。
强子看了一圈,点头说:“真是个专业的,这是专门选的地,方便隐藏行迹,也方便随时离开。”
住处在二楼,刘贺找来了房东,给开了门。一开门,一股酸臭气扑鼻而来。原来是屋里留着一碗没吃完的面皮,随手放在茶几上,早已经霉坏。茶几上还留着半板没吃完的胃药。再看灰尘,主人至少有一个月没回来过了。刘贺还在洗衣机里发现了脱下的脏衣服,衣柜里还有两身干净的。
“他走得很急啊,似乎是出了门就没顾得上回来。”强子说。
庄昀点点头,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没办法回来了。”
“你说,李亚茹究竟让他调查什么呢?”
“目前线索还太少,”庄昀说,“恐怕,我们要回省里一趟了。”
当天下午,强子找人通过房东的描述,画了安平的画像,让齐大民带着弟兄们找人。自己和庄昀刘贺第二天一早就驱车赶往省城。虽然在一个省,但江城偏远,又都是盘山路,车足足开了八个小时才到。下省道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远远就看见一辆警车停在收费站外面。
驱车靠近,车里走下来一个人,高高胖胖的,眉心长了一颗小痣。
“潘队。”刘贺和庄昀说。
“老潘。”强子伸手和潘万年相握。
他们协助调查的公函昨天就已经发到了省城的市局,老潘也早就接到了强子的电话,特意在这里迎接他们。
潘万年笑着说:“等你们半天了,肚子都饿了,赶紧走,先请你们尝尝这儿的水盆。”
水盆,就是水盆羊肉。其实就是拿羊腩肉煮成的一锅羊汤,配上葱花、香菜、粉丝和饼一起吃。水盆与羊汤不同,汤色讲究清亮,肉要酥烂,饼要焦黄。四人来到一处街边的苍蝇馆子,这时候小馆子里已经闭餐,可老板见是潘万年,招呼了一声就进了厨房。老潘二话不说,要了四碗水盆,七八个饼。大家立刻吃喝起来。
“这次的案子可是不容易,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破案。”潘万年笑呵呵地说。
话音刚落,潘万年见到了庄昀的吃相,也吓了一跳。强子用肩膀撞他一下:“别看了,赶紧吃,再看,饼就没了。”潘万年笑起来:“别的不敢说,说到吃,我老潘怕过谁?”
四个人都是刑警,吃饭本来就是风卷残云,再加上老潘和庄昀两个老饕,大家吃得就更快。短短一刻钟,汤喝完,饼吃尽。四人上了车,吹着空调,老潘剔着牙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别憋着了,该说说了吧?”
强子等人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互相看看。还是刘贺嘴快,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下目前为止的案情。庄昀和强子在一旁补充。潘万年听案情的时候很仔细,常常会打断讲述者,问东问西。他的问题一般只有庄昀能回答,听完,就连他也沉吟不语。
潘万年皱着眉思索起来,他坐在副驾上,回转身去双手抱在胸前。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们没有打扰,而是驱车去市局,寻找安平的资料。市局的金副队长接待了他们,还派了两个警员跟着他们一起寻找。但那毕竟是 06 年,天网还没有建立起来,就算有电脑,要从全省找一个人,也不算一件容易事。几个人忙乱了一整个下午,忽然发现,怎么连潘万年的声音也不曾听到过。
“不会把潘队落车上了吧?”刘贺吃惊地说。
“怎么可能?”庄昀说。
“怎么不可能!”强子说,“老潘一想起案件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说着就拿了钥匙往楼下冲。外面是快四十度的天,把老潘锁在车里几个小时估计都要蒸熟了。就在此刻,大家听见一声击掌,回头一看,潘万年ᴊsɢ梳的锃亮的大背头从一摞文件夹后面伸了出来。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潘万年说道。
第71章 安平
潘万年说:“你们应该试一试,在现场测一测鲁米诺。”大家一见他钻了出来,都松了口气。
“老潘,你那是找不到杀人现场才需要做的玩意儿,我们这第一现场明明白白,做那个干嘛?”强子说。
所谓鲁米诺又被称为血迹测试,是用鲁米诺试剂涂抹物品表面,如果该物品曾被血液沾染,哪怕只有极其微量的残留,试剂也会变成荧光的蓝色。一般用来寻找处理过后的凶案现场。
潘万年笑了笑:“你们的第一现场确实没有疑问,但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就是第一现场的原貌呢?一般凶杀案我们只需要解决四个问题。第一,凶手的凶器。第二,凶手确切的作案时间和手法。第三,凶手的杀人动机。第四,凶手是谁?
“现在这四个问题,你们一个也没能彻底解决。强子,我曾一次次跟你说,调查的所有环节中什么最重要?”
强子愣了一下,说:“现场。”
“没错,现场。”潘万年笑起来,“凶手在现场杀过人,他不可避免地和现场进行过物质交换。这样的物质交换方式是极其激烈的,过程中也必然留下痕迹。只有把现场彻底吃透,你们才能抓住凶手破绽。
“可你们这个凶手也极其刁钻,他破坏了现场,甚至是刻意布置过现场。通过这个现场你很难寻找到与凶手有关的痕迹。就算是找到了一些,最重要的部分可能都被处理了。现场就像是被盖了一层纱,线索都是似是而非的,这怎么破案?我让你们做鲁米诺的目的,就是要扯开这层纱。凶手什么都可以伪装,只有血迹,他无法伪装,无法控制。只要他动手杀了人,人流了血,那就一定会有痕迹。这就是死者留给我们破案的最直接的线索,通过鲁米诺试剂,我们要尽可能还原他在屋里的真实行动,然后推测他的真实想法,进而抓获凶手。